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關(guān)于“ 四庫全書·《格古要論》
(明) 曹昭 撰 ” [1]
曹昭為元朝至明朝初期人氏。古往今來,他被大多數(shù)人公認為撰寫“中國古瓷器鑒賞文獻”的開山鼻祖。他在《格古要論》中論及“古窰器論”時,是這樣記錄柴窯和汝窯的:
柴窰出北地 世傳柴世宗時燒者 故謂之柴窰 天青色 滋潤細媚有細紋 多足麄 黃土 近世少見
汝窰出北地 宋時燒者 淡青色 有蟹爪紋者眞 無紋者尤好 土脈滋媚 薄甚亦難得
仔細比照以上的原古文,曹昭對柴窯和汝窯有極為對稱的描述,筆者將此古文解讀如下:
產(chǎn)地曹昭在這里明示柴窯和汝窯均產(chǎn)于中國“北地”。由于汝窯已被確認產(chǎn)于現(xiàn)今河南省。故,柴窯也應(yīng)產(chǎn)于現(xiàn)今的河南省或其附近
(“北地”有表示中國“北方”之義)。
即,柴窯和汝窯應(yīng)基本產(chǎn)于同一區(qū)域。
命名在河南省或附近燒造的瓷器,五代后周時期燒的為“柴窯”;北宋時期燒的為“汝窯”。
即,曹昭是按“北地”窯器的“燒造時期”不同來確認柴窯和汝窯的命名由來。
釉色柴窯呈天青,汝窯為淡青。注意:曹昭稱汝窯的釉色為“淡青”,而現(xiàn)代人稱汝窯的釉色為“天青”。可見古代人與現(xiàn)代人對“天青”色的定義有差異。中華古老的文明《周禮》明示:“以蒼璧禮天,以黃琮禮地?!边@也是后世“蒼天、黃土”思想的由來。而“蒼”是“草綠,草青”之意,表示的是一種“豆青色”(包括豆綠,豆黃等色)。高古瓷追求的釉色都是“玉質(zhì)”感,難道古人以“豆青”意喻“天青”,以合《周禮》?
無論如何,柴窯和汝窯都是以“青色釉”為主的瓷器。
紋飾 柴窯的釉色滋潤細媚,有細紋?!凹殹北硎尽拔ⅰ?,意思是難以看見;“媚”的意思是:“只可意會,難以言傳”,有暗送秋波之意。曹昭在此處連用了兩個“細”字來形容柴窯的釉色,表示其紋路極其難見。故,此處“細”字也可作“暗”字解。即,柴窯制作細膩,釉色有自然流動的暗釉紋(其中有的暗釉紋似蚯蚓走泥紋,而并非釉面的開片紋);由釉面開片形成的所謂“蟹爪紋”,曹昭明確其為“汝窯”的主要特征。
即,柴窯是以釉色流動形成的暗釉紋(追求不開片)為主要特征;而汝窯是以釉面開片形成的蟹爪紋為主要特征。且曹昭明確表示無開片紋的瓷器比有開片紋的要好。
(當然,柴窯也應(yīng)包括有開片紋的瓷器,只是柴窯中的精品以追求不開片為珍貴。)
底足將曹昭《格古要論》的古文翻譯成白話文時,很多人將柴窯底足部分“多足麄黃土”簡單地譯為:“多是粗黃土足?!惫P者認為這種解釋極其不妥, 甚至是致命的誤導。
第一,柴窯是瓷器。
它的底足部分絕不會是“土”;
第二,柴窯的底足也絕不會是未上釉的裸露粗“胎”。
曹昭在“古窰器論”中描述定窯時,明確注明:瓷器“露胎”在明朝初期收藏界的專業(yè)術(shù)語(或行話)為“骨出”(即露胎處無油水 / 或無釉)。曹昭在論述柴窯時,并未說其底足有“骨出”。故 柴窯底足也決不會是沒上釉的裸胎。筆者認為曹昭在此處所描述的“多 足麄 黃土”應(yīng)是指柴窯的底足形狀,重量和釉色:
“麄”——古文與“粗”同義。而“粗”不僅有“粗疏”、“粗燥”之義(論密度時用);對圓柱形且直徑大的物體而言,“粗”還有“粗大”、“粗壯”、“粗重”之義。
(論圓柱體形狀時用)例:這建筑物的頂梁支柱很粗。(表示其外形粗壯)
查看曹昭的“古窰器論”全文,“麄”字在整篇文章中共出現(xiàn)有6次之多,每個“麄”字均形容“麄”字前面的名詞。例如:“質(zhì)麄”,“土脈麄”等。
此處“多足麄”,“麄”字同樣形容“麄”字前的“足”,而不是形容“麄”字后面的黃土?!白沱偂敝刚麄€足形的粗壯?!岸嘧沱偂奔炊鄶?shù)柴窯的底足粗壯。所以,“麄”是形容柴窯的整個足部形狀“厚重”。
