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地的女兒——金城公主》講述了大唐公主金城的故事。十四歲的美麗少女金城于公元七一○年,受大唐天子的委派,辭親遠嫁,由繁華的大唐首都長安到達遙遠的雪域高原之都拉薩,成為吐蕃王妃,在那里,語言不通,自然條件嚴酷,習俗殊異,而且人事關系復雜、兇險,王室內(nèi)相互猜忌、傾扎,她飽嘗了屈辱和辛酸,幾度陷于絕境,但她牢記促成唐蕃和好的崇高使命,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上善若水”、“柔能克剛”的教誨,掙扎奮斗,不屈不撓,終于“云開霧散”贏得了吐蕃上下的理解、信任和愛戴,成為藏民心中美麗智慧的象征、善良慈悲的圣母。
金城公主短暫的一生印證了漢藏一家、血脈相連,而她作為一位出色的和親公主,同中華民族歷史長河中那些美麗的女性王嬙、蔡琰、文成,先后輝映,留下了千古佳話。
西藏地處世界屋脊,處處是高山峻谷,與內(nèi)地交通阻隔,而且宗教習俗殊異,被視為夢幻之境神秘之地,一般人望而生畏,然而也正因如此,它也是歷代旅行家、探險家、宗教家和民俗學家們心向往之的圣地,是一片遠離塵世的凈土,他們不辭辛勞,冒著風險,前去探幽訪勝,一些人將自己的見聞記載下來,雖然其中不免有獵奇和片面之處,但也有嚴肅的學者對那里的山川河流、人文景觀、歷史遺跡進行了細致的考察,形成了有價值的史料,久而久之形成了西藏學這門獨立的學問,迄今已是蔚為大觀。
本書作者鮑里斯夫人曾七訪西藏,到過西藏的許多地方,和眾多寺廟的高僧智者以及各地的普通農(nóng)牧民深入接觸,探訪學習。吸引她的不僅是西藏的雄奇壯麗,更重要的是她要借此了解這片土地上生活著怎樣的人民,他們有著怎樣的歷史,他們獨特的文化是怎樣形成的。正因為她抱著這樣嚴肅而虔誠的態(tài)度考察西藏的今天,探尋它的昨天,所以,她才能在書中為我們展現(xiàn)出吐蕃民族產(chǎn)生、發(fā)展的絢麗的歷史畫卷。
散布在青藏高原之上的眾多的羌族部落,隨著生產(chǎn)的逐步發(fā)展?jié)u漸接近和融合。雅礱部落崛起之后,逐步由藏南移向藏中腹心地區(qū),將諸部落統(tǒng)一為一個松散的部落聯(lián)盟。后來,在雄才大略的松贊干布的率領下,建立起稱雄一世的幅員廣大的吐蕃王朝,影響遍及西亞和南亞廣袤地區(qū),作者細心地考察了并在書中表述了這一崛起過程。
吐蕃從崛起到解體的近三百年的歷史過程中,它和中原王朝的關系是一個關鍵性的外部因素,決定了它的發(fā)展走向和結(jié)局,它們之間的互動關系可以說是“難解難分”,時而兵戎相見,時而和親交好,最終走向了統(tǒng)一。有了唐蕃關系緊密的基礎,西藏終于走進中華民族這一民族聯(lián)合體的大家庭,成為其中重要的、出色的一員,為中華民族燦爛文明的形成和發(fā)展做出了一份獨特的貢獻。
以漢族為主體的中原王朝和周邊民族政權(quán)的關系綿延千載,錯綜復雜,其中,最重要的關系之一就是唐蕃關系。依陳寅恪先生所言,它關系到中國中古史的走向和發(fā)展全局。可以認為,唐蕃關系史是整個中華民族形成史、中國邊疆史上重要的篇章。
各地區(qū)、各民族、各國家在形成過程中都有對外關系問題,而且,無一例外地采取大體可以分為兩類的基本策略,或直接沖突,武力征討,或暫時妥協(xié),懷柔結(jié)盟,而“和親政策”正是這種懷柔政策的運用。自先秦以來,中國就有“和戎之策”,即聯(lián)姻與和親之策,據(jù)崔明德先生的統(tǒng)計,中國歷史上竟有三百六十多次和親。拿破侖也曾跑到維也納去和奧地利公主魯易絲成婚,可見“和親”“聯(lián)姻”是古今中外普遍采用的政策,是一種國家行為。
