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zhèn)餍陌?/p>
肺主氣屬衛(wèi),心主血屬營。
衛(wèi)之后方言氣,營之后方言血。在衛(wèi)汗之可也,到氣方可清氣,入營猶可透熱轉(zhuǎn)氣,……,入血就恐耗血動血,直須涼血散血,……,否則前后不循緩急之法,慮其動手便錯,反致慌張矣。
——葉天士《溫熱論》
壹:衛(wèi)分證
杜琴芳第一次朦朦朧朧感受釋放這個詞,是從八歲的一次游行開始的。
那晚的一切都是從未有過,極端夸張的。
夜是夸張的,被從來沒有過的路燈烘照著,像星云一樣飄在上空;路燈是夸張的,本來應該是灰青一色,現(xiàn)在看來,卻透著七彩,讓人禁不住的歡喜;路燈下的道路是夸張的,拉著爸爸的手,一晚走了五個小時的道路,沒想到縣城的小路居然有那么曲折綿長,很多叫不上名字的小路是平生第一次走過;走在路上的人更加夸張,不管男女老幼高矮胖瘦,一律高舉小旗,聲嘶吶喊,爆竹小鞭,杳然不絕,整個城市淪陷于無序聲音的漩渦之中;杜琴芳感覺自己也是夸張的,身體被一切圍繞著,促使著,膨脹著,原來,人還可以這樣的拋棄一切束縛,想走就走,想喊就喊。
釋放的不僅僅是身體,還有理想。
杜琴芳第一次看到了電影《東方紅》,被其中郭蘭英的《南泥灣》吸引之深,發(fā)誓要成為歌唱家。從此不思功課,日歌夜詠,參加了學校的文藝宣傳隊,每每成為領唱,名聲稍顯。
初中畢業(yè),社會的整體開放早已經(jīng)超出了當初個人的釋放,相依為命的父親,出于保護的考慮,讓杜琴芳報考了護理學校,那里是清一色的女孩子。事與愿違,群體的青春勃發(fā)是個體的數(shù)次方,個人的青春效應又是群體的催化劑,早戀對大多數(shù)人是不可避免的事情。杜琴芳屬于少數(shù),原因不可思議,她太漂亮。說漂亮還不全面,做教師的父親,從小逼迫著她讀了很多書,隨附的氣質(zhì)自然雍容高貴,一般人不敢逼近。
杜琴芳臨床實習的時候,遇到了不一般的人,許衛(wèi)軍,人稱西霸天,高中沒畢業(yè)混社會。當時全國的供銷社都在靠“紅塔山”賺大錢,本縣也不例外。許衛(wèi)軍,因為一身好功夫,被聘去做了押運。某次押運回來,因為受涼,到醫(yī)院住院,第一次見到了杜琴芳,驚為仙女,窮追不舍。俗話說:天鵝肉就是被癩蛤蟆吃的。許衛(wèi)軍追杜琴芳,沒別的招數(shù),就是錢硬人軟。做老師的父親好煙,許衛(wèi)軍送“紅塔山”每送十條。父親好酒,許衛(wèi)軍都是“杜康”一箱又一箱。父親好書,許衛(wèi)軍送他一套82版的《魯迅全集》。父親終于開口了:結(jié)婚嫁人,穿衣吃飯。有錢沒錢,千差萬別。后面還嘟努了半句:如果當初,……。杜琴芳當時實習,每天住衛(wèi)校宿舍,來回要一刻鐘。不管多晚,不管什么天氣,許衛(wèi)軍都會在醫(yī)院門口等,或前或后或平行,陪著杜琴芳走到衛(wèi)校,整整大半年。每天一早,杜琴芳到哪個科室實習,許衛(wèi)軍就會把早餐送到哪個科室,花樣隔著來。真正動心的時刻,是分配的時候。杜琴芳是過敏體質(zhì),實習的時候,就對酒精過敏。分在人民醫(yī)院,選擇哪個科室呢?許衛(wèi)軍問杜琴芳,杜第一次正正式式地回答:不想在臨床,最好在服務臺,叫叫號,蓋蓋章。許衛(wèi)軍立刻奉為圣旨,動員一切跟“紅塔山”香煙有關的上層建筑,最后,是分管煙草的副縣長出面,杜琴芳如愿以償。
杜琴芳如愿以償,許衛(wèi)軍也同樣如愿以償。