“土”——“土”應(yīng)作釉解。瓷器的“釉”和瓷器的“胎”所用的物料都源于“瓷土”。連現(xiàn)代的有些書籍[2],也有將瓷器胎的“化妝土”稱之謂“化妝釉” 或 “護胎釉”。 仔細查看四庫全書所載的《格古要論》全文[1],曹昭在“古窰器論”中,主要論及了十五種以上的窯器,整篇文章未見一個“釉”字。而該用“釉”字的地方卻用了“土”字。例如:汝窯的“釉色滋媚”他卻寫為“土脈滋媚”。這極有可能在曹昭時代,人們將瓷器的“釉”稱為不同的名稱。在整篇“古窰器論”中,“土”字總計出現(xiàn)多于九次,每個“土”字都可用“釉”字取代。而且取代之后也完全不會改變曹昭的原文本義,反而更貼切于現(xiàn)代語言的實物表達。 所以,此處“土”字應(yīng)作“釉”字解?!包S土”表示黃色護胎釉。
故“多足麄 黃土”應(yīng)被解釋為:大多柴窯,底足厚重,涂有黃色的護胎釉。
2.關(guān)于“四庫全書《清秘藏》
(明)張應(yīng)文 撰”[3]
在明朝中晚期,即離曹昭在世約200多年之后,也有一些珍藏愛好者據(jù)于道聽途說,寄予了柴窯一些其他神奇特征。其中最著名的莫過于柴窯的十二字“順口溜”,或 “四如三字經(jīng)”柴窯被描述為“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的瓷器。仔細查看一下“四如三字經(jīng)”的出處,作為文字它最早見于明代的張應(yīng)文《清秘藏》:
論窯器
論窯器 必曰柴汝官哥定 柴不可得矣 聞其製云 青如天 明如鏡 薄如紙 聲如磬 此必親見故論之如是其真 余向見殘器一片 製為縧環(huán)者 色光則同 但差厚耳
筆者將這段古文翻譯成現(xiàn)代白話文如下:
論窯器,必然提到“柴、汝、官、哥、定”,柴窯已難得到了。聽說它的特征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此必定是傳聞?wù)哂兴姟?假如這種傳聞是正確的話,而我所親見的一件柴窯,是由殘器編成的環(huán)型玩物。色光相同,但厚度與傳聞相差懸殊。
張應(yīng)文在這段古文話中表達了兩層意思:
第一, 柴窯的“四如三字經(jīng)”只是聽聞;第二,“四如三字經(jīng)”的描述與他親眼所見的柴窯殘器相比,色光相同,但厚度明顯相差不同。
明晚期的大收藏家張應(yīng)文在這里實質(zhì)上表達的是:他親眼所見的實物柴窯厚度與傳說中的“薄如紙”特征完全相反。
故,“薄如紙”也許是一種誤傳。
就是這樣一則傳聞,然而后世有人將其從張應(yīng)文的《清秘藏》中剝離出來,并奉為無上至寶而作為鑒定柴窯的基本特征。這實在是曲解了張應(yīng)文《清秘藏》的實質(zhì)含意。
因《三字經(jīng)》:“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描寫神奇,朗朗上口,極易口口相傳。斷章取義后的《三字經(jīng)》,以訛傳訛,以至于讓人們忘記了大收藏家張應(yīng)文著書的原文本意,反而走到了極相反方向。從此這樣喋喋不休的爭論,猶如“瞎子摸象”各表其是,讓多數(shù)人不識孰是孰非,結(jié)果也將真實的柴窯移開了世人的視野。因為,有的藏家遇到了柴窯,可能因它不是“薄如紙”的瓷器,而將其扔掉了,或命以別名;相反的,另外一些“鑒賞大家”只要是遇到青釉,薄瓷,就認定其為“柴窯”而無視該窯器的出處和歷史對該類窯器的稱謂。這樣也可能會產(chǎn)生“張冠李戴”的歷史笑話。
筆者十分理解:處于唐宋之間的五代,兵荒馬亂,民眾必定十分厭倦長期戰(zhàn)亂帶來的痛苦。中國各地的窯工們?yōu)榱俗非笮闹械膶庫o和期盼,同時也為了解決物料的短缺而造成的恐慌,他們在窯器造型上試圖擺脫傳統(tǒng)的雍容厚重而趨向于體薄精美。由于當時窯爐構(gòu)造的改進,窯工成功地控制了窯內(nèi)的氧化和還原氣氛,加上窯具“匣體”的普及和發(fā)展,工藝技術(shù)上也為制造秀美雅致的“薄瓷”創(chuàng)造好了條件。如果五代時期確實是瓷器崇尚輕薄精美的時期,那么作為宮廷御用品的柴窯,瓷器達到“薄如紙”的水平也符合邏輯。
