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苦栗(外二首)

黑 女

這棵樹上的苦栗我們一起吃

左邊一顆，樹到森林的路，吃掉它

右邊那顆，細胞的九曲回腸，吃掉

來自雨水的部分直到吃完整棵樹

我們不出聲地吃，就好像緊接著舌尖上會

涌出一座葡萄園

吃，白晝的大口，夜晚的細齒

我們還將吃出一棵脫完花片的

向日葵，掛著沉重的芳香仿佛

害著牙痛

痛 苦

如果要我對你說一句話，那就是

痛苦。它將我雕刻進秋天

除了雨水的背包，沒有其他方向

如果要我給你一個報償，那依然是

痛苦。一個確定的巨型倉庫

除了雨水的撫愛，沒有其他繩索

如果這世間有什么在不斷

走來和離去，那仍舊是痛苦

我是它一只忠實的鞋子

如果我能看到更新的東西

在前方，那依然是痛苦

或者它發(fā)出微光的姊妹

夏夜，登上一座小山

在一片燈火的俯瞰中你及時

拉住我。是啊，我怎么能是

飛蛾。我們掉進一致的步調里

不說話。將腳下的臺階數到三十

一列火車馳來，每個窗口都舉著

桔紅色花朵。身體的某一部分

響起咣當咣當的聲音

你圍過來一只胳膊

未使用的語言像夜色，你掖緊我之外的

涼。我們路過的草叢

因洞察光線的秘密，在顫栗

桃花落

孫立本

落日滾動

一個人站在冬天的門檻，身上有些寒冷

一個人站在黃昏的門檻，目光有些渙散

村莊里塵埃落定，炊煙裊裊

他拄著拐棍，望一眼

山岡上滾動的落日

輕輕咳了一聲

灰色樹冠上，鳥盡其聲

田野上大面積的雪，悄然貼近

桃花落

桃花落

微涼桃花交出巨大的春天

把果實捧在掌心，把盛開焙成凋謝

把一樹褐色的鋼鐵，敲打成枝頭芬芳里

四濺的火花

桃花落

陽光抖動炊煙的絲綢

遍野桃花上，一會兒蹲著嘰喳的麻雀

一會兒又是憂傷的蜜蜂

它們都是另一類花瓣

靜止與飛旋，都是一種生命里

不再重復的松開

桃花落

桃花里給病中的母親梳頭，那些桃花

一樣的頭發(fā)啊，幾乎在瞬間

就成為了雪

有時風停了

有時風停了，落葉還在沙沙地飄

寂寞的稻草人，盛滿青霜和寥闊的月光

太多烏鴉穿著黑棉襖

擠破了秋天的小樹林

有時風停了，落葉還在沙沙地飄

無聲無息飄過河谷

飄過山岡腳下低矮的村莊，落到我

——父親的墳塋

春水吟

白鶴林

春 雨

一場初春的雨，下在綿州城

像下在每一處的異地——

下在圖賓根郊區(qū)。下在塞納河畔

下在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街道

下在希拉穆仁大草原

或者，貴州甲乙村

讓我想起，去年見面

而今還鄉(xiāng)的詩人

春 水

這是一座長長的、寂寞的大橋

汽車在一場喜人的春雨中，向彼岸奔行

世界在擋風玻璃上

煙霧般朦朧。且無聲無息

而那綿密的雨，只在想象之外

奔赴橋下的一江春水

像萬千緩慢、百般激情的箭矢

射向那一條條被稱作“漁港”的草船

春 寒

河堤上的那些干柳枝

是風

獨自跑了一夜

留下的證據

一場倒春寒的風

終于讓冬天，徹底敗下陣來

露出，春的瘦腰身

煙 云

雨中疾行的人，點燃一根煙

他吐出了潮濕

一排排的綠煙柳，很近。也很遠

他抹一把雨的短發(fā)

月光下(外二首)

啞 木

頭頂的煙云

月光下 有人抽葉子煙

聽蟲鳴私語 也有人

在幻想流水汩汩的聲音

還有人安靜地睡著了

睡成大地上的山脈 墳墓 巢穴

這個春天 三千里土地上

風不調 雨不順 塵埃四起

那些莊稼 那些我熱愛的人

他們在月光下

抽煙 嘆氣 沉默不語

路 途

曾為春草遮蓋 曾讓我感到迷亂

不知所措的路途 今日更顯得蒼茫

路上走過的人 他們的身影

消失在破碎的山河盡頭

今日秋風秋雨 零落成泥的

豈止是花事 但每一條道路上

還是有人 持續(xù)返鄉(xiāng) 或者遠離

草莽深處 依然有星星點點的

讓人沉醉的美 我也相信了

那些消失的 終將重現

死亡的 必會新生

好比太陽 愛情 詩歌

好比親人 血脈 靈魂

好比那讓我感到溫暖

足以在離開后 又能回轉的

綿長而哀傷的路途

立秋書

多年以前 我光頭 赤腳

從村莊到小學校 中途拐彎

去掏一個鳥窩 鳥兒驚飛入天際

我摔下深溝里 年邁的老祖母

新月的光輝里 為我召喚細細的魂靈

多年以后 春花夏雨 秋風冬雪

我從遠方歸來 老祖母已遙不可見

許多親人 散佚在無邊秋風里

我?guī)霞t糖 蘋果 掛面

穿過七月的田垅 漲水的河流

大姨 小姨 大姑 二姑

她們迎我進門 枯瘦的雙手

撫摸我如同撫摸游子的歸來

我同表哥 表姊們閑聊

對光陰的逝去渾不在意

可歲月倥傯 流年似水

我夢想秋去春來

我未長大 親人未老

春水迢迢 大風不招搖

一截古城墻(外一首)