一九九二年五月一號,兩人結(jié)婚了。說起婚禮跟嫁妝,杜琴芳同屆的衛(wèi)校護士,哪個不羨慕啊。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雖然是供銷社的舊房子,總歸是樓房,總歸是套房。彩電是17寸松下的,洗衣機是小鴨的,縫紉機是蝴蝶的,冰箱是香雪海的,自行車是鳳凰的,其他就不用細說了。此時的許衛(wèi)軍,已經(jīng)不是押運了,而是某個商場的副總了,年紀27歲。
當晚第一次同房,兩個人都需要摸索著配合完成。事情剛剛結(jié)束,杜琴芳忽然劇烈嘔吐,伴隨陣發(fā)性腹痛,持續(xù)十分鐘之后,忽然好轉(zhuǎn)。第二天杜琴芳開始發(fā)熱咳嗽,類似于“上感”的表現(xiàn),立刻去醫(yī)院,全面檢查并無病因,吃點祛風驅(qū)邪的中成藥,三日后一切復舊。但此后兩人一旦同房,上述癥狀就會反復出現(xiàn),兩人從蜜糖跌到泥塘。一切都那么順順當當?shù)姆蚱迋z,忽然被熟人在背后指點。夫妻倆自己也著急,南京,上海都去看過,最后得出一個結(jié)論:杜琴芳的卵子對許衛(wèi)軍的精子有排斥反應??赡艿膯栴}是,許衛(wèi)軍的精液跟精子中,含有類似尼古丁的抗體。
從孩童時代偷吃父親的香煙到如今,許衛(wèi)軍跟煙草摸爬滾打在一起,不是孿生勝似孿生,縣城流傳一句話呢:許老板,不簡單,一天三包“紅塔山”。此時,許衛(wèi)軍已經(jīng)升為正總了。要想有后,必得戒煙。
許衛(wèi)軍無法戒煙,他有很深的癮,不僅僅來自于身體,還有社會,一天三包“紅塔山”的許老板才是不簡單的,戒了煙的許老板就叫許簡單了。
隔年的5·12護士節(jié),衛(wèi)生系統(tǒng)舉辦歌詠大賽,杜琴芳領唱的《長征組歌》獲得了一等獎,她的名聲由人民醫(yī)院播散到整個衛(wèi)生系統(tǒng),連局長都深知大名了。她常常被點名,去參加院長或局長的各種公私宴席,被要求即興演唱。
大概是年底,許衛(wèi)軍跟偶爾見面的杜琴芳說,快過年了,要去云南一趟,再搞點煙回來。等過完年,我們,……
這一去人沒回來,消息回來了,臘八,車禍。
杜琴芳半夜被送到急診室,服用大量安眠藥,全力搶救之后,生命體征平穩(wěn)了。所有的親人,包括搶救她的醫(yī)護人員,都哭了。
杜琴芳不知道這一切,她又一次真切地體味了釋放,更加徹底無私的釋放,還是爸爸的手,還是那樣的夜空,那樣的路燈,還是那樣的道路,那樣的人群,那樣的吶喊等等,但是,這一切都摒棄了夸張,還原成真實的一面,卻無論如何都看不清晰,自己也似乎不在其中。
貳:氣分證
那個把“大失所望”讀成“大所失望”的歷史老師,曾經(jīng)用歷史史料證實過“紅顏薄命”的淵源與客觀。他舉例楊貴妃,說到被吊死馬嵬驛,似乎無意中瞄了一眼豐滿的杜琴芳。物理老師說,紅顏是世俗意義的黃金,比重最大,在非真空的世俗里,墜落最快?;瘜W老師說,紅顏是稀薄空氣一氧化碳,一旦出現(xiàn),會讓人窒息。愛好哲學的語文老師,把紅顏薄命細細分解,最后的結(jié)論是:長的美麗的女孩,從小被人夸獎,在她的成長過程以及內(nèi)心,會以為美麗能夠獲得一切,不自覺地忽視了學習以及主動適應,忽視了內(nèi)在的素養(yǎng)。悲劇的根源就在這里。
杜琴芳不信命。
做老師的父親,從小逼迫她讀書很多,可以說內(nèi)外兼修。為什么悲劇照樣發(fā)生。杜琴芳反思過,紅顏薄命,薄的是命。命運命運,還有運呢。命無法逆轉(zhuǎn),運是可以自己掌握的。運是什么?運就是人生的每一次的選擇。最后得出結(jié)論,雖然自己身體,思想,感情都是獨立的,但是,選擇還沒有完全獨立。
如果有再一次選擇,一定是完全獨立的。杜琴芳發(fā)誓。
宋洪波的出現(xiàn)是個意外。
