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坡新來個女人。

有一天，一個二十來歲的女人在窯坡的一間棚屋里住下了，沒有人知道她從哪里來。女人的到來，引起了窯坡漢子們的極度關(guān)注。男人對女人總是充滿了好奇和向往，充滿了探索的渴望與決心，然后男人們就會身不由己的去做一些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的事情。女人仿佛一粒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湖面，把常氏三兄弟的日子攪得波濤洶涌。

女人把自己關(guān)在屋子里嗚嗚咽咽，三天沒有出門。第四天，門開了，紅腫著眼泡自稱叫秋蘭的女子開始了她的皮肉生涯。她的要求不高，只要填飽肚子就行。窯坡上有無數(shù)個下井挖煤的男人，他們自然會成全秋蘭，光顧秋蘭的棚舍，這一點是無需懷疑的。

過了一段時間，秋蘭的紅眼泡消退了，人們發(fā)現(xiàn)，她原來有著一雙紫葡萄那樣的眼睛。那眼睛雖然空空的讓人看了心酸，卻怎么也掩飾不住它驚人的美麗?？磻T了自己家里粗糙女人的男人們，面對物美價廉的秋蘭時，沒有幾個人還能夠把持住自己邁向棚屋的腳步。由于有了這些挖煤的人，使秋蘭的日子漸漸有了生氣，她從棚舍里搬了出來，租了一間挺像回事兒的廂房，添置了生活日用品，穿上了讓窯坡女人眼紅的花布衫，臉上還抹些胭脂撲點粉，讓那些臉色蠟黃的女人們自慚形穢，心中生出些羨慕與妒忌。二十來歲的俏寡婦(人們都說她是寡婦)自有一番風(fēng)韻，招惹得那些正當(dāng)年的走窯漢子夜里睡不著覺，即使睡著了，也會把秋蘭拉進自己的夢里，猛增的荷爾蒙使男人們臉上長出了疙瘩豆。那些有了家室的男人們也會津津有味地說起窯坡美人秋蘭，讓他們的女人大吃其醋，有些心眼兒小的還要連哭帶鬧地和男人吵上一架，在罵自己男人的同時，也會把這個令男人蕩魄銷魂的秋蘭罵得狗血噴頭，把女人所知道的最惡毒的語言全部傾泄在秋蘭身上。還有一些男人，褲子還沒系好，就開始咒罵秋蘭的傷風(fēng)敗俗，罵秋蘭卑賤，這便激怒了常氏三兄弟。

常得金是在十四歲的時候跟著父親到窯坡上來的。那一年，他的老家山東發(fā)了大水，接著又是大旱，地里的莊稼顆粒不收，莊稼人的日子難過，才聽了親友的勸告，和家鄉(xiāng)的父老鄉(xiāng)親結(jié)伴到窯坡來謀生了。窯坡是外鄉(xiāng)人對開灤煤礦的一種稱呼，已經(jīng)延續(xù)了好多年。和得金結(jié)伴同來的，是他的光屁股玩伴兒得銀和得財。這幾個沒金沒銀也沒財?shù)暮⒆?，從黃土坡來到窯坡，在煤礦當(dāng)了童工。

十八歲的時候，已經(jīng)長成了膀大腰圓的漢子的得金拜了窯坡上一位頗有武功的人為師，學(xué)習(xí)南拳北腳，刀槍棒棍。幾年的童工生涯，把他磨成了一個走窯的好把式。所以，在窯坡上，無論大人孩子男人女人，全都對他另眼相看，就是井下的監(jiān)工把式包工大柜之類的人物也不敢輕易招惹他，他的爹因為得了肺病又無錢醫(yī)治，已經(jīng)西天暢游去了。他把得銀得財聚在一起，合伙租了一間廂房，本是同根生的常氏兄弟脫離了包工大柜的盤剝，自己置了些鍋碗瓢盆，開始了同吃一鍋飯同睡一鋪炕的日子。由于和得金生活在一起，得銀得財就有了主心骨，就覺得安全可靠，得金也就擔(dān)當(dāng)起了保護神的角色。他們是在一個村莊長大的，他們的父親是同一個爺爺?shù)膶O子。自從到遠離故土的窯坡謀生，他們互相關(guān)懷互相依靠，讓走窯的漢子們投去羨慕的目光，自然也沒有誰敢欺負他們。他們的日子過得雖說不寬裕，但他們?nèi)齻€人全都有收入，又沒有拉家?guī)Э诘耐侠郏蹇嗟娜兆拥挂策€能混得下去。

