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一則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的關于“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的言論在當時的中國文學界掀起了軒然大波。2010年3月19日，在鳳凰衛(wèi)視的談話節(jié)目《鏘鏘三人行》上，顧彬糾正了這種說法，他否認自己說過中國當代文學是垃圾，認為是斷章取義的言論。
　　在談話當中，顧彬指出中國當代小說有三個很大的問題，分別是語言的問題、形式的問題和世界觀的問題。顧彬認為當代中國小說家缺乏思想，形式落后，語言能力差，不能幫助當代中國人建立他們的語言和世界觀；中國當代作家膽小怯懦，不能在國家需要時，提出國家的問題，發(fā)出國家的聲音；而一個作家需要憑著自己的真心，自己的良心來寫作，作家就應該是國家的良心。作為一個頗有影響的漢學家，顧彬的言論是有一定的代表性的。這讓我們想到中國當代作家所謂的“諾貝爾獎情結”問題。其中有一種看法是：諾貝爾文學獎帶有極強的政治色彩，偏見導致了中國很多優(yōu)秀的當代作家無緣諾貝爾文學獎。值得一提的是，2000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法籍華人高行健，使得中國當代漢語小說第一次叩開了世界文學界的第一大獎的大門。瑞典文學院在授予高行健2000年諾貝爾文學獎的公報上指出：其作品的普遍價值、刻骨銘心的洞察力和語言的豐富機智，為中文小說藝術和戲劇開辟了新的道路。雖然高行健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一件很有爭議的事，但我們不妨去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在中國當代文學里，有沒有這樣的一個作家，他(或她)同時具備了良好的語言意識，豐富的敘事技巧和宏偉的思想體系，他的作品可以發(fā)出國家的聲音，具備普遍價值，有著敏銳、深刻的洞察力，并為中國當代文學藝術提供開創(chuàng)性的價值?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就意味著以顧彬為代表的漢學家以及以諾貝爾文學獎評委為代表的國際文學界缺乏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全面了解和認識，是觀察的盲區(qū)導致了判斷的偏差。同時，也說明中國當代文學國際傳播方面存在的不足，在文化交流上有著亟待完善之處。
　　在這里需要指出的是，答案毋庸置疑是肯定的，我至少可以找到一位以上的中國當代作家具備了上述的所有要素，他就是中國當代著名小說家墨白。我們可以從墨白的小說文本當中尋找到當代中國的國家聲音。墨白小說作品的語言、形式和思想，以及普遍的象征價值，都達到了引領者的境界。
　　墨白的小說語言有著兩個特點：一、總體敘述時使用書面的詩性語言；二、在局部采用地方方言和口語。這兩點都和墨白作為一個成熟作家的鮮明的語言意識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在談到自己小說語言的詩性時，墨白說：“詩歌的觀念對我的小說敘事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比如隱喻。我小說中的隱喻是與詩歌有關系的，包括小說敘事的詩性語言，都與我寫詩、喜歡詩歌有關。但是我覺得，我小說中的詩性語言恰恰不在這里，而是來源于小說語言的情緒化。這種情緒化是有質(zhì)感的，就像一條流動的小溪，可以觸摸。