人心向上,充滿好奇和美好。你心,我心都一樣。所以,筆者不排除柴窯中有“薄如紙”的精美瓷器(故柴窯應(yīng)包括輕薄瓷器)。但值得“柴窯愛好者”必須反省和必須接受的現(xiàn)實是:
(1)在明代晚期張應(yīng)文的《清秘藏》之前,沒有古文記載柴窯是“薄如紙”的瓷器;而且在張應(yīng)文的《清秘藏》之后,也沒有古文記載有人見證過或遇到過“薄如紙”的柴窯。反而是在被冠于美麗的“四如”傳聞之后,從明代晚期開始,柴窯就神秘地失蹤了。(“四如三字經(jīng)”的傳聞似乎成了一個美麗的殺手。)
(2)中國古代歷史上確有“薄如紙”的瓷器,唐代詩人徐夤在《貢余秘色茶盞》中是這樣贊賞越窯的:“明月染春水,薄冰盛綠云”。(故, 越窯有“明如月,薄如冰”之說。 約700年之后,《清秘藏》所載的柴窯傳聞:“明如鏡,薄如紙”是否取源于此?已無法考證。但倆者似有雷同之處);
明代早期曹昭在《格古要論》中曾論及:“汝窯中有薄瓷,但難得;古龍泉窰,瓷青且薄;古饒器,有瓷薄”;
現(xiàn)代的著名考古學者們也見證:“五代的耀州窯,湖田窯等也有精美的薄青瓷。”
故即使柴窯中有“薄如紙”的瓷器,這也非柴窯唯一有的特征。并不值得為此炫耀。
(3)現(xiàn)代天南地北的出土文物中,證實了中國多個著名窯口,在五代時期都生產(chǎn)過符合“四如三字經(jīng)”的精美青瓷(特別是:耀州窯,湖田窯等)。所以,連“四如三字經(jīng)”也并非柴窯唯一有的專利。
“破則立,舍可得?!奔热弧八娜缛纸?jīng)”只是一個美麗傳說,古代歷史文獻并沒有記載有實物柴窯完全符合這些特征;現(xiàn)代的出土文物又證明這些特征也并非柴窯的唯一有的專利。我們只有腳踏實地,沿著五代郭榮皇帝的歷史足跡,去尋找屬于柴窯自己的文化內(nèi)涵。
筆者主觀地認為:“薄如紙”的精美瓷器,并不符合郭榮皇帝“以戎馬廝殺為一生”的歷史背景要求。從郭榮青少年時經(jīng)營“茶貨”開始,到他青壯年后成為一個“將軍”和作為一代“黃帝”結(jié)束。他的整個一生是騎著馬不停地南征北戰(zhàn)。那種“薄如紙”的瓷器似乎不適合這種“馬背生涯”。即使郭榮皇帝也心儀輕巧秀美的“薄瓷”,估計他也不會在皇宮內(nèi)院中放置那一碰即碎的玩物而與他當時頒布的那些樸實無華,苛刻嚴厲的戰(zhàn)時御令不相對稱。
筆者也客觀地感覺到:至今誰也不喜歡拿一個“薄如紙”瓷碗吃飯;也不會用一件“薄如紙”的瓷瓶來插花;更不會隨心所欲地敲打一件“薄如紙”的瓷器來聆聽它“玉磬”般清脆悅耳,或深沉低回的樂音。因為一個不小心,這種薄如紙的“瓷器”會立即變成“兇器”刺傷自己或別人。 其實用價值甚微。故“薄如紙”是后世某些文人,或雅士在無柴瓷標本下的一種“病態(tài)呻吟”。(因為薄瓷難以保存,相對厚器而言收藏家難遇到,而柴窯比其他所有古瓷更難得到。故這些文人將其他窯口的精美薄瓷誤斷為柴窯,“張冠李戴”,以炫耀其文采和見識。)
無可厚非,“四如三字經(jīng)”文字優(yōu)美,比喻出神入化,其心甚為可嘉。但它實質(zhì)上模糊了世人視野,讓后人可望而不可及,最終將真實的柴窯誤入黑暗之中。
所以,“薄如紙”也許是一種善意性的誤斷,但連“柴窯”自己也無意接受,“掛冠隱去”。
3.關(guān)于上述“柴窯古文”記載的可靠性
曹昭在《格古要論》的原序中向世人展示了以下事實:[1]
(1)曹昭出生于博古世家,他的父親(貞隠處士)平生收藏有古器珍奇無數(shù);
(2)曹昭從小侍從于先父左右,耳濡目染,嗜古如癡。凡遇一物,必遍閱圖譜資料,究其來歷,品其優(yōu)劣,鑒定真?zhèn)魏蟛帕T休。甚至到年邁古稀也不敢怠慢,唯恐不精而出差錯。
(可見,曹昭一生博古多聞,治學嚴謹。)