常得金三兄弟也是經(jīng)常光顧秋蘭的廂房的。在眾多的走窯漢子中，得金的彪悍仗義讓秋蘭仰慕，使秋蘭免受了許多凌辱。得銀的清秀俊美讓秋蘭愛憐，而得財?shù)男牡厣屏甲屒锾m感動，但得財從來走到秋蘭的床上去，在他的心目中，秋蘭就是他的姐姐和嫂嫂，他雖然也愛戀秋蘭，卻從未對她有過非分之想。當(dāng)秋蘭的溫飽問題解決以后，無論是得金還是得銀，她一律不收他們的錢，高興了還會搭上一頓飯，令他們感動不已，覺得秋蘭是這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只是命不好，才走到了這一步。同時，他們也生出些不切實際的想法來。

這兩個青春年少的下窯漢子，從秋蘭的身上體驗到了女人的美好與妙不可言，這個女人引導(dǎo)著兩個男人一步步走入了天堂。天堂就是秋蘭的小廂房，就是秋蘭如藕如荷的身體。秋蘭把一門男人與女人的技術(shù)教給了他們，使他們從生疏到熟練，最終成為這方面的高手。秋蘭也變得非常挑剔，不像剛開張的時候那樣來者不拒，她要先看看來者是何等貨色，太不像人樣的她就會以各種理由拒之門外。每當(dāng)?shù)媒鸬勉y得財發(fā)現(xiàn)秋蘭的屋里有別的男人時，三個男人便會爐火中燒，恨不得把那男人打得稀巴爛，也把秋蘭咬碎咽進肚子里，但秋蘭不是他們的女人，秋蘭是屬于大家的，需要大家共同養(yǎng)活她。除了娶她為妻，他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什么辦法來獨自占有她。

最先動了娶秋蘭念頭的，是三兄弟中排行老二的得銀，得銀的父親和得金的父親是堂兄弟，說起來就比得財在血緣關(guān)系上要近一點。得金雖然年長一些，卻不懂得理家過日子，所以，他們?nèi)齻€人的日常開銷及生活必需品都是得銀負責(zé)購買，三個人剛開始在一起的時候，盡心盡力的得銀把三個人掙來的白面換成棒子面，免得出現(xiàn)口糧危機。掙的錢每人拿出一樣多的數(shù)目買油鹽醬醋，剩下的歸自己所有。得銀很公正，從來不隨意花大家的一分錢，兄弟對他也非常信任放心。自從來了秋蘭這個女人，得財就感覺到了不對頭，他發(fā)現(xiàn)同樣的錢二哥買回的東西越來越少，而且有一次，他看見二哥買了一盒挺貴的胭脂，他知道那一定是買給秋蘭的。他把這一發(fā)現(xiàn)悄悄地記在心里，他不想告訴大哥，他知道大哥的火暴脾氣，大哥的拳頭會把二哥揍趴下的，更何況大哥也給秋蘭買東西，萬一大哥不計較二哥，他不就成了豬八戒照鏡子了嗎?

得銀是真的喜歡上了秋蘭，他一心想把秋蘭據(jù)為己有。為了討得秋蘭的歡心，他經(jīng)常買些女人喜歡的小物件送給她，可是他的錢實在太有限了，他沒有能力滿足一個頗有些貪心的風(fēng)塵女子，便用了三兄弟的一些公用錢。他開始這樣做的時候，一直是心存不安的，他怕大哥饒不了他，但他又舍不了那個女人。他這樣做了幾次，看看兩兄弟也沒什么反應(yīng)，他的膽子陡然就大了許多，他的一個計劃也開始在心里悄悄地形成了。他要攢些錢，他要把自己的一份錢存起來，零用錢就在兄弟們的牙縫中刮一些，這樣，用不了兩年，他就可以把秋蘭弄到手，免得看見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心里發(fā)堵。他想，如果自己攢些錢，和秋蘭租一間廂房，再生幾個孩子，不就是一戶挺不錯的窯坡人家嗎?正當(dāng)他為自己的設(shè)想而陶醉時，他的如意算盤被大哥發(fā)現(xiàn)了。