當然，這種情緒化不光是作者本人的情緒，而更多的時候我賦予給作品中的人物，加上我小說的復式語言所帶來的節(jié)奏感，可能是這些，給你帶來了以上的閱讀感覺?！蹦讖娬{(diào)了小說語言的情緒化，賦予了敘述人和人物內(nèi)在情感的語言增添了作品的內(nèi)在韻味。比如他的小說《民間使者》中的一段：“多年前的那個深夜里，父親懷抱著冷姨，穿過布滿了彈坑和死尸的街道，同我一樣慢慢地接近一片桃林，但那個時候父親沒有看到粉紅色的桃花。那些粉紅色的開遍枝頭的桃花被黑暗所籠罩。父親只感到他的身子不斷地擦過一些枝條，有一些濕漉漉的東西擦過他腫脹的臉，這些枝條和濕漉漉的東西的出現(xiàn)使父親感到了勞累，他把處在神志不清之中的冷姨放在地上，一直坐在黑暗里等待著光明的到來。父親坐在一片陌生的樹林里，聽著有流水的聲音從不遠處傳過來，聽著風在他身邊的樹林里鉆過去。他用手輕輕地攬著冷姨的身子，慢慢地睡著了?！边@段敘述仿佛是散文詩，有些部分如果分行就基本上算是一首詩了。詩性的語言讓樸素的事物披上了圣潔的光澤，濕潤而富于彈性。這就讓墨白的小說中呈現(xiàn)了很多美好的意象，這應該得益于作者對于生命的熱愛，他將無限的希望賦予到了有限的存在當中，致密的情感壓縮了言詞的空隙。
　　墨白的敘述語言除了詩性之外，還使用了大量的方言口語，但兩者卻并不顯得矛盾，相反增加了小說文本的真實感。在談到敘述語言的口語化時，墨白指出：“我所選擇的方法就是讓自己從小說的敘事當中退出來，讓小說里的人物放到他們的身份、修養(yǎng)、個性、生存的環(huán)境中去自我表現(xiàn)自己，這是我解決口語化寫作的一個根本的原則。”讓人物自己來說話，這是墨白口語化的第一原則，這樣就既可以盡可能地還原人物的本來面貌，貼近于生活現(xiàn)實，又可以使得文本因為多聲部的存在而呈現(xiàn)復調(diào)的意蘊。同時，墨白在小說敘述里方言的運用也很突出，比如這段：“來喜想，這人真是活寶，那大片大片的莊稼咋說收完就收完了?哎，又要犁地種麥子了，可是我們今年都干了啥?為了那倆熊錢我們家里的地都不顧了，我們跑到城里撅著屁股挖下水道來了，可是我們掙的錢呢?”來喜的思想活動是通過帶有來喜個性化的地方方言來表達的，生動活潑。向優(yōu)秀的民間語言學習，這也是墨白使用口語、普通話和方言敘述的重要原因。事實上，普通話和書面語遠離了帶有人民大眾的樸實情感和悠遠的時間屬性的日常語言。方言是一個地方活著的歷史。從墨白的小說里，我們可以找到大量的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方言，那是在中原大地上跳躍著的祖先的靈魂和欲望。
　　通過詩性語言和方言口語的靈活運用，墨白試圖做到“用書面化語言來作藝術形式的探索，用口語化來體現(xiàn)現(xiàn)實的生活?！蹦椎男≌f有著自身獨特的敘事語言結構，這是墨白個人寫作風格的重要特點。在墨白看來，敘事語言是有結構的，它不同于小說里的故事結構，也不是小說形式上的結構，而是語言本身的結構。墨白認為自己小說的語言結構“由兩個方面構成：一是小說人物的視角與意識的有機結合和轉換，二是敘事者的外視角和小說人物的內(nèi)視角的承接與轉換。這兩點就構成了小說的語言結構。這當然是就我的小說而言。我的小說，從結構到語言，可能都給你想通過潁河鎮(zhèn)里的一些機關進入我小說的想法帶來了障礙?！眹}也就是說，墨白小說的敘事語言有著不同的分層組成，敘事者、小說人物都具備敘事功能，而且小說人物自身也還有著心理的和現(xiàn)實的兩種語言形式。這些出自不同的敘事人和敘事視角的敘述被自由而有機地連接在一起，為小說文本設置了玄妙的迷局，增加了理解的難度和文本的復義性。當然，這已經(jīng)不再單純是語言的問題，也是敘事方式的問題，也就是形式的問題。本來，語言、形式和主題在優(yōu)秀作品當中就是有機的整體。