那晚杜琴芳值班,忽然呼啦啦來了一群人,連科室戴主任都在其中,為一位年輕的病人。病情并不復雜,是酒精性肝損害。戴主任對杜琴芳說的第一句醫(yī)囑是:先輸一瓶甘利欣。
宋洪波面相俊俏調(diào)皮,講話也風趣,看到杜琴芳的第一句話是:林妹妹來了。他不抽煙,杜琴芳第一個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他好酒,也貪酒,應酬多。他是本縣第一農(nóng)藥廠的副總,他父親是老總,省人大代表。他還好賭,每天住院,如果有一個人陪他,必定是“發(fā)卡檔”。如果有兩個人陪他,必定是“點牌”。如果有三個人陪他,必定是“八十分”,他一只手輸著液,就在床上賭,都是現(xiàn)兌現(xiàn),而且是數(shù)目不小的現(xiàn)金往來。其他醫(yī)生護士都在談論他,杜琴芳都順帶聽在了耳中,沒進去心里。但宋洪波硬要往她心里去,不由得她作主。整個科室,甚至整個醫(yī)院,都知道了這件大事,院長都出面來跟她講好話了。意思很明確:你是未婚單身,你有權(quán)利。
有權(quán)利不錯,可以獨立選擇了。但反對的聲音更多,家人都反對。老爸第一個,他的理由很有意思,說男人該寧嫖不賭,賭的男人更具有危險性。周玉梅媽媽也反對,說,他是那么佳相的小伙子,眼睛笑啊笑,惹女人親,你駕不住他。好朋友也不信,你有過婚姻,除了好看,什么都沒有,他呢,什么都有,是硬通貨,為什么看上你?
反對聲響激起了雄心,杜琴芳想要一次獨立選擇。干脆當面鑼當面敲,約了宋洪波單獨面談一次。宋洪波說,好的。我來定地點時間。
這已經(jīng)是半年以后的十月份了,所謂豐收的季節(jié),杜琴芳已經(jīng)被調(diào)動到醫(yī)院辦公室,做了科員,日常工作是幫助主任寫點文字,發(fā)發(fā)通知啊,科室之間串聯(lián)一下啊,有文娛活動做主持人等等,比較閑散,這是宋洪波的功勞。大概是18日,一大早,宋洪波開著“普?!眮淼礁赣H家門前,說,今天可以認真談談了。車往西半個小時,來到一個集鎮(zhèn),在往北去,是一條土路了,走了有一刻鐘,忽然冒出一道嶄新鐵門,門口掛著牌子:XX化學有限公司。門口已經(jīng)聚集了一幫人,都穿得十分正規(guī)體面,紅綢,鞭炮,炮仗都齊了,好像是要開業(yè)剪彩。果然,“普桑”一停穩(wěn),過來幾個人,都很面熟,似乎是陪著打牌的幾個人,一邊叫著宋總,一邊叫著嫂子,把他們拉到了紅綢的中間,就聽有司儀在喊:XX,……,公司,開業(yè)……典禮,現(xiàn)在,……開始,……。
元旦的時候,杜琴芳有孕了,她自己比誰都高興。家人朋友都催著他們舉辦婚禮,杜琴芳自己倒是不急,她寬慰所有人說,孩子在肚子里了,這比任何形式的婚禮都隆重。每天挺著肚子去醫(yī)院上班,都在身后指指戳戳,杜琴芳一概不理,心里美著呢。
春節(jié)剛過,宋洪波忽然失蹤了,誰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直到半年之后,他在長沙被抓,原因是農(nóng)藥制假,大片糧食受災,受刑十年。
宣判的那天,杜琴芳也在庭下。
每個人都用同情,憐憫,慈悲的目光看著她,不發(fā)一言。
坐在一旁的杜琴芳,撫摸著龐大的肚子,內(nèi)心并無悲傷,只有一個念頭像繞頸的臍帶,有窒息的前兆:我要做母親了。
叁,營分證
母親的一切都是謎。
許衛(wèi)軍的“五七”在正月十二,杜琴芳獨自去上的墳,燒了一條“紅塔山”給他。從公墓回家的路上,回頭看看整個山頭,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墳墓,忽然問自己:母親,會不會就在這其中呢?如果不在這里,母親究竟去了哪里呢?
