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開《閑看水滸》,我們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里也有基層政權的運作困境,也有“二奶”、獄警、欺行霸市者和社會邊緣人構成的“灰色世界”,也有“躲貓貓”和“釣魚執(zhí)法”。
在問世六年后,十年砍柴的《閑看水滸》修訂再版了。在我看來,這本書的最大意義,在于它隱約折射了中國歷史的一角真相。
翻開《水滸傳》,我們看到了一個中世紀中國的白描式圖景:廟堂、衙門、市肆、水泊,皇帝、官僚、小吏、販夫走卒以及形形色色的社會邊緣人……而翻開《閑看水滸》,我們則驚異地發(fā)現(xiàn),那里也有基層政權的運作困境,也有“二奶”、獄警、欺行霸市者和社會邊緣人構成的“灰色世界”,也有“躲貓貓”和“釣魚執(zhí)法”。
經歷千年的歲月,為什么讀者會覺得社會的某些層面與那個“水滸”世界依然如此相似?
在《劍橋中華民國史》的前言,費正清曾經深思,中國歷史究竟是以“線性”發(fā)展還是以“循環(huán)論”為主要特征?也就是說,歷史是在進步中呢,還是根本地在一再重演?這個問題也困擾了眾多仁人志士,并成為20世紀中國的重大問題之一:為什么朝廷垮臺了、共和建成了。這個國家還是沒有什么兩樣?改造這個社會的良方,究竟是“棉鐵主義”、立憲運動還是“新文化運動”,還是全盤推翻、全面改寫呢?
及至今天,這個問題更加具體、鮮活,也更顯迫切。在基層生態(tài)上,似乎市場已席卷了一切,正如鄆哥、唐牛兒類似今天的小攤販,西門慶類似今天的一些房地產商,宋徽宗征發(fā)花石綱,是無需按市場定價的,西門慶也不過是成功的權力尋租者。至于像戴宗、李逵那樣勒索犯人的獄警,也并不鮮見。
發(fā)生在1070年的王安石變法,是一場國家干預社會、官方控制民間的努力,而《水滸》、“梁山泊”的背景年代,則是其后不久的宣和年間。旨在控制社會流動、推行“國進民退”的王安石變法,在幾經反復后,果然抑制住了那些改變社會的力量,包括商人、民間金融業(yè)、海上貿易者乃至所謂地方“豪強”……但,這一切完成之后,那個社會卻在孵化著宋江、晁蓋、李逵,卻在將林沖、柴進、盧俊義一個接一個地送上梁山。一句話,那個社會所培育的,只是顛覆社會、試圖將一切推倒重來的力量了。
宋江無法“推倒重來”,只好受“招安”,劉邦、朱元璋推倒重來了,但他們的成功,來自更加嚴密的組織控制,上臺后更加嚴密地控制社會。無論宋江、劉邦還是朱元璋,新人不過是舊人,乃至是更壞的惡人,所以歷史也就“循環(huán)”下去。費正清先生的追問,乃至唐德剛“走出歷史的三峽”的期盼,都能在這里獲得解釋。在我看來,這不僅是中國歷史最讓人悲傷的地方,也是《閑看水滸》最發(fā)人深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