　　墨白小說語言結構的多層次性在其中篇小說《重訪錦城》當中有著很好的體現(xiàn)。在《重訪錦城》的故事結構當中，一直存在著兩條線索，一條是外在的，另外一條是隱含的。譚漁尋訪錦城的歷程是故事外在的線索，另外一條則是譚漁的心理活動，或者說幻覺、想象，其中主要的對象是錦。文本內(nèi)部則通過不同角色的講述來組織故事。用作者的個人講述來組織世界，通過短期記憶與長期記憶、潛意識與顯意識的互滲，以突出個人和世界以及個體生命和人類的類本質(zhì)之間的復雜關系。故事在真實世界和心理時空當中自由地穿梭、飄移，這些對讀者的閱讀和接受帶來了挑戰(zhàn)。小說語言結構的深層是心理結構，心理結構的依據(jù)是時空結構。墨白小說非常重視作品的心理結構，并能夠巧妙地運用多種形式的時空結構來結構文本。小說敘事也是對于時空體的塑造，是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全新的把握和思索。
　　墨白小說敘事當中，非常重視心理時空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侵入，他著力于探詢記憶、夢境、潛意識等之間的關系。在墨白看來，“夢境與我們過去所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生活，與我們的閱讀經(jīng)驗在大腦里具有同等的位置，它們都成了我們記憶里的一部分。同樣，幻想也具有這種特征?；孟牒蛪艟吵闪宋覀冏钫媲械木褫d體，這是不爭的事實。”啕想和夢境都具備了自由的本質(zhì)，是個人主體性的重要顯現(xiàn)，是個體精神自由的象征。記憶是過去的現(xiàn)實的總結，同時也能讓我們回憶起我們的夢境和幻想的內(nèi)容，受到夢境和幻想的影響。事實上，人類的認知心理帶有很強的選擇性，在長期記憶選擇哪些短期記憶來作為質(zhì)料時，本身就帶有潛意識和無意識的作用。在墨白看來，好的敘事作品能夠讓讀者明白：“我們現(xiàn)實生活里的每一個人對世界所承擔的責任，都通過他對夢境、幻想與記憶的陳述變成了一種衡量世界精神的尺度，同時他還告訴我們，那些我們所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的和將來的，這一切與時間有關的精神和物質(zhì)的內(nèi)在的聯(lián)系?！倍椎拈L篇小說《映在鏡子里的時光》(寫于1998年)“應該說這是我對夢境、幻想與記憶和我現(xiàn)實生活之間的關系的一種理解和認識，也是我對時間的理解和認識，同時也是我的歷史觀?！?br/>　　《映在鏡子里的時光》是墨白的一部頗具探索意識的敘事文本，故事講述了一個電視劇組前往潁河鎮(zhèn)去尋找外景地的過程，劇本根據(jù)兩部小說改編而成，《風車》描繪了大躍進時期的一段荒謬的歷史，《雨中的墓園》則描寫了不同人口中所講述的“文革”時期一起神秘的多人死亡事件。在他們尋找的過程中，小說中虛構的環(huán)境、事件和人物卻在現(xiàn)實生活中意外出現(xiàn)。在一部長篇小說里嵌入自己創(chuàng)作的兩部中篇小說，這首先為文本的敘事帶來了敘事的裂縫，不同文本內(nèi)部有著自己獨特的時空關系，在母本的時空體系里出現(xiàn)了兩個不同的子系統(tǒng)，而兩個子系統(tǒng)里的人物則最終突破了原有的時空限制，在母本的時空體系里合流。作為獨立文本的《雨中的墓園》本身就是一部關于外部事件和個人認知之間關系的文本，文本內(nèi)不同的人物眼里對于同一事件有著不同的塑造權力。而在《映在鏡子里的時光》當中，這些講述再次被重新講述，并獲得了新的價值和意義。這是一部探索時問和記憶的先鋒小說，歷史在這里只是一種被講述的過程。通過這種開放式的敘事結構，文本內(nèi)部滋生著具體而微的意念和精神。被復制、仿寫、戲擬、并置、重合的各種事物和情緒混雜在一起，卻無形之中為我們呈現(xiàn)出了現(xiàn)實世界的駁雜而宏大的面影。