就中原王朝本身而言,“和親”因情勢不同又有主動和被動的區(qū)別,但無論主動被動,和親政策的體現(xiàn)者或執(zhí)行者都是“和親公主”,即辭親遠嫁的年輕婦女們,她們擔負的具體使命各異,遭遇也各不相同,其中一些女性的命運演變成了動人的故事,代代流傳,一曲昭君怨傳遍了大漠草原,一曲十八拍令聞者淚下。
當時,大唐是亞洲最強大最重要的國家,生產(chǎn)水準最高,物質(zhì)富庶,文化繁榮,它像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周邊正在形成中的民族政權(quán)。向大唐靠攏,向大唐吸取營養(yǎng),分享它的文明成果便是一種很自然的普遍要求,和大唐聯(lián)姻示好正反映了這一客觀要求。
和吐蕃的關系關乎西北邊疆的安寧,關乎陸上絲綢之路的暢通,經(jīng)由吐蕃,大唐西通大食,南連天竺,形成一條文化交流的通道,我們在這條崎嶇、漫長、風光瑰奇而又險象環(huán)生的道路上可以看見一長串布道先驅(qū)們的身影,所以,有唐一代,始終重視和吐蕃的關系,兩次把皇室公主下嫁吐蕃。
兩位和親公主的使命相同,有一個先后承繼的關系,但由于時移事遷,兩人的命運卻迥然不同。
文成赴藏時,大唐處于興盛時期,一派蓬勃向上氣象。太宗把文成下嫁給吐蕃的民族英雄、號稱“百變神王”的松贊干布,是強強聯(lián)合,相得益彰,故而文成很快開創(chuàng)了唐蕃友好的局面,全面促進了吐蕃社會的發(fā)展,為藏傳佛教的創(chuàng)立奠定了基礎,文成的影響無處不在,受到萬民景仰,被尊為救世度母,大量的雕塑、繪畫、唐卡、藏劇、藏舞都在歌頌她輝煌的業(yè)績。
七十年后,金城入藏時,情況就大不相同了。
太宗逝世后,大唐盛世不再,國內(nèi)第一次出現(xiàn)了深刻的社會危機。武氏臨朝于前,韋氏竊國于后,變局迭起,骨肉相殘,刀光劍影,一派恐怖血腥。僅武氏之后不足十年,竟發(fā)生了六次政變,這種兇險的政治局面無疑大大削弱了大唐的國力。金城臨別時,凄凄慘慘,無限悲涼,和文成當年的風光不可同日而語。其時的吐蕃也處于動蕩不寧的危急時刻。松贊干布去世后,境內(nèi)各部族爭奪最高權(quán)力的內(nèi)斗愈演愈烈。贊普夭亡,新君難立,只能暫時由沒廬氏王妃攝政,苦撐局面。保守勢力、守舊的部族首領們趁機卷土重來,反對與大唐和好,主張以武力向大唐和周邊小國擴張,并且主張保存原有的苯教,抵制文成時代開始興盛的佛教。金城成了他們的眼中釘,他們把她看成危及吐蕃安危的不祥之物,于是,圍繞著對金城的“處置”展開了兇猛的斗爭,金城的生存受到威脅,她作為被武氏廢黜的“罪臣”之后,從大唐也得不到當年文成得到的充分理解和強有力的支持,金城就在惡勢力的包圍之中苦苦掙扎了擔驚受怕孤單寂寞的三十年。她雖然痛苦,有時感到絕望,但她始終沒有屈服,她義無反顧堅忍不拔,把整個青春和生命都獻給了自己承擔的崇高使命,走完了一個殉道的圣女的不平凡的一生。
本書是一部歷史小說,不是學術著作,也不是記實文學作品。因此,它的內(nèi)容應當是以史實為基礎進行的藝術創(chuàng)造,是史實和虛構(gòu)的有機結(jié)合。歌德把自己的自傳名之為《詩與真》,道理正是這樣?!霸姟本褪侵柑摌?gòu)、藝術想象力,“真”就是真相或事實,二者不可或缺。
