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高等教育而言,重建作為人類文明共同成果的現代大學制度,實行大學自治、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和學者自律,重新將大學還原成為一個學術共同體,“把學校重新恢復成為學術機構,讓學者們都去追求學術卓越,而不是追求行政晉升,崇尚真理而不是崇尚權力!”拳書訪談圍繞大學本性、大學教育、大學制度等展開,匯集了國內多位大學名校長的訪談錄。
當我們一說起“教育家”時,經常會不由自主地將目光轉向過去,向蔡元培、唐文治、梅貽琦、竺可禎、張伯苓這些高山仰止的先賢致敬。當年他們關于“大學之道”的理念和實踐,穿越歷史時空,正在今天的校園里和書齋中回響。這種反思和重溫來自當下的迫切需要,而且,對歷史的反思越是深入,對現實的焦慮就越為深重。
教育的問題千頭萬緒,積重難返,雖然沒有一個立竿見影、一抓就靈的辦法,但是必須要有清晰的理念、目標模式以及解決問題的方法和路徑。當我們關注優(yōu)秀人才匱乏的時候,看到的往往是高校人才培養(yǎng)模式的弊端,但是如何教、如何學的問題,本質上應當是由教育家來承當的,而不是由政府來解決的。只要有一個教育家辦學的體制,教育家自己可以解決教學過程中的問題,就好像農民知道該怎么種地一樣,并不需要政府給他很多規(guī)定。這直接指向了實質性的教育體制改革。有感于當年大師辦學的萬千氣象,“教育家辦學”正成為當前教育改革的緊迫命題,這也是我們今天認識大學校長問題的關鍵所在。
作為一個社會群體,中國當代大學校長的形象和“譜系”令人關注。中國早期大學的校長,多是我們耳熟能詳的大師。新中國成立之后,大學校長主要由兩個不同的群體構成:一是前輩教育家和學者,如北京大學校長馬寅初、中國科技大學校長郭沫若、南京師范學院院長陳鶴琴等等。二是黨的高級干部,大多是黨內的大知識分子和學者,如武漢大學校長李達、南京大學校長匡亞明、復旦大學校長楊西光等等;還有一些是政工干部,如北京工業(yè)學院院長魏思文等。在極“左”路線肆虐之時,他們大多努力依靠和保護知識分子,盡量減少“左”的干擾,而自己卻在“文革”期間備受迫害,但在師生中卻享有良好的聲譽,為大學校園留下了許多佳話,成為特殊年代一段沉重而溫馨的傳奇。
改革開放初期,中斷已久的“大師辦學”的傳統重新得以接續(xù),如北京大學校長周培源、吉林大學校長唐敖慶、復旦大學校長蘇步青、謝希德等等。但大師的身影畢竟?jié)u行漸遠。在新舊交替的歷史進程中,一批知識分子干部走上了校長崗位。從黨政干部辦學到知識分子和學者辦學,是一種實質性的歷史進步。在上世紀80年代的教育體制改革過程中,涌現出了一批真正的教育家,如華中工學院院長朱九思、武漢大學校長劉道玉、上海交通大學校長鄧旭初、深圳大學校長羅征啟、華中師大校長章開沅等,他們?yōu)楦淖冇媱澖洕颓疤K聯模式下形成的陳舊的、僵硬的教育模式,進行了勇敢而富有成效的探索,做出了難能可貴的貢獻。世紀之交,大學校長的接力棒傳到了更為年輕的一代人手里。在當代大學校長的行列中,我們仍然可以看到一些不同凡響、有理想、有追求的形象,例如特立獨行的復旦大學校長楊福家、重視對工科學生開展人文素質教育的華中科技大學校長楊叔子,以拒不擴招、不建大校園傳為美談的中國科技大學校長朱清時等等,他們不僅成為高教風景中難能可貴的亮點,而且發(fā)人深省,使我們認識在大致相同的制度和政策環(huán)境中,教育家的個人努力、首創(chuàng)精神——所謂“教育家精神”—的獨特價值。
