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是獵人,酷愛打獵。他甚至認為,世間最暢快的事,莫過于打獵。
老王把獵物不叫獵物,叫靶子。
“你蹲那兒,眼睛瞅好。在前面樹上掛一只雞,瞄準,總有一只狼啊狐啊上鉤的。得,啪,一槍,就射中靶子了?!?/p>
“沒有靶子見了雞不嘴饞的?!崩贤跽f。
“不是槍打靶子,是靶子自己送上門來的?!崩贤鯙樽约旱陌l(fā)明而得意,唾沫飛濺。
太陽很亮,在茅草尖上閃光。老王的眼睛也很亮,閃閃發(fā)光。遠處,雞發(fā)出惶急的叫聲,如笛,在陽光下蕩漾。老王身子一震,說:“有靶子上鉤了。看,像一只狐?!?/p>
果然,陽光下,一只狐探頭探腦的,賊樣。
老王把槍遞給兒子小王,說:“來,你打?!?/p>
小王接過槍,臉色發(fā)白,手直顫,按照爹的指導(dǎo),瞄準靶子,一扣扳機,“啪”一響,槍彈打得沒了影子。獵物一驚,一竄,瀉成了一條黑線,在陽光下向那邊劃去。
老王急了,奪過槍,瞄準,一聲響,那條黑線縮成一點,一彈,停下,不動了。
“爹,你真行。”兒子拍著掌喊。
“娃,好好學。打獵沒有巧,眼睛放亮,瞅準靶子,就是一個好獵手?!?/p>
“我不想當獵人。”兒子噘著嘴說。
“什么?!為啥?”老王說。老王脖子上鼓起了青筋,聲音,在茅草尖上跳躍。
“你打了一輩子獵,還不是窮得揭不開鍋。我,我要讀書?!眱鹤油贤酰吐曓q道。
老王看看自己落滿補丁的衣服,一聲嘆,失了銳氣。
日子,如野外的茅草,倒了一茬又一茬。慢慢地,老王頭發(fā)白了,腰駝了,昏花的老眼也瞄不準靶子了。
不得已,一聲長嘆,扔下獵槍,老王進了城,過起了老太爺?shù)纳睢?/p>
老王住進兒子小王的家里,吃香的,喝辣的。每天,幾盅小酒一抿,日子過得蠻滋潤。
可老王不舒服,愁眉苦臉的,整日長吁短嘆。
老王愁的,是自己越來越不理解兒子小王了。有時,老王想,這大概就是城里人和鄉(xiāng)下人的差別吧,或許是當了官就都是這樣吧。
雖然這樣暗地里開解自己,可老王的心里,仍然不舒服。
一天晚上,小王陪老王在客廳喝茶,就有一個胖子進來,手里拎著一個袋,坐下,說:“知道局長愛吸煙,特意買了兩條,請局長賞臉?!?/p>
小王瞅瞅那包,冷了臉,說:“李經(jīng)理,你這是干嘛?你把我王某人當成了什么?我是一個人民公仆。提回去,趕緊提回去。那項工程,采用競標形式,別存其他想法?!?/p>
李經(jīng)理提了包,紅著臉,尷尬地走了。
李經(jīng)理走后不久,又來了一個瘦子,空著手,笑笑,拉著小王進了內(nèi)室,唧唧咕咕一會兒,拿出一個紙包,放下,走了。小王送到門外,滿面春風,說:“老弟,你放心,鐵定是你的,飛不了?!?/p>
小王回來,心情很好,滿面紅光。
老王很納悶,問:“都是客人,你小子前后態(tài)度咋不一樣?”
小王很得意,眼睛閃閃發(fā)光,說:“爹,你在我小時不是教我要放亮眼睛,瞅準靶子嗎?我這樣做,就是為了更好地瞅準靶子?!?/p>
老王很疑惑:“你又不打獵,哪來的靶子?”
小王不說話,哼著歌,笑,笑出一臉的陽光。
而且,老王發(fā)現(xiàn),兒子的生活忒鋪張,有車,有樓。一次,夫妻倆拌嘴,隱隱約約的,老王聽出,兒子在外面還有個小老婆。
老王很心煩,心一煩,就回了鄉(xiāng)下。心想,眼不見才會心不煩。
回到鄉(xiāng)下,清靜日子過了還不到半年。一天,老王接到兒媳的電話,哭哭啼啼的,說小王被關(guān)進了大牢,而且判了死刑。
老王一屁墩坐在地下,半天才緩過氣來,淚水一窩兒一窩兒往外涌。當天,就忙搭車進了城。在監(jiān)獄里,終于看到了自己的兒子小王,腳鐐手銬,砸得鐵緊。
看著兒子這樣子,老王心痛如割,抹著淚問:“娃,你這是咋的了?”
小王低著頭,不回答。過了一會兒,才低聲應(yīng)道:“爹,我——我被上次你見到的那個瘦子給坑了,他從我手里包了建筑,弄成豆腐渣工程,死了十幾人?!?/p>
老王一時語結(jié),道:“你,你小子是成靶子了啊?!?/p>
一時,父子相對語塞。兩人不約而同地想起了那個遙遠的下午,還有那天下午的那只雞,那只狐貍,那桿槍,和槍后一雙瞄準了的眼睛。
責任編輯 卓 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