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來,國內(nèi)泛濫一種說法,即“支那”是對中國人的蔑稱。于是乎,新浪網(wǎng)因使用“SINA”作為域名而遭到聲討,重慶某火鍋店老板因以此為店取名而被迫下跪致歉,網(wǎng)絡(luò)一邊倒地口誅筆伐,似乎很是不同凡響。
傳播媒介與網(wǎng)絡(luò)輿論則大相徑庭:央視《百家講壇》上,復(fù)旦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錢文忠曾就《玄奘西游記》而口口聲聲大談特談“支那”高僧;香港作家張繼春夫婦的小說《支那人高陽泰》一度堂而皇之出版發(fā)行,“支那內(nèi)學(xué)院”的學(xué)術(shù)論著方興未艾……那么,同為一詞,為何采用雙重標(biāo)準(zhǔn)?這不免讓人費解。
“支那”一詞,最早可追溯到先秦。印度古梵語將“秦”一詞音譯為“CINA”,即“統(tǒng)一、強大”之意,而在佛教則具有“文明、睿智”之涵義。古印度兩大史詩《摩訶婆羅多》和《羅摩衍那》,也都以“CINA”指稱中國。整個印歐語系中,除了斯拉夫語族俄語K14Taa等來自“契丹”古國音譯之外,其他各國無一不是從“CINA”演化而來。
究其漢字音譯“支那”,始為大唐高僧玄奘法師在其游記《大唐西域記》對梵語翻譯的獨創(chuàng)。而自稱“支那”第一人,則為唐玄宗李隆基。他在《題梵書》中詠道:“鶴立蛇形勢未休,五天文字鬼神愁。支那弟子無言語,穿耳胡僧笑點頭?!?/p>
日本在明治前,一般稱中國為“大漢”、“大唐”,“支那”一詞不過偶爾為之。1862年,日本志士高杉晉作曾被派往大清國視察,他在所作的漢詩中直抒胸臆:“單身嘗到支那邦,火艦飛走大東洋。交語漢韃與英佛,欲舍我短學(xué)彼長。”文中“支那”一詞,不難看出其欽敬之情。直至維新后“脫亞入歐”,日本才采用了“CHINA”一詞的意譯“SINA”,以期同國際接軌。
十九世紀九十年代以降,西洋傳教士艾約瑟就在《萬國公報》上連載過題為《支那游記》,美國傳教士阿瑟·史密斯發(fā)表了《支那人的氣質(zhì)》一書。維新派領(lǐng)袖人物之一的梁啟超在《時務(wù)報》中經(jīng)常使用“支那”一詞,他曾使用過“支那少年”這一筆名,并且還以“支那之怪杰”為名題簽在其所著《李鴻章》封面上。康有為的次女康同璧,曾在詩中以“支那第一人”自稱:“舍衛(wèi)山河歷劫塵,布金壞殿數(shù)三巡。若論女士西游者,我是支那第一人。” 建國之初,毛澤東參加在人大三樓小禮堂舉辦的文藝晚會,見到前排帶著花鏡的康同璧,隨即引用她的詩句,翹起大拇指說“我是支那第一人”。
20世紀初,一大批革命家流亡日本后,一是剪去象征恥辱與被奴役的辮子,二是借用日本稱呼稱自己是“支那人”,以此同滿清王朝徹底決裂。孫中山流亡日本時,除繪制過《支那現(xiàn)勢地圖》外,還發(fā)表過《支那保全分割合論》;章太炎等在日本東京發(fā)起《支那亡國二百四十二年紀念會》;宋教仁創(chuàng)辦了華興會機關(guān)期刊《二十世紀之支那》;嚴復(fù)在批評《巴黎茶花女遺事》即云:“可憐一卷《茶花女》,斷盡支那蕩子腸。”由此可見,從戊戌變法至辛亥革命,無數(shù)革命家都曾采用“支那”這個詞稱呼過自己。倘若當(dāng)時日本不稱“支那”而是稱“大清”,對革命志士來說,才會感到莫大的恥辱。
辛亥革命后,中華民國臨時政府統(tǒng)轄范圍只限于南方數(shù)省,北方的大片土地尚未歸屬。日本政府一段時間內(nèi)并沒有正式承認中華民國。1912年初,孫中山的革命伙伴、日本友人梅屋莊吉,便在日本發(fā)起成立“支那共和國公認期成同盟會”,敦促日本政府正式承認“支那共和國”。1913年7月,日本政府明文規(guī)定:今后不論中國的國號如何變化,日本均以“支那共和國”稱呼中國。
時至1930年,中華民國外交部通知日本政府,“今后稱呼中國,英文需寫National Republic of China,中文須寫大中華民國。倘若日本公文使用支那之類的文字,中國外交部可斷然拒絕接受”。鑒于此,日本政府從1930年底開始,其公文即不再稱中國為“支那”了。
民國政府此舉,無非是出于要求日本國政府對中華民國政府現(xiàn)政權(quán)已代表主權(quán)國家之形象的認同而已,并未涉及此詞含有侮辱性之意。事實上,三十年代后以“支那”一詞來指稱中國的現(xiàn)象,并因民國政府對日照會后,僅限于日本政府對華正式公文行文而已,并未能使朝野上下完全中止。中日兩國卻因文化及語言慣性使然,始終不渝,從未斷絕一寸。
從人文地理來講,“印度支那”(indochina、indochine)即印度和中國。因為新航路開辟之后,歐洲人認為亞洲只有這兩個國家,所以介于印度與支那兩國之間的半島,亦指越南、老撾、柬埔寨三國。新中國建立后,新聞媒體長期采用“印度支那三國人民”進行報道,尤其見諸六七十年代援越時期。
事實勝于雄辯。如果硬性否定“支那”,那豈不是對上述豪杰英烈的否定嗎?如果強性認定“支那”是蔑稱,那就意味著中國人民竟然長達百年之久對此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倘若是這樣,那豈不是說中國人民長期以來慣于愚昧無知,且樂于自取其辱嗎?如果置歷史于不顧,一意孤行地自戕或自虐,非得不遺余力地“自我矮化”、“自我貶低”,可說是冒天下之大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