父親平靜地看著她,依然是那句話:會知道的。
自己結(jié)婚的那年,父親也結(jié)婚了。謎似乎有了一點底。以父親的條件,完全可以找一個條件更好的,父親找了一個識字不多,沒有負累的女性。杜琴芳覺得,那謎又稍稍攏起了大門,更讓人不解了。
解或不解都不重要,自己犯死相,照顧周到無比的,就是這個叫周玉梅的媽媽。陪著自己哭得最兇的也是她,她沒有孩子。
許衛(wèi)軍死后,那套房子成了矛盾的焦點,許家認為該歸還他們。是周玉梅媽媽親自出馬,跟許家去談判,每句話說出去都像飛刀,硬是談著把許家人判出了局。
還有就是現(xiàn)在,自己即將生養(yǎng)了,宋洪波卻進了牢房。關鍵在于,自己跟宋洪波并沒有結(jié)婚,這個孩子該不該生?宋家是哀哀懇求,父親是堅決反對。周玉梅媽媽懂得她的心思,說了一句:不就是多張嘴吃飯么!
女兒叫杜洪芳,宋家人反復懇求,想著姓宋,送來無數(shù)東西,周玉梅媽媽說:一樣不收。全部退了回去。女兒還是叫杜洪芳。
洪芳五歲,要讀幼兒園了,麻煩來了,非婚生,沒有戶口,找了很多人都無法解決。同時,杜琴芳所在的供銷社老樓要拆遷了,開發(fā)商是縣城最大的安康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責任公司,法人代表也姓杜,叫杜崇遠。委托的拆遷公司一直談不攏,最后杜總出面來談,遇見了杜琴芳。
至多隔了一天,杜崇遠來到醫(yī)院,說有大事相商,坐上“奔馳”去往鄰縣,車上兩人未有交流。車到一座深山的小廟前停住了,廟小菩薩不小,寺名寶象莊嚴:正見。一副對聯(lián)有點意思:過去未來,莫謂智賢能打破;前因后果,須知親近不相逢。行至最后進的禪房,有一位高僧親自來接。杜崇遠報上了杜琴芳的生辰八字,高僧用毛筆寫在紙上,拿到后廂去了。很久高僧出來了,臉上頗含喜意。杜崇遠雙手合十感謝,帶著杜琴芳出來寺廟。這回不同了,在車上,杜崇遠話很多,從他的創(chuàng)業(yè)一直說到目前的煩惱。杜琴芳一路點頭,不知究竟。最后,杜崇遠說出了他的想法,杜琴芳回答:我要回去跟女兒商量一下。
杜琴芳也不明白自己怎么會說回去跟女兒商量,女兒才五歲,能明白多大的道理呢?
