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碗碗花

我不能不寫寫打碗碗花兒

它散發(fā)著春天與童年的香氣

在春天在童年在家鄉(xiāng)的土地

我見著它自在伸展的莖葉和根須

黃黃的花似排排金盞金杯金碗

它該是多少孩子的盛宴和節(jié)日!

肯定是個金壁輝煌的熱鬧大世界。

它的神秘卻是母親附耳說出的話語

謎團，像鄉(xiāng)間巨大的問號在縈繞

指頭忍不住探出又每每驚駭縮住

花萼中有條怎樣咒語般瘟疫般的繩子

如此捆住了人們自身的缺陷與不足

我夢見自己在一簇金黃花間睡著了。

蜂翅嚶嗡蜂面很似那個跳大神的老巫

二月二

那條冥遠(yuǎn)而又切近的蒼龍

那條幻渺而又清晰的蒼龍

在清爽爽的民俗里

浮游分化的云空中

在惺松醒來的紅塵中

燥動泛熱的脈絡(luò)里

驀然間抬起了頭

看見院門前里草灰打出的糧囤

綴連著碩滿的祈愿

紅紅火火的期冀像楣上

被風(fēng)吹動的春聯(lián)

大地開化陽氣縈升

蓄積之勢膨迸。想望里的龍擺尾

已將記憶里的殘雪與皺紋掃凈

而棗樹葉腋里的那點綠霧

在光線里正一團團變大

良心

像春陽下的土坷垃一樣平凡親和

像壟行里的莊稼們一樣素樸粗壯

不絕如縷地浮散出歷史一樣

久遠(yuǎn)而又清新的氣息

良心可不等同于心臟

在鄉(xiāng)間它是勃蕩的脈博和

清苦的魂

在村莊眼里它被崇尚的高度

就是云彩上面的天

闊遠(yuǎn)的廣度是地平之外的大地

所以每每臨事總會聽見鄉(xiāng)親們

那句重到極致的誓證:

天地良心哪天地良心!

天精地華日涵月蘊出的核

紅塵里堂堂正正活人的筋骨

在鄉(xiāng)間它飽成若穗里的谷粒

圓潤若土里的紅瓤山芋

飄雪時見其純潔落雨時見其干凈

夏風(fēng)般使人清爽三月的光線一樣

捧在手里

讓人整個兒變得溫煦透明

多少人勤謹(jǐn)一世做盡善事村子的

稱譽也只是平靜恬淡的一句:

這孩子不賴挺有良心

這是鄉(xiāng)村最高的贊譽。也是鄉(xiāng)里人

行事的底線

德行稍有走偏連你自己也會

心有不安:可別壞了良心

惟因此人們千方百計精心呵護

澆水鋤草培土打杈

剝開莢殼使它露出來

吹散谷糠把它捧出來

在鋼鐵霓虹的愰然若失處

即是鉆入飄繚的香煙龍舟號子里

剝開一層層的粽葉子也得要

瑩瑩漾漾將它捧回來

祈雨舊憶

十二個寡婦來掃坑刷刷刷刷

十二個童子要洗澡嗵嗵嗵嗵

齊整的動作已現(xiàn)出疲軟嘍

劃一的韻腳已顯得遲萎嘍

導(dǎo)引著隊列踽踽繞坑而行的鼓點

敲擊著平原古老的玄黃之躁

涂抹出儀式的原始凝重與虔誠

十二地支的唇角干出了燎泡泡

二十四節(jié)氣的肌膚龜裂成了卷皮皮

大張的裂口的虛空是村子的虛空。

可憐蒼生們的掌心嗦嗦向天:

再沒有雷電云雨交合潤澤

大地真就要成為絕續(xù)的寡婦啦

還有什么比婦人渴求云露般急切

俺們貢獻(xiàn)了。她們已一帚帚一箕箕

精心打掃干凈了坑塘

天意最垂憐的童兒們俺們貢獻(xiàn)了。

他們一投足一浮游用稚氣無語的

腔調(diào)在請求

泥手泥腳的蒼生們閉闔了雙目

滄黃面首匍匐下去匍匐下去:

契合靈應(yīng)呵。高高在上的老天爺

龍王爺雷公電母風(fēng)神雨神們

賜一場盆傾瓢潑的大透雨吧

快快讓甘霖普降坑滿塘流

青青屋脊

從記憶的高處俯瞰這些屋脊

櫛比的瓦片早已泛灰發(fā)黑了

青苔泥片還有招搖的枯草

和著喜鵲叫聲與偶或旋起的鴿哨

定格著生命之初的歡樂與成長。

檐縫下掏不盡的雀蛋木梯手電筒

和菜花蛇眼中瘆人的兇光

雨打瓦片。從爺爺欣奮不已或

愁眉籠緊的表情中

摸著了農(nóng)諺的脈絡(luò)和立世筋骨

當(dāng)雪片紛紛揚揚堆白檐瓦之時

它會成倍放大家園的涵義與溫馨

青青屋脊屋檐青青

在時光深處彌散著土的清新

酒的陳醇襁褓奶漬一樣

令人嗅了上癮的氣息

這過時屋脊細(xì)聽聽呵有話語

輕輕一撥它有弦聲

別說這些瓦片的樣子看去沒區(qū)別

做為游子只須瞄上一眼

就能準(zhǔn)確無誤地摸著自己的那塊

鱗片般的胎青

詩歌責(zé)任編輯 郭志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