得金雖然是個習(xí)武的走窯漢子，有的時候心也挺細的，他發(fā)現(xiàn)了二弟的秘密以后，胸中就像著了一團火，他把清秀的二弟拎過來就給了他一頓拳腳。他為二弟對秋蘭的念頭大光其火，他認為最有資格擁有美人的不是得銀而是響當(dāng)當(dāng)?shù)臐h子常得金。但他也清楚，這女人心里喜歡的不是他，而是弟弟得銀。他一直在為二弟生就一張漂亮臉蛋而心里窩火，這又發(fā)現(xiàn)了二弟的不善之舉，他便找到了發(fā)泄點。被打的得銀愣愣地瞪著一雙烏青的眼睛，終于哆嗦著嘴唇說出了分家兩個字。他們沒想到，得財哇的一聲就哭了。懦弱的得財覺得如果離開了兩個哥哥，自己真不知道該怎么活下去?？粗鴥蓚€哥哥動起手來，得財嚇得在一旁發(fā)抖，這又談到了分家，他哭著給兩個哥哥跪下了，“大哥二哥，我求你們千萬別分家?！钡媒鸬勉y在氣頭上，異口同聲地說:“分吧分吧，離了誰都能活，咱也不能一輩子這樣過?！钡勉y畢竟是有些理虧，他扶起得財，“你放心，哥不會不管你的。”他說著便走出了家門。

得銀用自己的積蓄買了一些酒菜回來，又蒸了一鍋窩頭，擺在一張自己用木板釘?shù)淖雷由?，很鄭重地給大哥賠禮道歉，殷勤地給得金倒酒夾菜，得金的火氣終于消了。言歸于好的常氏三兄弟還是談到了分家的話題。他們已到了婚娶的年齡，但他們的收入養(yǎng)活自己還行，要是娶了女人然后再生孩子，那日子的緊巴是可想而知的。倒是老三得財出了一個主意。他說把仨人的錢放在一起，三兄弟合伙娶秋蘭，得財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幽幽地注視他的兩個哥哥，得銀把目光投向得金，得金沉吟不語，兩兄弟對視了一番，不知大哥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畢竟是個賣大炕的女人，”得金終于說了話，“而且我們?nèi)齻€人娶一個媳婦，再怎么著也是好說不好聽?！崩先秘斦f:“大哥放心，我只出錢不要媳婦?！钡媒鹩X得還是不行，娶這樣的女人本來就沒面子，再是這樣的生活方式，豈不讓他在窯坡跌了大跟頭?最后，還是得銀出了一個主意，他說大哥如果覺得沒面子，就由他出面娶了秋蘭，至于咱們自己家的事情，那還不是天知地知咱們哥仨知，不是兩全其美嗎?況且老三又不介入到娶親中來。

得銀是打了自己的小算盤的，憑他和秋蘭的情分，秋蘭是會答應(yīng)嫁給他的，只要和秋蘭說好跟他一個人過，大哥得金又有什么辦法?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在一個草要發(fā)芽花要盛開的明媚日子里，秋蘭嫁到了常氏三兄弟的家中。

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儀式。

本來，得金是想占有這新婚第一夜的，可是又覺得名譽上畢竟是給得銀娶的媳婦，有些事情這個女人并不清楚，來日方長，又不是沒和她睡過，只好以后再說。

權(quán)作新房的半間屋子里靜悄悄的，讓得金得財說不出的失望。大家都明白，兄弟三人誰也沒睡著覺。終于有了聲音，卻是秋蘭的哭泣聲傳了過來。秋蘭嗚咽了許久，才慢慢地開始了訴說，得金得銀得財這才明白，她原來是個苦命的女人。