不久,杜琴芳的頭像成了安康公司廣告畫冊的封面。再不久,杜洪芳順利地上到了戶口,進了縣城最好的幼兒園。再不久,供銷社的老樓也拆遷了。杜崇遠建議,用這套小戶跟父親的平房,換兩套中戶,在一個單元,一個在一樓,一個在五樓。這五樓,也是杜崇遠的逍遙樓。
這一回,杜琴芳依舊說要跟女兒商量。不懂道理的女兒當然同意,最懂事理的父親堅決反對。他不肯住到新小區(qū),一個在城南,一個在城北,讓新房獨自空蕩。當杜琴芳有念頭從醫(yī)院辭職,來跟父親商量,父親一氣之下,“心?!卑l(fā)作住進了醫(yī)院。
那個夜晚有點冷,杜琴芳探視父親剛下住院大樓,一個影子忽地晃了過來,堵住了去路。她的手里捏著自己,是畫冊的頭像。她一直不開口,雙眼直盯自己,門檐的燈又不是十分明亮,她的臉凹凸不平,表情混亂,像偵探片的疑犯,忽然講話是哭聲:“琴芳,我的親乖乖!”
杜琴芳被她嚇得連忙小步直退,忽然,一個定步,恰好停在最亮的燈下,回身盯著她看,再看,似曾相識,再看,恍然夢中,正像無數(shù)次夢到的一樣,也像無數(shù)次夢里一樣,無法開口說出那兩個字。
她一直哭,邊哭邊說,越說杜琴芳越驚悚,仿佛她是在替代杜琴芳回憶人生歷程。最后是私奔,還帶走了弟弟?,F(xiàn)在,他死了,她想回來,想祈求父親的原諒,而父親不能。
這就是父親平靜的眼神:會知道的。
這也是命運,仿佛回光返照,仿佛流年輪回。杜琴芳的記憶中,仿佛第一次對人生有了煩惱。
忘記了是什么季節(jié),印象中雨水特別猛烈。是那個晚上,一向淡然鎮(zhèn)定的杜崇遠忽然來到五樓,嘴里念念著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電話響起,杜崇遠壓低嗓子責問:是真的?關閉電話,自言了一句:大樓倒了,是真的。
杜崇遠忽然鎮(zhèn)定下來,恢復了往日的神采。他把需要交代的事情一一列了表,把需要說的話也都記錄下來,封閉交給了杜琴芳,只說了一句話:如果我沒事,你要原樣還給我。如果我出事了,我會派律師來取,我走了。
煩惱無法計數(shù),不過數(shù)天,杜崇遠的正室糾集一幫男女,打到了醫(yī)院,索要材料,杜琴芳堅貞不屈,被撕扯到花容盡失,這一來,不得不辭職了。
聞訊的父親去了天國。
這個家有兩套中戶,一樓跟五樓。
這個家有三個女性,周玉梅,杜琴芳,杜洪芳。
杜琴芳自己住五樓。
周玉梅帶著杜洪芳住一樓。
肆,血分證
到底是人生像股市,還是股市像人生?
杜琴芳,站到了縣城最高的股票交易中心的頂端,還在思考這個一直無法得到確切答案的問題。
股市有漲跌,人生也是;股市有牛熊,人生也有;股市有分紅,人生努力有回報;股市有風險,人生坎坷更多。股市有補倉,人生卻不行。很多東西一旦失去就無法彌補。股市有減倉,清倉,人生也做不到,思想?感情?理想?信仰?親情?哪樣可以減掉甚至清除呢?一樣都不能,否則就不成其為人了。
那么,女人呢?女人的人生還有另外的不同嗎?
杜琴芳暫時還沒有答案。
父親走后,只能在夢里相見的母親,被杜琴芳請了回來。母親跟自己住五樓,女兒跟周玉梅住一樓。此時的母親,更多時候跟場合,像自己的傭人。她包攬了家里一切的家務,連周玉梅都不需要動手。勤且利索,言行謙卑,杜琴芳說過她無數(shù)次,在自己家里,母親要像個母親。讀衛(wèi)校的杜洪芳每周回家,頤指氣使,母親是卑躬屈膝,配合得天衣無縫,像一對天生的主仆,氣的杜琴芳總想狠狠揍她們,她們卻故意露出自愿的歡喜。
此時的杜琴芳,已經(jīng)從醫(yī)院辭職數(shù)年了,她成了炒股專家。說起來,還得感謝杜崇遠。每次激情之后,杜崇遠都會說:你是我的財神菩薩。杜崇遠遇見杜琴芳之后,房子賣得特別好。這是高僧預測的,果然靈驗。所以,每次杜崇遠都出手不小。累積起來,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了。恰好當時,杜琴芳的護士同學有炒股的,就教會了她。
杜琴芳進股市的時間,恰好是股市低迷不振的04年,她其實不很懂,只當消遣的,她不愁錢。每天最多的事情,是美容跟麻將。忽然到了06,07年,杜琴芳一看自己當初的股票,不敢相信,翻兩番都不止。
應該是這年的年底,一直沒有見面的宋洪波忽然出現(xiàn)了。依然面容俊俏,言語調(diào)皮,還是像一個孩子。沒有誰說出來,母親就搬到一樓跟周玉梅作伴去了。
宋洪波不工作,每天衣著光鮮,開一輛新的“桑塔納2000”,上午到處閑逛,中午混吃混喝,下午洗澡麻將,晚上小酒卡拉。誰也不說他,只有女兒杜洪芳會罵他:哪一天在街上沖死了算了,丟臉!
