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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在距家兩小時車程的另一座城市出差，突然接到小姨電話，說母親出事了。還沒拿到駕照的母親，竟然偷偷開了教練車去兜風，結果出了車禍。小姨在電話中說，別和你媽慪氣了，你得立即回家。

我干澀地嘆了口氣。大約在立春前的半個月，我和母親吵了一架。

因為情感，我想放棄現(xiàn)有的一切到另一座城市工作，母親知道后勸我:“不能因為一次感情上的失敗，就放棄你辛苦拼來的一切，林澤也會看不起你的。”

我立即生起氣來:“我怎么就讓他看不起了?!對了，當初，如果不是您總說他是一個好男人，我會搞到現(xiàn)在這樣子嗎?”

母親也生氣了，說其實是我任性把自己的婚姻搞砸的……我一聽，越發(fā)心煩氣燥，于是，和母親吵了一架。后來，我忙著跑調動，和母親再沒見過面。

現(xiàn)在，母親出事了，我的心一軟。放下小姨的電話，向一起出差的另一位同事說明情況后，立即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回去。

傍晚時分，終于回到熟悉的城市，才確切地知道，母親撞車時，駕駛室內的方向盤及下部變形內傾，導致她的雙腿被擠壓在車內，雙腿已被截肢。

醫(yī)院里，母親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我摸了摸她的臉，喚了聲:“媽”。

母親睜開了眼，眼神一亮，嘴角便露出笑意，說她沒事，就是為了躲讓一個行人，撞了別人的大貨車，幸好送院及時，撿了一條命。

我哭了，說，媽，你看你，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花那錢學什么開車呵!

母親就說，媽就是有些寂寞無聊，對了，你忘了，林澤是駕校的校長，學費可以打折的!

我面色一沉。母親早不學開車晚不學開車，偏偏在我和林澤分居時去找他學開車，這是什么意思嘛?!

母親仍沒罷休，繼續(xù)說，林澤挺不錯的，我知道他還喜歡你……

媽!你再提他，我就走!終于，我忍不住，沖母親嚷。這一瞬，我的心，流淌著怨恨。當初追求我時，林澤說此生最愛的女人就是我，可是，結婚二年后，卻被我意外發(fā)現(xiàn)他和另一個女人有曖昧關系。

話音未落，母親也生了氣，他不是已經(jīng)向你認錯了么?就算真的做不成夫妻，做朋友也是可以的吧!

我冷笑起來。見母親虛弱的表情，還是忍住了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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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請了半天假，回家給母親熬骨頭湯時，林澤來了。

林澤說，家里距醫(yī)院有十幾站路，又要轉車，一定很辛苦，以后他會每天來接我去醫(yī)院，直至媽出院為止，“對不起，媽一定要學開車，我不好拒絕……”

我白了他一眼。都要離婚了，還把我母親喊得那么親熱，嘴可真夠甜的，難怪我媽一聽說我要和他離婚，也不分是非就偏向他了。

母親是一名中學老師，林澤是她的得意門生。照她的話說，像林澤這種德智體全面發(fā)展的學生，是女婿的最佳人選。所以，當林澤大學畢業(yè)后回本城工作，在教師節(jié)到我家來拜訪她時，她就動了把林澤發(fā)展為女婿的念頭。我不屑她的念頭，實在是因為林澤長得太大眾化，但后來，林澤竟一次次主動約我。而當一個男人擁有不俗的口才、良好的事業(yè)時，女人的心遲早都會被俘虜?shù)摹?/p>

這時，家里的電話響了，是母親。

母親問我，林澤有沒有來接我，如果來了，就讓他在家和我一起吃了晚飯再去醫(yī)院。母親的聲音沉悶，仿佛流淌著掐也掐不斷的疲倦。母親截肢后，患有肢痛，我能想象出她的痛苦。

我還是和林澤在一起吃了晚飯。母親喜歡林澤，在病中還操心我的事情，一想起往事，想起她為我做的一切，我的心就軟。

后來，我和林澤一起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時，她一直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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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母親坐在輪椅上出院了。

出院、回家，林澤跑上跑下地張羅著，他還把我拉到一邊悄聲說，你媽這個樣子，又不愿意到我們那兒住，不如我們就搬來照顧她吧?以后有什么重活我也可以分擔分擔。

我瞄了他一眼，沒說話。但我知道，林澤是對的。兩個女人的家，即使再堅強再能干，沒有一個男人在身邊幫一把，日子真的太累。

母親卻像是長了順風耳般，在林澤上洗手間時問我，小綠，林澤剛才是不是和你嘀咕要搬來我這兒?