秋蘭家里窮，八歲的時候就到一戶也不富裕的人家里當(dāng)了童養(yǎng)媳，十四歲上和丈夫圓了房，十六歲就生下了一個虎頭虎腦的兒子。為此，對她動輒打罵的丈夫和婆婆變得比以前好了許多，只是這樣的苦日子也過不下去了，婆婆公公先后病死了，家里又沒有財產(chǎn)，幾畝薄田為婆婆公公發(fā)喪的時候賣掉了。她的丈夫望著老婆孩子只會唉聲嘆氣，卻想不出活下去的辦法來，倒是秋蘭這次有了主張，她勸告丈夫，人挪活樹挪死，聽說唐山有煤礦，可以下煤窯養(yǎng)活老婆孩子，她的丈夫便攜妻帶子從千里之外向開灤煤礦走來。他們一路走一路乞討，沒有幾個人能讓他們吃飽肚子。天下荒年，槍子到處飛，今天這里拉桿子，明天那里鬧土匪，走在路上也不保險。行船偏遇頂頭風(fēng)，房漏又遭連陰雨，丈夫和兒子在逃荒的路上貧病交加，還沒到目的地，就一命嗚呼了，留下這個十八歲的女人。秋蘭用手挖坑把父子倆的尸體掩埋了，依舊向著唐山的方向走來。她邊走邊問，走了幾十天，才摸索到了這個有煤礦的地方。

在這個遍地是男人的世界里，秋蘭除了自己的身體，她一無所有。除了出賣自己，秋蘭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能讓她活下去。沒有了活路的女人在痛哭了三天三夜之后，肚子餓得咕咕叫，她也就想開了。從此，秋蘭就靠著下窯的漢子們來養(yǎng)活了。

這種日子過下來，她發(fā)現(xiàn)了女人的妙處，女人憑自己的身體就能養(yǎng)活自己。剛開張的時候，她常常一個人獨自流淚，覺得對不住爹娘，對不住丈夫，可日子久了，她的臉皮也就變得厚了，她自如地應(yīng)付著各種男人，從男人的口袋里掏一點小錢活命，不久就結(jié)識了常家兄弟。她從心底里戀上了得銀。

得銀很會疼女人。別的男人完事了放下錢就走，而得銀總是很溫存地陪著秋蘭說話聊天，時不時地送一些女人喜歡的諸如粉盒胭脂之類的小物件，討得女人歡心。從未被男人疼愛過的秋蘭這時候便會感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覺得得銀是個有情義的男人，如果能夠把自己的終身托付給得銀，那將會一生有靠?？偛荒芤惠呑涌抠u笑為生呀。再說自己將來是要老的，人老珠黃的時候再想嫁人談何容易!只嘆自己一個破落女子，有什么資格要嫁人家美少年呀!她同樣喜歡得金，喜歡他人高馬大的樣子，但僅僅是喜歡而已，她一直渴望的便是有一天找個正經(jīng)人家嫁了，過正常人的日子，好女人誰又喜歡干這種上不了臺面的營生?她做夢也沒想到，得銀會這么鄭重其事地向她求婚，她當(dāng)然愿意，但她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們是三兄弟共同娶她為妻。

她變得像個姑娘似的羞羞答答起來，謝絕所有的嫖客，自己躲在家里做著嫁人的準備。這兩年秋蘭是有些積蓄的，雖說不上豐厚，但也比一般的窯工家庭富裕一些。她給得銀做了新衣服，想想未來的大伯哥和小叔子，也給得金和得財各做了身衣服。一切都像個新嫁娘的樣子準備著。

這邊的三兄弟也為秋蘭的到來做了些準備，他們把一間房改成兩個小間，一間得金得財兩兄弟住，另一間做了新房，把房子用石灰水刷了白，把灶間的鍋臺盆碗洗刷了一遍，又買了一些平時舍不得買的菜，割了幾斤肉，打了幾斤酒，很有些辦喜事的樣子。一些窯哥們兒對得金大為不滿，他們認為得銀這么好的人樣子娶個附近農(nóng)戶的女兒為妻并不難，為啥要娶這么一個讓人不齒的女人呢?此時他們大概忘記了他們曾是秋蘭的上門客。其實秋蘭的嫁人，對他們也是一個損失，窯坡上雖說有一條街叫迎春街，可那條街上的女人身價太高，下窯的漢子們是消費不起的，是這個叫秋蘭的漂亮女人讓他們懂得了什么叫物美價廉，他們認為得銀揀了個大便宜的同時，也吃了個大虧，娶個寡婦也沒什么，可她是萬人騎的女人，得銀還出得了家門嗎?被女人沖昏頭腦的常氏三兄弟并不在意，得金解釋說，杜十娘和李師師還有陳圓圓也是妓女，還都流芳百世了呢，我們就只當(dāng)是救了秋蘭一命，免得她在窯坡上干這種傷風(fēng)敗俗的事情。再說她和得銀兩個人挺投緣，咱當(dāng)哥的攔著反倒不好，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到那時后悔都來不及，還不如趁著他們年輕把事兒辦了，說不定生個一男半女的，將來也是個像樣的人家，免得夜長夢多。走窯漢子們聽了常得金的一番話，都覺得得金這個人仗義，便湊了份子錢一塊喝頓喜酒完事。