　　墨白的作品為小說敘事帶來了全新的可能性，這種可能性就在于敘述者對于現(xiàn)實時間、文本時間、心理時間之間距離的消解和破除。墨白小說當中的敘事時間的無局限帶來了文本敘事方式的無限可能。這得益于他對于詩歌和繪畫藝術的理解，以及在小說敘事藝術當中的應用。同時，這也是墨白關于個人主體性地位重視的結果，歷史首先是個人化的歷史，歷史本身就是各個個體生命鮮活的生命經(jīng)驗和繁雜而神秘的生命歷程?！拔覀兪褂谜Z言和文字使記憶和幻想變成某種畫面或情緒直接呈現(xiàn)在讀者面前，使歷史、時間和未來超出虛幻，變成一種固定的能給讀者留下記憶的東西，我們成了創(chuàng)造歷史的人。由于回憶使時間喪失了秩序，因此時間對于我們的生命而言就變得沒有起點和終點。在這樣的時間里，我們就可以用不同的視角來回憶和審視某一件往事。由于視角的不同，同樣一件往事或人物就會使我們得到不同的感受和認識，這就使得我們的寫作顯示出她的復雜性和多層次性，這就成了歷史。歷史的真相是什么?歷史就是某個人從某個帶有主觀意思的側面所看到的某個事件的某個方面，歷史就是某個人的好惡?！蹦籽劾锏臍v史就是一部個人情緒和欲望的歷史，也是人群和民族的精神史。對于個人主體性的標舉是現(xiàn)代主義的特質(zhì)，而重視情緒和欲望則帶有后現(xiàn)代的元素。對于民間文化的推崇，民間精神的強調(diào)，在中國當代文化體系里，則有著接近于傳統(tǒng)文化的可能。因此，墨白的小說主題就具備了傳統(tǒng)、現(xiàn)代和后現(xiàn)代文化的多種精神。墨白的小說，是活著的過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存在主義和東方文化相結合之后，被充分當代化的結果。
　　墨白的小說當中，一個文本內(nèi)部往往會有多重的主題，這些主題又會呈現(xiàn)出多元化的精神實質(zhì)。這除了和墨白作品迷宮式的敘事結構有關系之外，還來源于墨白對于藝術真實性的執(zhí)著追求。在墨白看來，小說寫什么不是一個難題，怎樣忠實于自己的生存環(huán)境、忠實于自身的感受、忠實于自己的表達才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真誠的寫作態(tài)度，對于文學，對于寫作的尊重，這是墨白創(chuàng)作的內(nèi)在動力，以表達人的生存現(xiàn)實和精神實質(zhì)?！耙粋€真正的作家，他的寫作不會有太多的功利思想，他的寫作是人類良知的發(fā)現(xiàn)，或者說是對一種精神世界再現(xiàn)的誘惑。你想一個作家他能把思維這種空靈的東西用文字固定下來，再創(chuàng)一個精神世界，這是多么神圣的事業(yè)。我剛才說過，寫作是一種具有宗教意義的社會活動?！闭鎸嵉氖澜缬兄鵁o限的可能性，一個嚴肅的作家就是需要擁有這樣的寫作態(tài)度。墨白圍繞著自己出生地淮陽縣新站鎮(zhèn)創(chuàng)造出了一個絢麗多彩的文本世界——潁河鎮(zhèn)。墨白小說中的主人公基本上都與潁河鎮(zhèn)有關系。在談到這個問題時，墨白說：“對于一個出生在潁河鎮(zhèn)的人來說，潁河鎮(zhèn)的存在，在他的生命歷程中留下了不可抹滅的痕跡。對于潁河鎮(zhèn)來說，沒有從遠方流來的潁河，她也就不存在。潁河是淮河的一條支流，她們是女兒與母親的關系，是兒子與父親的關系，他們具有相同的血液和本質(zhì)。”穎河鎮(zhèn)以及從小鎮(zhèn)穿過的潁河，是墨白血脈里的文化根性，深入到了他關于世界的所有認識。墨白用飽含深情的筆觸描繪了潁河鎮(zhèn)近百年來的滄桑巨變，從鎮(zhèn)子的基本風貌，到在其間營營碌碌的生命個體，表現(xiàn)出了他們在大時代變遷下的欲望和命運，苦難和希望。墨白用細密和生動的文字為我們記錄了一個地方的秘史，她的價值和意義遠遠超越了一部地方志。因為，墨白的潁河鎮(zhèn)是充滿了人文精神的，是一個地域所具備的精神史，帶有極強的普遍意義和象征價值。墨白為我們貢獻出的潁河鎮(zhèn)的文化意象，將成為中國文化史上的獨具意味的象征體，為世界和后人考察20世紀以來中國現(xiàn)當代社會文化提供了很好的樣本。
