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生來接觸到的第一個人都是母親。母親對家庭、對子女的愛是不惜犧牲自己的一切。所以人們熱愛母親,歌頌母親的歌曲也很多,最流行的可能就是《世上只有媽媽好》了。我卻情有獨鐘《遠去的母親》,不僅僅是因為那委婉悠揚的蒙古族曲調(diào),還因為那見地獨到的歌詞“母親啊、母親,我生命的保護神”。
我的母親出生在成都的一個大家族,祖籍是江蘇丹陽,太平天國時期到達四川。雖然已經(jīng)幾代人了,少年時代的母親仍然帶著江南淑女的神韻。外祖父這一支很早就破落了,母親自幼就與她的奶奶和妹妹過著艱辛的生活。這造就了母親倔強奮斗的性格。上中學時家里交不起學費,母親卻總能以考試前幾名獲取獎學金。接著她又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重慶大學,這時候她認識了因為參加學運被開除學籍的父親,在父親的進步思想影響下,母親先后參加進步社團和地下黨。母親從小的奮斗目標是出國深造、成為像居里夫人那樣的化學家。但是為了祖國、也為了父親,她做出了事業(yè)上的第一次犧牲。在以后的歲月里,盡管母親曾經(jīng)有過在專業(yè)領域很好發(fā)展的崗位和機會,但都因為父親的工作調(diào)動,她一次次犧牲了自己:從重慶到成都、從成都到北京、再從北京回到成都。
人生往往不無諷刺:無微不至的母愛,常常是童年時代難以體會到的,因為幼小的心靈把生來就享受著的母愛看做是理所當然的。在成長的歲月中,我才逐漸體會到母愛中凝聚著母親的奉獻和犧牲。母親對我們關懷備至,據(jù)說我們小時候的玩具母親都要煮沸消毒,以防傳染疾病。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是在“文革”中度過的,那是一個多災多難的年代。父親受沖擊的時候,母親是我們堅強的精神后盾。母親從來沒有動搖過對父親的信任,年幼無知的我們也就從來沒有相信過關在“牛棚”里的父親會是真正的“黑幫”。我們四口之家曾經(jīng)一度分散四處、天各一方。在零散相聚中,我和母親在一起的時間最多。母親不僅在生活上撫育我;而且以她多年前優(yōu)異的中學知識,幫助我(和姐姐)打下了堅實的數(shù)學和化學基礎。即使在最絕望的時代,母親也把她自己曾經(jīng)的科學夢,寄托在姐姐和我的身上。這就是“生命保護神”的真諦!
回到成都以后,全家又有機會團聚在一起,工作和家庭仍然是母親生命的全部,唯獨沒有她自己。每次父親生病,無論是在醫(yī)院住院、還是在療養(yǎng)院療養(yǎng),母親都每天騎著自行車前去精心照顧,日復一日,風雨無阻。結(jié)果每次都是父親病初愈,母親就累病了。工作上母親把“攀枝花釩鈦磁鐵礦的綜合利用”立項,作為自己工作中的最后一項任務,全心全意,任勞任怨。即使在家里也言必談及。這情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難以忘懷!
十年浩劫后,母親為我打下的理科基礎和父親培養(yǎng)的文史知識,使我有機會考上大學、考上研究生、留洋深造。在我成長的每個腳印中,都有著母親深深的愛。記得臨出國前準備行裝,母親一次次跑商店、一次次重新裝箱,給我盡量多裝多帶一點生活必需品。結(jié)果所有的行李箱都裝得滿滿的,以至于旅途中我打開箱子拿取換洗衣服后,就再也裝不回去了。這就是“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的意境!
浩瀚的太平洋把中美兩個大陸隔開,出國后二十多年來分多聚少。盡管海外的生活和工作都還順利,但是我內(nèi)心中最沉重的壓力就是愧對年邁的父母。最近幾年,由于事業(yè)的擴展,祖國又成了我新的工作崗位之一。在跨越大洋的穿梭中,我盡量多回到父母身邊,從二〇〇八年三月到二〇〇九年三月就最多達十次。一次次到家,我看到衰老的母親臉上對游子歸來的欣慰;一次次離開,我體會著慈祥的母親心中對子女事業(yè)的包容。短短的相聚中,父母充滿喜悅,我卻充滿羞愧。
“留下背影的母親,歲月磨去了你的歸程”(《遠去的母親》歌詞)。八十多年社會的動蕩,給母親留下了深深創(chuàng)傷。那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的階級斗爭,讓母親的神經(jīng)處于長期的高度緊張,終于患上了抑郁癥;意外的骨折又讓她永久地坐上了輪椅。由于長期患病,母親的情緒也越來越不好,記憶開始衰退。
父母的健康時刻牽扯著子女的心,無論是中國出現(xiàn)非典,還是四川發(fā)生大地震,都讓我們無比掛念。十幾年來通過電子日記,父親每天通報著家中情況。最近的話題之一是母親的健康。四月份以來八十高齡的父親每天陪著輪椅上的母親去醫(yī)院治療,剛遵醫(yī)囑休息幾天,又出現(xiàn)新的狀況。大洋彼岸的我在一大早打電話和父親討論母親的病況和治療,知道父親兩小時后會再陪母親去治療。沒想到兩小時后在短信里得到的卻是噩耗。
我愣愣地看著日歷,因為日歷上的今天——五月十日正是一年一度的母親節(jié)(美國時間,中國已到五月十一日)。我不禁回想起今年春節(jié)。由于美國學制不同,二十多年來春節(jié)我都無法回國,萬幸的是在母親生命的最后一年,我(出國后)第一次在父母身旁過年,但是也成為了在母親身旁永遠的最后一次!母親在母親節(jié)離開我們,難道是冥冥之中……
我用最快的速度訂票啟程,以期見到母親最后一面。在越洋飛行中,我一邊在電腦中記錄(這篇)我對母親的懷念,一邊在電腦中播放著《遠去的母親》。我的眼眶模糊了……電腦鍵盤濕潤了…… “遙遠遙遠的那個地方,有我遠去的母親……。”
天堂里的母親,仍然是,永遠是“我生命的保護神”。
責任編輯 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