秋蘭在一個很明媚的早晨，做了一番梳洗打扮之后，成了下窯漢子得銀的新娘。經(jīng)過婚前這些天的修身養(yǎng)性，秋蘭臉色紅潤表情淡然，身材就像個未嫁過人的少女。她把自己的衣服包在一個花布包袱里，由得銀把她接進了常氏三兄弟的家。有了女人的家才像個家，這間房子忽然就有了生氣，有了幾分家的暖意。

他們?nèi)值苈犃饲锾m對自己身世的哭訴后，對這個女人充滿了同情。

過了一段時間，得銀有些不情愿地請得金去和秋蘭同睡，得金卻猶豫了起來，他不知道該怎么樣回答秋蘭的詢問，畢竟名義上是給得銀娶的媳婦，現(xiàn)在又要輪流著睡人家，怎么說也不像男子漢大丈夫所為，都是這個老三，說什么兄弟合娶，現(xiàn)在倒好，弄得讓老二占了便宜，自己獨霸這個曾經(jīng)有他一份的女人，想想自己現(xiàn)在快有半年沒沾女人的邊了，老二那里又是每天云雨，得金就恨得牙根癢，出來進去的說話就沒了好聲音，走起路來故意把地踩的咚咚響，吃完飯把碗筷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氣哼哼地摔門而去，讓秋蘭不知如何是好，時間長了，便覺得有些委屈，想想自己嫁進門來以后，侍候這三個男人吃的穿的，漿漿洗洗地里外忙活著，并沒有不守婦道的地方，得金他憑什么給人家臉色看?便把自己的委屈說給男人聽。得銀想與其這樣看著大哥的臉色過日子，還不如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秋蘭，大哥這樣甩臉子給人看還不是因為他想要秋蘭嗎?又不是沒跟秋蘭睡過，睡一次和睡一百次也沒什么區(qū)別。這樣想著，得銀便把他們?nèi)值艿拇蛩阋晃逡皇馗嬖V了秋蘭。

秋蘭怎么也沒想到自己原來是作為兄弟三人共有的媳婦走進這個光棍之家的，她驚愕地看著漲得通紅的得銀清秀的臉，淚水無聲地往下流。在窯坡混飯吃的這兩年，她最看重的就是常氏三兄弟，她以為嫁了常家就找到了生活的歸宿，自己就可以重新做個受人敬重的女人，沒想到他們還是看輕了她，她突然想到了死，得銀的勸慰使她豁然開朗。是啊!以前那樣的日子不是也過得挺不錯嗎?她比一般的窯坡女人吃的要好，穿的也比她們強，憑什么去死?不就是三兄弟輪著睡嗎?盡管睡就是。她擦去流在腮邊的淚，露一些嫵媚出來。她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既進了你家門，隨你們就是了，說起來我跟得金比你還早一些，就這樣把。

得銀沒想到秋蘭這么痛快就答應(yīng)了這件事，他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心中卻咬著牙，暗恨他的大哥得金，又把這個女人恨得要命，罵著她騷貨不要臉的婊子。但表面上卻是一副很難為情的樣子，秋蘭看了他一眼說:“別裝相了，其實我在你們的心目中依然是婊子，你就在看不起我。你想想看，要是娶個好人家的女兒，你們能有這樣的打算嗎?你們敢有這樣的打算嗎?”