我無語，點頭。母親，終究是了解她的學生的。

林澤還是愛你的，誰沒有犯錯誤的時候呢?但承認錯誤的勇氣不是每個人都有的，你想一想，你是不是也有錯呢?別折騰了，放寬容些好好和他過日子吧!母親一臉的憔悴和疲憊，語重心長地說。

母親說的是對的。我的脾氣一向急躁，婚后，仗著林澤的好脾氣，變得越加任性，稍不如意便和林澤鬧別扭、吵架，才會把他推到另一個脾性溫柔的女人懷抱的。

而自從母親車禍后，這一個月來，林澤天天開車接我去醫(yī)院，又為母親找按摩師，我工作忙的時候他代替我的角色跑上跑下地照顧母親……還有哪一個男人，能對我的母親如此用心關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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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再次出事的那天，是她出院的三個月后。

這三個月來，母親戴著林澤托人從國外買回來的假肢，一直嘗試著站起來走路，也一直嘗試著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曾勸過她，要慢慢來。但她說，不能因為無法走動，而總是讓我們照顧她一些必要的生活起居，“這是媽自己闖的禍，媽要自己收拾好?！蹦赣H說。

一天，林澤和一個朋友在外面談事情，我加班未歸。母親想自己煮粥，可是，她坐在輪椅上不方便，把放在煤氣爐上煮粥的鍋打翻了，她要收拾，卻從輪椅上摔下來，怎么也爬不起來了。待我和林澤回來時，她依舊躺在冰涼的地板上……

車禍后的母親，身體已很虛弱，這次又受了涼，身體便頂不住了，又進了醫(yī)院。

我埋怨她，外面到處有粥賣，你想吃，打個電話，我加完班帶一碗回來給你嘛!

母親笑笑，說，媽見你加班，又見你這段時間太累了，怕你餓了，想熬些好粥給你嘛?，F(xiàn)在看來，媽真是一個負擔了。

我難過地抹了抹眼睛。想讓母親好好休息，可是，突然，她說，小綠，我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卻沒想到，母親要說的事情，令我大吃一驚。

母親說，我并不是她的親生女兒。當初，她和父親結婚時，因為她不育，一直沒能要一個孩子，父親有了外遇，和另一個女人生下了我。就在她知道一切和父親離婚不久，那個女人也就是我的生母被一個小偷搶劫時刺傷要害，傷重不治。后來，父親抱著我來找她，他們又復婚了。我上初一時，父親因病去世，我和母親相依為命。

我的腦袋，一下子有些糊涂了。接到消息趕來的小姨，嘆息著抹眼淚，又沖我連連點頭。我這才清醒了一些，說，媽，我不是你的親生女兒這件事，為什么你以前不告訴我?為什么現(xiàn)在又告訴我?

母親沉默地望著我，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媽就是想讓你知道，你不是我親生的，我和你沒有血緣關系，你可以當我是一個陌生人。

頓時，我淚如泉涌。媽媽，從小到大總是為我著想，她不是我的親生母親，卻勝似我的親生母親!我撫著母親的雙腿，哽咽地說，媽，我不是陌生人，我永遠是你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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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我和母親一直生活在一起。還有，她當了外婆。因為，我和林澤生了一個女兒。

有一天傍晚，吃過晚飯后，我和女兒還有她，一起在小區(qū)的花園里散步。我突然想問她一個問題，那就是，當初知道父親要求與她復婚時，她為什么會答應他?

母親說，因為我一直愛你父親，而你父親也承認過他的錯誤，所以，才會寬容地再次接納他，也接納了你，而寬容，給我?guī)砹松凶蠲篮玫囊环荻Y物，那就是你。

我濕了眼眶。其實，母親，你何嘗不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份禮物，因為你的寬容，因為你教會我學會寬容，我才擁有世界上最好的母親，以及，擁有現(xiàn)在體貼的丈夫、聰明活潑的女兒。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