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臉就是一個人情感的晴雨表，一個人臉上所表露出來的喜怒哀樂無不折射出人復(fù)雜的內(nèi)心情感世界?！读主煊襁M(jìn)賈府》中一個平常的“笑”字，就讓我們看到了每個出場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和鮮明個性，同時也讓我們真切體會到曹雪芹10年辛苦不尋常，字字看來皆是“血”的言中之義。一個“笑”在文中用了28次，細(xì)細(xì)品味真是意味無窮。

一、逢承之笑

在賈府中處于最低層的奴仆自然要看主子的臉色行事，主子可以不高興，但奴仆非“笑”不可?！芭_磯之上，坐著幾個穿紅著綠的丫頭，一見他們(林黛玉)來了，便忙都笑迎上來?！睂σ粋€素未謀面的大家閨秀，因?yàn)椤皠偛爬咸€念呢”(老太太喜歡)，當(dāng)然仆人非陪笑不可。又如在王夫人處茶未吃了，只見一個穿紅綾襖青緞掐牙背心的丫鬟走來笑說道:“太太說，‘請林姑娘到那邊坐罷。’”這些丫鬟已經(jīng)習(xí)慣了在主人面前逢迎巴結(jié)，“笑”是她們面部神經(jīng)的自然之舉，這是想做奴隸而做穩(wěn)的“應(yīng)有之笑”，否則恐怕“連奴隸也做不得了”。

如果有讓他們率性而為，發(fā)自內(nèi)心之笑的話，那只有賈府中的寶玉可以讓他們開懷一笑?！耙徽Z未了，只聽外面一陣腳步響，丫鬟進(jìn)來笑道:‘寶玉來了!’”他們可以直呼“寶玉”，而且是在老祖宗面前，甚至是無拘無束地“笑”。這是因?yàn)橹挥性趯氂衩媲八齻儾鸥惺艿搅巳说钠降扰c自由，才讓她們有了做“人”的感覺。

二、苦澀之笑

因?yàn)榱髀渌l(xiāng)，寄人籬下，所以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她只有“陪笑”的份。初見王熙鳳，“黛玉忙陪笑見禮”，“以‘嫂’呼之”，再見賈寶玉因陪笑道:“舅母說的，可是銜玉所生的這位哥哥?”這些陪笑，無不顯露出林黛玉內(nèi)心的苦澀與無奈。剛遭遇喪母之痛，怎能笑得出來，但因?yàn)榧娜嘶h下，所以只能強(qiáng)裝笑顏，刻意而笑。林黛玉也有“不陪而笑”之時，如刑夫人苦留她吃過晚飯?jiān)偃ネ醴蛉颂?，黛玉“笑”而拒絕，盛情難卻。另外，“只是還要過去拜見二舅舅，恐領(lǐng)了賜去不恭”，也顯露了林黛玉“步步留心，時時在意”的個性。

三、藏威之“笑”

“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的王熙鳳之“笑”往往是笑里藏刀，笑里藏威。如:“一語未了，只聽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yuǎn)客!’”人未出場笑先聞，如此“放誕無禮”只有被賈母戲稱“潑皮破落戶兒”的王熙鳳才做得出，如此也才能顯示她在賈府中的地位和她恃寵放誕、工于心計(jì)的性格特征。而當(dāng)她“攜著黛玉的手，上下細(xì)細(xì)打諒了一回，仍送至賈母身邊坐下，因笑道:‘天下真有這樣標(biāo)致的人物，我今兒才算見了’”，這里的“笑”就顯露了她個性的另一面——善于討好、八面玲瓏。這“笑”既夸了林黛玉，討好了賈母，又不得罪在場的“姐妹”——“況且這通身的氣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說話何等的周到。