對于新一代的大學校長,人們的期待和評論更多,不僅因為他們更為年輕,而且因為他們正在經遇一個前所未有的轉型期。以1999年的高校擴招為特征,近十年來我國高等教育實現了“跨越式發(fā)展”,教育規(guī)模急劇擴大,教育機會也大幅度增加,已經進入了高等教育“大眾化”的階段。然而,也正是在這一進程中,“教育產業(yè)化”的發(fā)展模式,或日教育發(fā)展的“經濟主義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損害了公辦大學的公益性、公平性;日漸回潮的“官本位”和“行政化”,損害了現代大學作為研究高深學問的機構的學術性和創(chuàng)造性活力,大學的品質和公信力逐漸出現了問題。與此同時,中國大學不僅遭遇到了中國社會轉型的危機,諸如市場經濟、人口壓力、勞動就業(yè)、腐敗風氣等各種矛盾的壓力和沖撞,面對“80后”和“90后”的新生代,而且還面臨著科技革命、知識經濟、網絡技術、大眾文化等人類文明整體轉型的共時性的挑戰(zhàn),需要我們以更大的智慧去適應變化、迎接挑戰(zhàn)。
高等教育滯后于社會發(fā)展的嚴峻現實,急于趕超的高遠目標,以及人們對當下教育的不滿和批評,轉化為對大學校長“超人”般的高標準:既要是學問家、教育家,又要是政治家,還要是公關專家和理財專家。而在教育行政化的過程中,我們是將大學校長主要作為官員來管理和評價的。因而,和前輩教育家們不同,當前大學校長的實際關注,主要是建設一流大學、重點學科等數量化的指標和校際競爭,主要是被體制所規(guī)定而非學術所引導,也不是從學生的實際需要出發(fā)。學術研究和行政管理的雙重角色、黨政關系二元格局的制約,使得并非所有校長都能一展身手?!陡呓谭ā匪?guī)定的高等學校的辦學自主權,在很大程度上也還沒有落實。大學同時并行著官場、市場、學界的不同機制,大學校長的形象于是在學者、官員、企業(yè)家、政治家的多重影像之間逐漸模糊。
社會現代化是一個知識權威逐漸樹立的過程,正是在這一過程中,大學從社會的邊緣向中心移動,成為現代社會的“軸心機構”?,F代社會的大學不僅是經濟增長、科技發(fā)展的加速器,而且還是社會的文化中心、思想庫和創(chuàng)造性源泉。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大學被稱為是“社會的良心”、“世俗的教會”。誠如原香港中文大學校長金耀基所言:“從今天大學的情形差不多就可以看到未來30年以后中國內地整個社會的情形?!币蚨覀冇欣碛蓪Υ髮W校長有更高的期許,畢竟,他們的胸襟、抱負、視野和作為,影響著中國的大學、中國社會的未來。他們最需要完成的是從學者向教育家的升華,最需要抵御的是從學者向官員的轉化。
伴隨著教育供求關系的日益寬松、教育投入的不斷增加,教育的外部環(huán)境正在明顯改善。今天我們已經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有可能去追求好的教育、理想的教育。對于高等教育而言,至少這一理想是清晰的:重建作為人類文明共同成果的現代大學制度,實行大學自治、學術自由、教授治校和學者自律,重新將大學還原成為一個學術共同體,從而重新煥發(fā)出中國作為一個文明古國和教育大國的學術活力和創(chuàng)造性才智。令人欣慰的是,這不僅是一種祈愿,而且新的實踐正在悄悄地產生,正在籌辦中的南方科技大學從一開始就是制度創(chuàng)新的產物,采用國際通行的大學校長遴選制度,產生了朱清時校長。南方科大的辦學理念十分清晰:將克服中國教育的“癌癥”——大學行政化作為重要目標,“把學校重新恢復成為學術機構,讓學者們都去追求學術卓越,而不是追求行政晉升,崇尚真理而不是崇尚權力!”
當新一輪的南風北上,這一改革不僅限于嶺南一地、不只于朱清時一人時,我們是否會看到與當下很不相同的清新風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