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另一個人是甜蜜的,但在今夜并不。
多久了,我只是為問題而活著,為思念。
我是娜拉,我離家出走,放棄了丈夫,孩子,為了另一個人——一個男人,或者是為了我自己——我的自由。在今夜,我到達這里,對著星星介紹我自己,我叫娜拉。
對,我是娜拉,或者說我還是娜拉,我是具體的,我活在世界的一角,我做過各種工作,速記員、人體模特、秘書、編輯、經(jīng)理,我趕上了一個大潮,我已變得富有,我已足夠,像我的問題一樣足夠了。我還在選擇,為了我還在生活,為了生活,而不是答案。我還在提問,問自己。
我已不再年輕,而問題永遠年輕:什么是愛情?
獨立,不依賴男人,甚至不依賴于自己的錢,如果我己足夠。
我聽音樂、看戲、散步、冥想,我已不必擠車上班,我可以有錢幫助他人了。但我還是要問,我自足嗎?
我是在圣誕之夜出走的,就在昨夜。也許我出走才一天,也許我己出走了一百年,也許我離開我的丈夫,不是因為尋找情人,也許,我不曾離開我的丈夫,卻正是因為我有了情人。
一站一站的,我走到今天,我有過丈夫,我有過情人,但我不容男人塑造,我拒絕,我拒絕,所以我自由。
我已不再年輕,而問題永遠年輕:什么是愛情?
家是什么?只是兩個人合在一起的寂寞嗎?
在八年的婚姻中,我們早已沒有了對話。
那么,在我們分開之后,對話才可能開始嗎?
那么現(xiàn)在,我對自己說的話,你能夠聽到了嗎?
親愛的,你知道。你知道,所以你偽裝,偽裝你可以控制。你知道,我知道,我必須出走,當控制永存。我必須這樣告訴你。
我必須這樣告訴你,我們誰折射誰?我們誰強暴誰?我們誰生育誰?
我必須這樣告訴你,我不喜歡雄獅,它們太像男人。
我必須這樣告訴你,我有一個理想,它不是夢。
我信,我不信,我必須這樣告訴你。
也許,出了門我就自由,當門離我很近,而我離我很遠。所以,我并沒有找到門。
但是我不能不離開,就在這冬夜里,一個凍僵的女人,接受來自星群的撫摸,絕望并不存在。直到我的手,碎成一堆鳥的小骨頭,讓我繼續(xù)用它們祈禱——幸福是奇跡。
不許叫我小鳥,我飛進婚姻,又飛出婚姻。
我是不唱歌的鳥,因為我只知說話?,F(xiàn)在,我正對你說話。
我離家,我尋找,我等待。
我回家,我回家為了出走。
今夜,我思考。我思考,也就是在我疼的地方縫著。
縫著,為了愈合;縫著,為了疼——一刻不停。
我不后悔,我疼。
我理解愛情,我疼。
今夜,在我的孤獨之內(nèi),
一個女人昂起她的頭。
今夜沒有雪,只有泥濘。
今夜下著雨,雨也就參與打擊。
呵,今夜我從深淵中望著我自己。
今夜,男人從我身上得到碎片。
今夜,我的周圍全是河流,縱橫流動,
曾映出過母親面容的河水流去,河面上漂著孩子們的奶瓶……
走,走著,走向,走進,走出,走過,走去,走在
走在超級城市提供的幻景中,
呵,它的冷漠也已經(jīng)讓我厭倦。
走了一百年,今夜我累了,
我累了,但我不想返回故事——過去的故事,向前的故事。
呵,今夜,今夜要多長就有多長。
今夜有那么多母親向我聚集,可我并不理解人世。
從一滴像游泳池那么大的淚里,我應當辨認圣母。
愛從不庇護,風不能代替搖籃,
今夜星星提前出現(xiàn),說:
愛是最高的,說:愛,只是詞語的自由。
我承受得了我自己。
我不作為弱者要求平等。
我不自憐,也不配憐憫他人。
我曾呼救,但是沒有人聽到。能聽到的只是寂靜……
等待,等待黎明,等待群星散去,等待平靜。平靜,像潮水一樣涌來,涌來然后退去,然后,我希望我被顯露,露出一個更為真實的我——比裸露還要隱蔽!
我一直在問,我在不停地問,
我在問:什么是愛情?愛讓我們自由嗎?
天已放晴,我聽到每個聲音在匯集它們的自述,
我——雙重影子的二重唱:
重新認識痛苦,
重新痛苦,
痛苦修復痛苦,
我不影響世界,我影響灰燼。
默念心頭剛剛蘇醒的東西,
我在掛滿時鐘的屋子里漫步,
我支持不了了。
死亡是另一層次的事情,
我觸到它,我返回,但我?guī)Р换刈约海?/p>
我是你們的,我的孩子們,我的星星們,
覺醒的事物己和我埋在一起……
一生的事情都放下了,籃子空了,
被撕裂的事物跟上來了,但我必須理解痛苦
——孤身意味著什么?
——母親意味著什么?
無助,讓黑夜保持完整,
無助,讓我保持完整。
在這毀壞里,深淵完整如初了。
有思想的女人是危險的——所有的道路都在朝我吶喊。
說不出來,是真實的就說不出來。
無須說,無須回答,無法回答。
毀滅跟得很緊,我過不去了,
我怕,我是那樣怕,
但,因懼怕,我的愛變得更大……
學會逗留,就那么一小會兒,
讓那么一小會兒充滿愛,
愛,是學習,
生命,是一小會兒,
黑夜,是教室
容我從容召喚——
新的一天,新的傷口,新的門廊,
新的——愛,新的……
女人要對自由貞潔。
我創(chuàng)造語言,我安撫自己。
我已體嘗快樂的毒素。
呵,新的折磨,新的孤寂,新的門廊,
呵,這樣想,黑夜就專門為我而降臨。
哪兒來的叫聲,夜鳥的叫聲:
“無辜,無辜,無辜”
誰也不怨,不怨自己,
這樣想,母性大地就變得非常寬廣,
鳥的叫聲已連成一片——無辜,無辜,無辜……
從未在光里,一直在光速中,
我實際上是從彼岸回來的,
我,就是幻覺保持得最長久的影像
我是一個,我是一個個,一個一個地
去經(jīng)歷最古老最現(xiàn)代的現(xiàn)在……
停不下來,生活停不下來,
我,就還是女人,還是母親,
我,還要過有尊嚴的生活。
舞臺還是那么廣闊,也就還在要我作
女民工,女侍者,也作女歌手……
無論我走到哪里,我的問題都是娜拉的問題。
我體驗得越多,娜拉——在我身上就越固定。
娜拉不會終結(jié)。
娜拉就是呼吸的意思。
女人不應該忘記娜拉。
沒有問題的生活就是死亡。
娜拉就是問題的意思。
提問就是追問自由。
我在掛滿時鐘的屋里漫步,
不出聲,它們不出聲。它們不出聲,也不安寧。
但讓尺度暫時離開我一會兒吧!
當無助是集體的事,
當我,當我們,當我們彼此已在理解中聾了,
當公路上,所有的汽車也體現(xiàn)著同樣的遲疑,
什么教我歌唱?
窒息教我呼吸,而什么教我歌唱?
——讓必見的光識別我!
從它最善歌唱的那一面,保持我的緘默,
緘默放出洪水,角色崩潰了,
你,你們,姐妹們,已在舞臺上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