四、純真之笑

文中有五處寫到寶玉之笑，無不顯示出他的童心未泯、率真自然的個性。他的喜怒哀樂毫不掩飾，該笑就笑，該哭就哭，“雖怒時而若笑”，“笑”出了他的思想，他的個性。對賈母，對探春，無不是笑不離口?？匆婘煊褚蛐Φ?“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边@里的笑，一笑傾心，一笑生情。當(dāng)探問黛玉“無字”時，寶玉笑道:“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顰顰’二字極妙。”當(dāng)探春駁斥他是“杜撰”時，寶玉又笑道:“除《四書》外，杜撰的太多，偏只我是杜撰不成?”這里的“笑”表現(xiàn)了他在賈母心中的得寵地位和毫不掩飾對這個妹妹的喜愛之情，以及他的叛逆性格。他笑得何其天真，何其直率，何其自由。

五、關(guān)愛之笑

由于賈母在賈府中至高無上的地位和“老祖宗”的輩份，因此她的“笑”基本上體現(xiàn)了長輩對晚輩的喜悅、關(guān)心和疼愛之情。她對賈寶玉的寵愛在“笑”中處處體現(xiàn)，當(dāng)寶玉“外客未見，就脫了衣裳”，賈母便“笑”道，這里看似批評但更多地是疼愛;對黛玉笑道:“你是客，應(yīng)如此坐的?！碑?dāng)寶玉笑說與“這個妹妹”似曾相識時，賈母笑道:“更好，更好……”對一個外孫女和一個孫子贊不絕口，疼愛與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而賈母的“笑”有時還是對晚輩的體貼與關(guān)心，如賈赦之妻邢夫人表示“我?guī)Я送馍^去，倒也便宜”之后，賈母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罷，不必過來了?！边@體現(xiàn)了她對兒媳的體諒。有時賈母的“笑“還是一種戲謔，一種調(diào)侃，如對王熙鳳，賈母笑道:“你不認(rèn)得他……你只叫他‘鳳辣子’就是了?！边@里的幽默與戲謔，顯示出對王熙鳳精明能干的喜愛和肯定。文中賈母的“笑”更多地顯露出她人性真實(shí)的一面，一種長輩天然流露出的對晚輩的護(hù)犢之情。

六、謙恭之笑

文中的其他幾位“主子”之笑，基本上都是良好教養(yǎng)和謙恭態(tài)度的反映。如賈郝之妻邢夫人向賈母笑道:“我?guī)Я送馍^去，倒也便宜?！摈煊裢裱灾x絕邢夫人留吃晚飯，邢夫人笑道:“這倒是了?！边@些都體現(xiàn)了她對長輩的尊敬和對晚輩的體貼。當(dāng)王夫人向黛玉介紹賈寶玉時笑道:“你不知道原故:他與別人不同，自幼因老太太疼愛……”吃過晚飯路過鳳姐處，王夫人笑指向黛玉道:“這是你鳳姐姐的屋子……少什么東西，你只管和他說就是了?！边@里的笑處處體現(xiàn)了她的親切與溫和，以及一個長者、一個貴族應(yīng)有的身份和教養(yǎng)。

文中值得玩味的是王夫人的一次“特別的笑”。當(dāng)王夫人叫王熙鳳給黛玉“隨手拿出兩個來給你這妹妹去裁衣裳”時，王熙鳳說:“我已經(jīng)預(yù)備下了，等老太太回去過了目好送來?！蓖醴蛉艘恍?，點(diǎn)頭不語，這是對王熙鳳能辦事的滿意肯定之情，還是知道王熙鳳其實(shí)并沒有預(yù)備下什么，不愿揭穿呢?似乎說不清楚。

文中之“笑”，因人物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個性不同，就顯示出種種不同。一個“笑”字盡顯人情物態(tài)，盡露人物個性，惟妙惟肖十分傳神，令人回味無窮。這也顯示出曹雪芹非凡的文字功力。真是一個“笑”字太平常，一個“笑”字不尋常。

(作者單位:泰興市第一高級中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