《烏辛漫游記及其他》是W.B.葉芝正式出版的第一部詩集，由長篇敘事詩《烏辛漫游記》和十四首較短的詩（多為抒情詩）組成。詩集在葉芝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極其重要，因為不僅創(chuàng)造出了詩歌書寫的新形式——對話形式，也反映了他早期方向的轉(zhuǎn)變和確定。葉芝在1925年加注說：“《十字路口》（1895年出版的《詩集》）中的許多詩，當然是那些關(guān)于印度或牧人和牧神題材的詩，肯定作于我二十歲以前，因為從我在那個年紀開始寫《烏辛漫游記》那一刻起，我相信，我的題材就變成愛爾蘭的了?！?/p>

國內(nèi)的葉芝研究早已成蔚然之勢。截至到2009年12月，學術(shù)期刊網(wǎng)上與葉芝相關(guān)的論文有一百多篇?？梢钥闯觯瑖鴥?nèi)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被拐走的孩子》《因尼斯弗里島》等文章上。除貴州大學董紅纓在其畢業(yè)論文中，有對葉芝《烏辛漫游記及其他》中的民族文化身份構(gòu)建做了闡述外，很少有人對此作進一步詳細的探究。而國外學者就此詩集已經(jīng)發(fā)表了不少卓有價值的評論。一些觀點認為它是詩歌形式的新實驗；另一些則認為，這首詩是“對作為風景和文化記憶的愛爾蘭的一種動態(tài)，復雜的重新書寫，詩歌形式在此正是表達葉芝所居于期間的幾個世界和主體位置的介質(zhì)”。顯然，關(guān)注焦點多是獨特形式，也談到了作品形式與作者主體意識間不可分隔的關(guān)系，但主體的民族文化身份建構(gòu)顯然不是這些評論者的主要研究對象。我們認為，這部詩集是“后殖民主體進行發(fā)聲文化實踐的自覺演練，是他們建構(gòu)主體和身份的敘事策略……”這種敘事形式表征著由各種主體位置，社會體驗和文化構(gòu)成的新的身份認同，“既不固守過去，也不能忘卻過去。既不與過去完全相同，也不完全與過去不同。而是混合著認同與差異，是一塊認同與差異之間的心領(lǐng)地”。葉芝在自傳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闡明：“實際上，作為英裔愛爾蘭人，我對宗主國英國的感情是愛恨參半的。我恨英國人在政治等方面對愛爾蘭實施壓迫，同時又愛使我得以直接學習莎士比亞等大師并且使自己的作品得以更廣泛流傳的英語。正是處于這一種尷尬地位，才使得我在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伊始就感到確認身份的迫切需要?！北M管后現(xiàn)代理論家宣稱文本一旦完成就與作者沒了關(guān)系，但我們?nèi)匀幌嘈牛叭说纳矸菡潜凰v述的關(guān)于自己的故事，以及使其成為一部連貫傳記的敘事邏輯所創(chuàng)造的?！北疚木鸵浴稙跣谅斡浖捌渌窞檠芯繉ο?，通過分析詩歌的特點來解讀葉芝的民族文化身份建構(gòu)。

葉芝面臨的首要問題是題材的選擇。作為使用英語的作家，他要背離英國文學的傳統(tǒng)，回到愛爾蘭的風景中去尋找靈感，同時把所獲納入英語的包裝。接觸了具有民族意識愛爾蘭本土詩人約翰·歐李爾瑞（John O’Leary）的作品后，他的創(chuàng)作題材開始從古希臘和印度等異域轉(zhuǎn)向愛爾蘭神話和民間傳說。詩集《烏辛漫游記及其他》就是最具代表性的演示。

《烏辛漫游記》以對話的形式展開。借老烏辛之口對在公元五世紀第一個來到愛爾蘭傳播基督教的圣帕垂克講述他在仙境的奇遇。結(jié)尾處，圣帕垂克企圖誘勸烏辛懺悔，皈依基督教，但是后者表示要追隨芬尼亞英雄伙伴，不論他們是在地獄焚身還是在天堂歡宴。從寫作手法、詩的基調(diào)，還是風格來看，整首詩都流露出他對自己民族文化身份的確定所做的努力。