這倒是得銀沒想到的，不過，既然她答應(yīng)了他也不去想別的了。這么過下去就是了，得銀在一個煙霧繚繞的小酒館里找到了得金，告訴他秋蘭不反對同時做他們兄弟的老婆，得銀想這回你滿意了吧。得金卻有些失望，他想到底是風(fēng)塵女子，不如良家閨女守婦道懂節(jié)烈，怎么說她現(xiàn)在也是我的弟媳婦，再和她睡在一起便覺得有些不自然。雖然他是那么渴望女人。“今晚我上夜班你去找秋蘭吧?！钡勉y說著頭也不回地走了。

得銀并沒去上夜班，他在一個工友的家中待到半夜，便轉(zhuǎn)回了自己的家。他心里非常不踏實，眼前總是晃動著秋蘭月白色的身體。這幾個月來一直由他獨享的身體，現(xiàn)在正被他的堂兄壓在身下，這樣想著不由握緊了拳頭。他悄悄地來到他們小屋的窗下。正是深秋的天氣，夜露把他的身上打得濕漉漉的，他就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屋子里不時傳出得金如牛的聲音，撩撥得他把自己的牙咬得生疼:這是我的女人，他在睡我的女人!他想沖進去把正睡他老婆的男人一腳踢出去，可是，眼里冒火的他卻一動不動。他忽然想應(yīng)該弄一把菜刀，然后去把一個人的頭砍下來。

被凍僵了雙腿的得銀見天已經(jīng)亮了，便用雙手揉著不會打彎的膝蓋，慢慢挪動腳步朝屋子走去，他餓了。他要去吃些東西，他想吃的東西是他堂哥兩腿間的那物件，那是得金在秋蘭面前吹噓的資本，讓秋蘭如入仙境的家什。

得金還在炕上死豬似的睡覺，秋蘭已經(jīng)起來了，她在為三個男人準備早飯，玉米面糊糊，腌蘿卜條，還有昨天吃剩的玉米面餅子。見是得銀回來了，臉一紅，便多少有些不自在，得銀看了她一眼，進屋就把得金拎了起來，“快起來，你這個臭豬?！蹦锹曇舢?dāng)中就夾雜了一些與平時不一樣的成份。得金眨眨眼便起身穿衣下了炕。得銀鉆進得金的被窩，把頭蒙上，一陣忍不住的淚便流了下來，他恨自己無能，不能保護自己的老婆，雖然這個老婆并不屬于他一個人。他又想起了菜刀，他知道菜刀可以幫助他使老婆變成自己的私有財產(chǎn)。

轉(zhuǎn)眼進了臘月，得金獨霸秋蘭快三個月了，卻絲毫沒有讓給得銀的意思，他還通過關(guān)系給得銀調(diào)了長期夜班，逼得得銀和秋蘭只能趁得金白天去上班的時候抓緊時間舊夢重溫。本來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卻好像是在偷情。得銀對大哥的憤懣與仇視使他臉蛋子變形五官移位，便把氣撒在秋蘭的身上，對女人做的飯菜橫挑豎挑不滿意。而獨霸秋蘭的得金只當(dāng)沒看見，但心里啥都明白，他想你得銀有啥了不起，霸了秋蘭整整半年，半年你知道嗎?你憑什么?

臘月十八到了，這天是窯王爺?shù)纳眨簿褪歉G神節(jié)。走窯的漢子對這一天是很看重的，按照慣例，這一天人們是要到窯王廟敬一炷香的。得金這天早早就下了井，他想干完了活也去給窯王爺上炷香，保佑他們兄弟三人下窯平安無事。他到井口的時候，正趕上下夜班的人們往外走，卻沒看見得銀，他與得銀近來很少見面，兩個人都在有意識地躲著對方。人們跟他打著招呼，告訴他得銀在后面，他想，得銀怎么一個人落在后面，這樣是有危險的，得銀怎么能這樣粗心大意呢?小命不要了?這樣想著就到了井下，忽然一陣呼救聲傳來，是得銀，不錯，是得銀的聲音。得金拼命地朝得銀呼喊的方向跑去。

得銀被一堆碎矸石埋住了，好在兩只手還露在外面，得金的出現(xiàn)使他激動得兩眼放出了希望的光，“大哥救我，大哥救我!”得金跑到他面前二話不說，就用雙手扒矸石，得銀的上身慢慢露了出來。得銀只受了一些皮肉傷，由于緊張，由于驚慌，他不覺得疼，在沒有了生命危險之后他疼極了，呻吟聲從他的嘴里冒了出來。得金瞪著哎喲哎喲叫喚的得銀吼道:“別你媽的哭喪了，也用手搬搬小塊的?！闭f著又彎腰搬起了埋住得銀小腿部位的矸石。