在譯書過程中,我查閱了《資治通鑒》、《唐書》、《西藏通史》等著作,也檢索了幾部《百科全書》、《佛教詞典》等工具書,以及近期出版的《風化成典》等相關的專業(yè)書刊,我認為,本書遵循了歷史小說不能脫離歷史框架任意發(fā)揮杜撰這一寫作原則,是經(jīng)得起推敲的。本書在行文中,凡涉及重要史實時,均注有外文參考書的出處。鑒于這些注釋主要適用德文本的讀者,對中文譯本讀者并無實際需要,故刪去不少,在書后附上了引用過的西文參考書目,以備少數(shù)讀者查對。書中引用了不少中文參考書,但系根據(jù)所用引文的基本意思重新表述,并非原文本身直譯,我們在譯書時是依據(jù)德文譯出,并未使用原文。
經(jīng)過反復對比,本書的敘述和《資治通鑒》等中文著作的行文在基本史實上并無出入,是忠于史實的。做到這一點,雖屬必要,但對一個外國人來說,并不容易,證明作者下了切實的功夫,寫作態(tài)度是嚴肅認真的。
西藏全民信奉宗教,積累下來的典籍很多,但其內(nèi)容絕大部分同宗教,即藏傳佛教有關,主要敘述教義、教規(guī)、教派、佛教及原始宗教的佛、神、諸天、鬼、魔,以及寺廟、宗教藝術、圣地、名山以及重大事佛活動的記載,沒有嚴格意義上的歷史著作。近年來,國內(nèi)藏學界加強了研究,出版了一批基本著作,其內(nèi)容和已有的藏文經(jīng)典不盡相同,這些著作后來居上,得力于后來發(fā)現(xiàn)的敦煌文書,又綜合了《資治通鑒》等漢文經(jīng)典,是極為可喜的成果,把藏學研究推到一個更高的階段。但亦應承認,已有的記載和傳說也是歷史長期演進的產(chǎn)物,反映了當時的認識和廣大藏民的情感和愿望,二者雖不應混同,但應并存而不悖。國內(nèi)史學界,并未執(zhí)一端而求一律。
書中兩個重要的情節(jié)是:一、金城入藏下嫁對象問題;二、金城在藏有無子嗣問題。第一個問題:一說為金城原來要嫁給王子江擦拉溫,在迎親過程中,王子不幸中箭身亡,后由王祖母做主,改嫁麥阿充。近年來的研究表明,此說有誤。大唐公主出嫁的對象就是麥阿充。本書采取第一說,其根據(jù)是外文書籍的論述和部分藏文經(jīng)典及民間流傳的傳說。
關于第二個問題,近人著作認為金城無子嗣,藏文記載的民間傳說及《巴協(xié)》等著作認為金城在藏生有子嗣,即赤松德贊。這是吐蕃歷史上一位極為重要的人物,被尊為三大法王之一,對于吐蕃王朝的鞏固和擴展以及弘揚大乘教義起了關鍵作用。任繼愈先生主編的《佛教小詞典》中稱赤松德贊當眾認金城為生母的故事廣為流傳,“膾炙人口”。
本書采取第二說,應被視為“有本之談”,反映了廣大藏民對金城的摯愛,印證了唐蕃友好、漢藏一家的親情。
金城,這個早已被厚重的歷史積塵掩埋的中原少女于今已經(jīng)復活,已經(jīng)重生,她正從遼遠的雪山之巔走下,從幽深的密林深處走出,一步步款款而來,神情里凝結(jié)著悲喜,步態(tài)中掩不住遲疑,她身上的珠寶環(huán)佩黯淡失色,她頭上花冠的五彩花朵經(jīng)千年風雨俱已枯萎,每走一步便紛紛墜落,委棄在道旁。漸漸地,她的面容清晰呈現(xiàn)出來,美麗、善良、童稚、聰明、好奇,對人生充滿期待,夾雜著恐懼、屈辱和悲傷。啊,這才是真實的金城,曾經(jīng)鮮活地在大地上存在過的金城,“天容海色本澄清”。誠者,斯言也。
(《黃土地的女兒——金城公主》,(德)莫尼卡·馮·鮑里斯伯爵夫人著,杜文棠、李士勛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