在《烏辛漫游記》這首詩中，葉芝初次使用了象征手法。除以主人公烏辛的經(jīng)歷整體地象征作者自己的生活之外，他還在詩中放進許多個別象征。他用三個島（歡樂無憂的舞者之島、閃爍著刀光劍影的勝利之島、睡思昏沉的遺忘之島）來對應人生三個階段（歡樂的青春、建功立業(yè)的中年時期、慵懶昏沉的暮年時期）。對葉芝而言，這三個島分別代表了他在斯來溝度過的孩提時代，在英國求學時同英國男孩之間不間斷的爭斗以及他在厚斯度過的青春期。求學時的爭斗是因為當時他很孤立，英國孩子對大英帝國在海外的每一次勝利都感到十分自豪；葉芝不認同，只懷念斯來溝的山水和人們。從小民族自豪感非常強，葉芝沒忘記把詩中的神話元素同自己的民族結(jié)合起來：在第一卷中，利用愛爾蘭傳說中無角鹿被幻影獵犬追逐和手執(zhí)金蘋果的少女被美少年追逐的情景象征追求與挫折；第二卷中，魔鬼與淑女的關(guān)系象征英國對愛爾蘭的壓迫；烏辛的“battles never done”暗示愛爾蘭民眾為爭取獨立同英國人進行的無盡的斗爭；一仰望星空，一俯視海浪兩座巨石雕像分別象征精神與肉體，并且詩人有意將烏辛置于兩者之間，暗示了英雄必須在理想和現(xiàn)實中找到適合自己的道路；結(jié)尾處，烏辛拒絕皈依基督教，表示要追隨芬尼亞英雄伙伴，流露出葉芝要將愛爾蘭民族文化發(fā)揚光大的愿望，但當時他還不能真正地確定自己的文化身份。援引他自己的話說“……整首詩里充滿了象征——即使不過是充滿了云霧而已”。

《烏辛漫游記及其他》中的作品基本上屬于浪漫主義一路：“辭藻華麗，比喻繁富，形式整齊，音韻典雅，情調(diào)抑郁，題旨縹緲。”與父親的爭論中，葉芝認為只有美的東西才應當被描繪，而“只有古代的和夢中的東西才是美的”。這種見解與浪漫主義的審美觀一致。他常常在抽象思維和形象思維之間搖擺。由于著意要排斥他當時認為是“不純”因素的理智成分，早期的詩就被賦予了一種濫情感傷的色調(diào)。然而，他后來重讀自己早年的詩作時，大為感慨，“發(fā)現(xiàn)差不多盡是浪漫主義陳詞濫調(diào)，不自覺的戲劇性?！睂嶋H上，《烏辛漫游記及其他》尚未出版，葉芝就開始尋求新風格了。自傳中稱，完成《烏辛漫游記》后，“由于不滿其中的黃色和暗綠色，不滿從浪漫主義運動繼承的所有過火的顏色，我便有意重塑我的風格，有意尋求一種冷光和顫動的云的印象。我拋棄傳統(tǒng)比喻，放松節(jié)奏；認識到我所知道的一切人生評論都是外國和英國的，因而變得盡量有感情，但是一種我自認為冷的感情。一位畫家之子自然會相信，也許有一種風景象征著某種精神境界……”這說明，他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已經(jīng)背棄英國浪漫主義傳統(tǒng)，而試圖向文學之外尋求靈感源泉了。

通過對葉芝《烏辛漫游記》進行的分析，不難看出：不論從創(chuàng)作的題材還是語言風格上，都反映出他尋根于文學創(chuàng)作來建構(gòu)自己的民族文化身份。他熱愛愛爾蘭人民和傳統(tǒng)文化，憎恨物質(zhì)英國對愛爾蘭在文化和宗教上的壓迫，昭示了葉芝對民族及自我在身份認同上的認識。中期和后期的作品也證明：這種不斷認識自己的愿望伴隨著葉芝的一生。在創(chuàng)作過程中，詩人通過自我分析與反諷，在激情與“神秘本能”的陪伴下，獲得了一種超越性的自我觀照。筆者認為這恰恰正是葉芝不斷走向成熟的秘密之一。讓我們一起記住葉芝在這個過程中所承受的一切:苦難、懲罰以及那不可言傳的精神洗禮。

（作者簡介：楊秋娟，渭南師范學院外國語言文化系講師，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