得銀此時雙手用力搬起了西瓜大小的一塊矸石，而得金的腦袋就在這塊矸石下面，他忽然意識到，秋蘭又可以重新屬于他一個人了，只要他把這塊矸石砸在他堂哥的腦袋上。這樣想著的時候，手已經(jīng)開始了行動，只可惜他力氣用得不對勁，石頭順著得金的腦袋落到了地上，重又回到矸石堆里，得金驚愕地抬起頭來，看到得銀眼中的兇光，頓時明白了堂弟的意圖，“你這畜牲!”得金猛抽出別在腰間的斧子，朝得銀的頭上砍去。

得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才想起斧子丟在了得銀的身邊。他看著依然美麗的秋蘭，就想狠狠地揍她一頓，都是你這狐貍精害死了我的兄弟!他要揍秋蘭卻怎么也抬不起手來!

他的那只握斧子的手一連十幾天抬不起來，自然也就不能去上班了。對于得銀的失蹤，他不知怎樣跟秋蘭得財解釋，便推說什么也不知道，不知道得銀哪兒去了。

除夕到了，秋蘭給他們兄弟準備了豐盛的年夜飯，自己開始燒香禱告拜菩薩，她雙手合十長跪不起，然后便大聲嚎哭起來:得銀你死得慘哪，你死在了親人的手哇。得金嚇得頓時臉孔變了顏色，他把秋蘭拎起來問道，你怎么知道得銀死了?你聽誰說的?他興許去哪兒散心了過幾天就回來了。秋蘭一雙眼瞪得好大:別裝蒜了，是你用斧子砍死得銀的，這幾天得銀每天都給我托夢，告訴我他是怎樣被你害死的，他還說要拿著那把斧子找你報仇呢!得金頓時嚇成了一灘泥，他伸手去堵秋蘭的嘴，別胡說，夢是心中想，夢就是夢，怎么會是真的呢?秋蘭強硬地把他的手撥開:是不是真的你心里最清楚，只把常得金驚得嘴巴張得老半天合不上。他猛然想起窯神節(jié)那天，自己忘了給窯王爺敬香了。倒是秋蘭，早早的就到窯王廟給窯神爺磕頭去了。

大年三十就這樣過去了，秋蘭也變得平靜如水，她的深潭一樣的眼睛更加空洞，臉色蠟黃蠟黃的沒有光澤。得金去上班了，但他不敢像從前一樣一個人在巷道里走，更不敢走得銀出事的那條巷道。晚上睡在女人身邊也辦不成事，他每每要睡秋蘭，得銀都會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手拿斧子向他索命，嚇得他不聽使喚地癱在炕上，再也不是一個男人了。每當(dāng)這時，女人便以一種幽怨又開心的表情看著他，同時罵著他太監(jiān)廢物之類的穢語，無奈胯下的物件就是不爭氣，任女人怎么罵，任他怎么努力，都沒有一點堅挺的意思，他徹底成了一個廢人。女人膽子大了起來，經(jīng)常當(dāng)著他的面挑逗得財，得財畏懼地看著他，不敢和女人睡在一起。

這時候冀東的抗日烽火已成燎原之勢，得金的許多工友都參加了各種各樣的抗日的隊伍，得金也動了去打仗的念頭，他想，鬼肯定怕槍彈，他手中有了槍，得銀就不會再糾纏他了。

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得金悄然離開了窯坡。臨走囑咐得財，要和秋蘭一起好好過日子，這個家他將永遠不再回來。

作者檔案

李芮:本名李光蕊，河北省唐山市人。1999年畢業(yè)于廊坊師專中文系作家班，已發(fā)表詩歌、小說、散文、報告文學(xué)、紀實文學(xué)100多萬字。散文《溫情的小巷》、小說《生命的一種詮釋》獲第四屆全煤烏金獎，報告文學(xué)《農(nóng)民走窯漢》、小說《槐花夢》獲得第五屆全煤烏金獎。系河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F(xiàn)供職于開灤集團煤業(yè)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