(3)曹昭在原序中自稱年事已老,著書的目的是為后世古玩珍藏者鑒別真?zhèn)?,區(qū)分高下時參考?!陡窆乓摗烦蓵诿骱槲涠耆隆?1387年)
曹昭,字明仲,松江(今上海市)人,生卒年不詳。但其撰寫的《格古要論》成書于明洪武二十年(1387年),且成書時他年事已老。故,多數(shù)人推論他是元朝中期至明朝早期在世。再加上他的先父平生愛好收藏,這樣他的整個家族的連續(xù)收藏史至少貫穿于整個元朝。古董收藏者歷來多“厚古薄今”。所以,他的家族收藏主要應(yīng)是唐代、宋代、元朝的珍藏異寶。這些在他的“古窰器論”中也表露無疑:篇文以五代后周的“柴窯”為首,稱其天青色滋潤細媚,所見者很少?!拔镆韵橘F”,柴窯當為他推薦的古瓷器之首;而在古饒器中論及元末明初的景德鎮(zhèn)青花瓷、五彩瓷時,他卻稱這些新瓷器太“俗”,不典雅。顯見,曹昭完全是在見證柴窯實物的前提下描述柴窯特征的,應(yīng)最具鑒定參考價值。
乾隆皇帝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瓷器收藏和鑒賞大家。乾隆皇帝的文化重臣紀昀在欽定四庫全書中是這樣贊賞曹昭和《格古要論》的:“他對古瓷珍玩的優(yōu)劣,真?zhèn)纹饰鲋廖?,又諳悉典故,一切源流本末,無不暸然若指。故為歷來古董收藏家鑒定和欣賞時所器重。”[1]
而對張應(yīng)文和他的《清秘藏》,乾隆皇帝的文化重臣紀昀在欽定四庫全書中是這樣評論的:清秘藏所列器物,有些所藏皆不著所出;有些所藏多引自佛經(jīng)、小説,并夾雜“以子虛烏有之談”。故有“夸飾其富,不足盡信”等微詞。[3]
張應(yīng)文,字茂實,江蘇昆山人,生卒年不詳。但其有子張謙德,生于明萬歷五年(1577年)。故,多數(shù)人推論他是明朝中晚期人氏(比曹昭晚生約200年)。張應(yīng)文少游太學,監(jiān)生出身,屢試不中,以古器書畫自娛。多任俠,好擊劍,好藏書。著有《清秘藏》,《張氏藏書》等。
就連張應(yīng)文自己在《清秘藏》中也明確說明柴窯的“四如三字經(jīng)”與他自己親見的柴窯實物在厚度上相左。
故“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是不能作為鑒定柴窯的依據(jù)的。
筆者認為柴窯的特征應(yīng)從郭榮皇帝一生所處的歷史背景和他個人崇尚的道家文化去定位。為此,筆者更堅信曹昭在《格古要論》中對柴窯的描述是實在的。柴窯是具備“馬背瓷器”為特征的厚實瓷器,并留有“上青天,下黃土,中神龍,人長久”的道家色彩特征。炫耀的是:“天,地,人,神”合于一體的道教文化。(請參看:《文物鑒定與鑒賞》總第二期,第92頁“柴窯保鑒” 一文。)
注:本文的觀點和內(nèi)容受相關(guān)的知識產(chǎn)權(quán)保護。任何個人或團體,如未經(jīng)著作人授權(quán)許可:不得轉(zhuǎn)抄或摘錄;更不得使用本文的觀點或摘用部分內(nèi)容,從事有關(guān)的商業(yè)經(jīng)營活動。
參考文獻:
[1] 四庫全書#8226;格古要論(明)曹昭 撰
錢氏藏書論壇 ,沉思曲專欄 , 發(fā)表于 2009-9-2 20:54
[2] 伯仲.中國瓷器收藏鑒賞500問[M].北京:中國輕工業(yè)出版社 ,2009:"7.
[3] 四庫全書#8226;《清秘藏》(明)張應(yīng)文 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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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沉思曲發(fā)表時間: 2009/01/29 0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