任隨平

一截城墻，斜靠在時間的側面

神情恍惚。老了的墻

耳朵里再也鉆不過鳥語與花香

只是打開身體中的密孔

讓風雨的針線穿行其間

縫補歲月襤褸的記憶……

夕下，一堵墻

恍惚中，像是在表達著什么

曾經的榮與辱，成熟與沒落

少年的癲狂，暮年未了的渴望

……

風的翅膀送來遠寺的鐘聲，縹緲悠遠

像低聲的訴說

我一言未發(fā) 我知道

一截站立多年的墻，如果倒下

就是一塊不朽的墓碑

一場雨教會大地說出幸福

閃電的鞭子

還未從天神的身體中抽出來

大地，這柔弱的羔羊

就喊出了聲

——饑渴的疼痛

比抽打更疼痛

聽，草葉在說出滋潤

麥苗在說出歡欣

一條蛇，游走在樹洞里

說出潮濕的溫情

今夜，就不要再寫下更多的文字

——一場雨，已教會大地

黑河石橋(外二首)

尹進強

說出足夠的幸福

躬著腰的石橋

一步一步

走到月氏國的遺址

入夜 一盞孤燈

在石橋上

也舉起一面

小小的旗幟

寒風在橋上霍霍磨刀

也在橋墩上

使勁蹭了幾下

一位騎馬的路人

走上石橋 在他身后

飄起大朵雪花

路過瓜州

風，掀我的衣襟

我就給他

一摑子

一張口

就有幾顆沙粒

掉進口中

在遠處

一片草叢里

還藏著一對老牛的

大眼睛

夜宿馬場

順手

將一路鳥鳴

掛上樹梢

我的馬

已掙脫韁繩

跑進馬廄

月牙——

像一排青白的馬牙齒

正咯嘣嘣地

遙望鶴崗(外一首)

劉維仁

嚼著草料

寒風掠過大興安嶺

寒號的馴鹿聲聲嗚咽

遙望那座有鶴的山崗

林梢阻擋了祈望的視線

冰凍凝固了黑龍江水

無助的小魚涕淚漣漣

遙望那座有鶴的山崗

高山阻隔了期許的視線

塞北長空飛雪漫卷

受傷的鵪鶉孤影凄單

遙望那座有鶴的山崗

飛雪模糊了期盼的視線

我佇立黃土高坡

瞭望遙遙遠遠有鶴的山崗

愿為心中的伽藍

默默捧上一朵圣潔的蓮

沙湖:天堂碎夢

淼淼碧波，蕩蕩青紗

藍天下，沙丘旁，雨洗新鏡

白鷺、灰雁、紅嘴鴨

天鵝、鴛鴦、黑頸鶴

任希望放飛碧空

攜溫馨徜徉綠茵

鳥的世界，自由的天堂

從何時起

潮水般涌來都市洪流

飛掠的快艇驚飛鴻雁陣陣

遠處的沙山

莫非是鳥兒散落的夢

堆積

抑或是千年后

我的子孫

無奈的怨嘆

農田里的父親(外二首)

沈奕軍

我一直不明白在稻谷收割后

父親在田里折騰什么

這么多年來

他就像對農田有過承諾

每到秋天總在田里

默默的與稻草為伴

有時候一些覓食的鳥

誤以為父親就是一株稻子

在他的身上隨意的溜達

從沒有在意父親對他們構成危險

想起爺爺

這個秋天 風愈加兇猛

我寫的幾段文字都被吹散

山路也被吹彎

這樣的天氣總讓我想起

睡在玉米地旁的爺爺

我擔心他被風吹感冒

或者因寒冷而更加想家

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去找奶奶

盡管離奶奶只有幾步之遙

卻讓他追了一生

炊煙，或者鄉(xiāng)愁

讓一些思想繼續(xù)陳舊

像村里的小河 灌溉的堰塘

給身體鍍一層綠

月亮是村莊的眼睛

把村子的榮辱都銘記于心

那些普通的村民

總想讓炊煙治好心病

讓撒下的種子

處方箋(外一首)

鐘 翔

結出黃金

掌大的營地上

選一批精兵強將

迅速派出 收復家園

七尺之軀的國土

歷經無數風霜雪雨

喜怒哀樂

血脈的地下管道里

皮膚的丘陵高山上

骨骼的巖石縫隙中

無盡的污垢 細菌

疼痛 正在入侵

瘋狂的破壞 挑釁

攻擊……

日子撐不起腰桿

樹不起信心

轟然倒塌了

醫(yī)院病床上

像瓦礫遍地的一堆廢墟

是照亮薄命的 一方晴空么?

溫度計

細細觸摸腋窩

想從體外

探知深藏不露的隱痛

多年了 軀體開始衰退

病菌沿粗糙的皮膚

疏松的骨縫 舒張的血管

緩慢的心跳

乘虛而入 毀壞 侵襲

要你高燒 眩暈

昏迷 不省人事

然后取走一生的薄命

像信號燈

升起的體溫里 遮蔽著

多少陰影 暗傷

腫瘤……

像遞給的手 要把春天的脈氣

還給春天

責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