女兒罵完他,轉(zhuǎn)頭罵杜琴芳:你就是個賤貨,沒見過男人啊。
那段時間,究竟是多長時間,杜琴芳已經(jīng)想不清楚了,似乎很快,似乎很慢。她一個人負擔一家人,壓力很大,快樂也隨之很大。每天坐在電腦前,眼前一片紅,或者一片綠,或者紅綠相交,她的心情都會隨之相應的波動。
沒有誰為她宣傳過,那段時間她的名聲很大,每天都有電話咨詢,或者本人親自上門,詢問股票的具體事宜。
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fā)生了,女兒的幾個任課老師,干脆把錢交給她,讓她具體操作,等待分紅。開始她還能拒絕,但是,她一直在賺錢,誰相信她的真話呢。她手中的錢越來越多,連她自己都真的以為,自己是當代股神了。
一切的一切,都在2008年結(jié)束了。
宋洪波第一個別出苗頭,2007年中,就警告過杜琴芳,杜琴芳不信。在她大獲豐收的時候,從杜琴芳手里拿走了十幾萬,說要東山再起,悄無聲響地走了。
女兒因為老師的委托全部無法兌現(xiàn),離家出走了。
一樓的房子賣掉了,依然不夠還債。
周玉梅媽媽把所有的私房錢都拿出來了。
母親不會別的,只會在上門討債的人面前哭泣哀求。
女人的人生有什么不同嗎?
恍惚之間腦子里冒出了生物老師的話:紅顏薄命,是有遺傳學基礎的,你們看基因,女性是XX,男性是XY,從形象上去看,女性雖然是四腳,卻是匍匐的姿勢,男性雖然是三只腳,卻是直立。
杜琴芳此刻有了答案,是女人的本身屬性在作怪。女人的不平等,是因為女人總有與生俱來的不安全感,總在依附之中。女人的的內(nèi)心需要比男人更多。這個更多是遞進的。有了金錢,需要感情;有了感情,需要身體;有了身體,需要家庭;有了家庭,需要子女;有了子女;需要青春;有了青春,需要情人,……,循環(huán)往復,這樣的遞進看起來沒有盡頭。
似乎還有。
父親說:結(jié)婚嫁人,穿衣吃飯。有錢沒錢,千差萬別。
女兒說:你就是個賤貨,沒見過男人啊。
杜琴芳,站在了縣城最高的交易中心的頂端,眼睛不知道看著哪里。
當父親拒絕母親的回頭,母親的臉上,是不是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
很遠很遠的樓下,人像螞蟻,不,不如螞蟻。杜琴芳想起那個釋放自己的夜晚,最終是被父親駝著回家的,因為,她實在累了,睡著了。所有的釋放都是從睡夢一樣的游行里得到的感覺。
身后有人在叫喊她的名字,是母親?是周玉梅媽媽?是女兒?
前方的夜空里,似乎也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是父親?是許衛(wèi)軍?是宋洪波?還是杜崇遠?
杜琴芳低下頭,模模糊糊看到自己躺在地上。
但是,她再也沒有機會看到自己身后的血了。
責任編輯 衣麗麗
作者簡介:
老于頭,原名于建新,生于1967年,江蘇金壇人。常州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