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星期天。
先說兒子。
叫什么來著?噢,叫軍軍,是乳名。
軍軍心情很好,大清早便約好同學(xué)。他們幾個很合得來,隔三差五要上街耍一趟。最近,已有十天沒上街了(臨考),哥幾個早就小豬尾巴急得直擰,出校門像撒歡的馬駒……
軍軍說:“哥們兒們,咱們不能空口逛大街喲,每人先來塊雪糕吧?”軍軍掏出十元錢。賣雪糕的老太太眼睛瞇成了一條線,當(dāng)她看明白站在面前是幾個青頭小子時,便為他們選擇了不加錢,不找零,正好每人一支的那種。
五人吃著雪糕沿學(xué)院路一字形徜徉過去。很快,雪糕吃完了。軍軍又說:“再抽顆煙吧?飯后一支煙,勝過活神仙!”軍軍在笑聲中跑進副食店,買了一盒“將軍”煙,還是特制的。
哥幾個叼了煙,一路抽來一路說笑,不覺來到一個人山人海的地方,見旌旗招展,鞭炮喧天,好一派熱鬧場面,五人便像運動場上百米沖刺那樣近前觀之,原來是摸彩的,橫幅醒目大標(biāo)語:一等獎桑塔那,二等獎夏利,三等獎黑豹,四等獎……獎品都擺放在展閱臺上,勾得上千人摩拳擦掌。
十天出一趟門竟碰上這樣的機遇,這叫運氣!哥幾個興奮得又蹦又跳。軍軍掏出一張老人頭說:“看好了,今天由我出資,不過,我有言在先,抓著桑塔那所有權(quán)歸我?!备鐜讉€痛快應(yīng)承。軍軍將買好的彩票平分給每個人,先讓他們揭,那幾個全揭完了竟沒有一張跟兌獎號相符的。哥幾個無不垂頭喪氣。軍軍說:“不要氣餒,我這里還有十張呢,說不定桑塔那就在里面。
于是,哥幾個又重新火起精神,一個個小眼瞪成大眼,像破譯外星球發(fā)來的密電碼,果不負眾望,有一張中獎了,但不是桑塔那,是一只暖瓶。
暖瓶雖小,可也是成績。是成績就得慶賀,慶賀的內(nèi)容自然是吃喝。于是,軍軍又邀哥幾個進了飯店。軍軍想起小時候跟媽媽參加舅舅婚禮,他雖然沒上席,但大人們的席口兒他是看得清清楚楚,先是四個涼碟,后又上了八個大盤,軍軍就是這樣要的菜。
“酒哪?喝什么樣的酒?”店家問。
軍軍嚷:“給我們來一箱青島啤酒!”
嗬!這五個小青年兒,一箱啤酒喝完,一盒煙抽光,唯獨一桌子菜,只動了幾筷子……
傍晚,軍軍來到電話亭,他身上的生活費花完了,讓媽媽郵錢來。
媽媽的這一天又是怎樣度過的呢?
她算計著再有二十天就要給兒子郵生活費了,按一天掙十元,二十天只能掙二百元,還差一百元,如果再加加勁,一天掙它十五元呢?那三百元的生活費不是有保證了嗎?有了這想法以后,她比往日早起了一個鐘頭,是在東方還未破曉的“四更天”鎖上家門的。
干啥去?
十五華里外有個漁港,她去撿魚,確切地說,是去摘魚。
魚有大小之分,大魚進網(wǎng)出不來,叫囊中魚;小魚則從網(wǎng)扣中穿過去,叫漏網(wǎng)魚;只有那些不大不小的中間魚給漁家生出些麻煩,這類魚往往頭在網(wǎng)扣外,尾巴在網(wǎng)扣里,肚子卡在中間,想換錢必須一個一個地摘,摘煩了就放棄,她就是去摘那些被漁家放棄了的“哨子魚。”
自打去年老公“走了”以后,她就是靠摘“哨子魚”供兒子上大學(xué)的。
當(dāng)然了,摘“哨子魚”的人很多,她們中不乏有圖快捷而撕網(wǎng)者,給船家造成一定地破壞,耽誤生產(chǎn),使船家深惡痛絕。但她可從沒撕過,她說,“那樣缺德?!彼龔膩矶际禽p輕地摘,柔柔地拽,臨走,還把網(wǎng)給人家整理的板眼分明。
摘完一條船,又跳向另一條船,她正彎腰全神地翻網(wǎng),冷不丁盛魚的網(wǎng)袋被人奪去。
“剛把你們攆走又回來翻!不把網(wǎng)撕爛了你不甘心?!”船主怒氣沖天。
她申辯:“我從來都不撕網(wǎng),你把網(wǎng)袋還給我,那些魚是在別人船上摘的,真的!”
“你沒撕網(wǎng)?你沒撕網(wǎng)?”船主彎腰翻、翻、翻,翻找出了一個豁口子,“你看看!這是誰撕的?”“啪!”一巴掌,“你好好看看!這到底誰撕的?”“啪!”又是一個大巴掌重重地搧到她臉上,轉(zhuǎn)身把網(wǎng)袋里的魚往船艙一倒,把空癟的網(wǎng)袋狠狠摔在她臉上:“滾!再上船砸斷你的腿!”
她不知自己是怎樣下的船,只感覺頭嗡嗡響,眼前金星亂閃,臉腮清楚地腫起了粗大的紅手印子,火辣辣脹痛……
就在兒子打電話要錢的時候,她還在港上的一個避眼的旮旯兒里蹲著,凄凄秋雨澆透了她單薄的衣裳,帶咸腥味的海風(fēng)吹得她一陣陣顫抖……但她還是要等到天黑了才能回家,她怕被熟人看見紅腫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