　　墨白的作品非常注重隱喻和象征，他的很多作品如《風車》、《光榮院》等都像是一部部的當代寓言，充滿了哲理的思索和政治權力關系的隱喻與象征，是對中國當代歷史的深度觀照。墨白是從文革時期成長起來的一代人，文革對于墨白的影響是深遠的：“精神疾病產(chǎn)生的根源是權力、道德、政治、宗教、文化等等社會因素，精神疾病的存在就是對社會制度的隱喻。所以在我童年和少年經(jīng)歷的那個時代充滿了各種不同的精神疾病，所以我童年和少年所處的社會是病態(tài)的，那種病態(tài)滲透在從那個時代過來的每一個人的精神里，這當然也包括我。所以這種病態(tài)在我的小說中呈現(xiàn)出來是很正常的。疾病隱喻與死亡哲學是人生的一個重要話題。”中國當代文學當中的文革敘事都顯得相對蒼白，而且集中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中國人對于文革很容易就遺忘了，同時缺乏深度的探究和追問。一個不知反省的民族，其社會悲劇就有可能會再度重演!《光榮院》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巨大的權力場，生活在其中的人都籠罩在紅色政權和革命意識的光環(huán)之下，是外部的龐大的社會秩序奠定了光榮院內(nèi)部的權力譜系。光榮院里的每個人都是病態(tài)的，有著獨特的癖好，或者說是偏執(zhí)和分裂。光榮院里的老革命們，一個個都等待著躺進早已準備好的棺材里，他們都是社會的多余人。他們的存在只是某一段社會政治權力歷史的遺留物。我們不妨來看看其中一段人物對白，醫(yī)生和老金就老金的勛章問題展開的辯論：“醫(yī)生說，敵人?你認識你殺死的那些人嗎?老金說，不認識。醫(yī)生說，不認識你怎么知道他們是你的敵人?老金說，那是老連長說的。醫(yī)生說，你們連長認識他們嗎?老金說，不認識。醫(yī)生說，不認識他怎么知道他們是敵人?老金生氣了，他說，有你這樣說話的嗎?那戰(zhàn)場上誰認識誰呀?連長說上我們就上，連長說打我們就打。醫(yī)生說。說了半天你是為你們連長賣命呀。老金更加生氣了，他說，你真是個混賬東西!不為連長打仗哪兒來的這勛章?我告訴你，這勛章就是我們老連長發(fā)給我的，你說，要是沒有這勛章，哪來的這光榮院?沒有這光榮院，你會來這里享清福?醫(yī)生不屑地說，這些勛章是真的嗎?老金說，那還會有假!醫(yī)生說，可是老錢咋說你這勛章都是假的?老金瞪著眼睛說，他敢這樣說?醫(yī)生說，他就是這樣說的。老金的臉這會兒都氣成紫色的了，他說，走，你給我一塊去找他。”老金行為的正當性在醫(yī)生的一連串追問下顯得破綻百出，作為一個事件的發(fā)生的社會依據(jù)早已不存在，當然這也是因為其本身就存在可質(zhì)疑之處?！豆鈽s院》是對于中國當代歷史中的權力話語的質(zhì)疑和追問，深刻地揭示了權力體系的內(nèi)在本質(zhì)，而老金這樣的人，就是深陷其中的犧牲品，是謊言和欺騙的產(chǎn)物?！豆鈽s院》里的權力體系在整個人類社會當中普遍存在，這是一部具備了廣泛象征性的經(jīng)典文本，就其形而上的藝術特質(zhì)和后現(xiàn)代的思想元素來說，《光榮院》在中國當代文學史上有著獨特的價值和地位。
　　墨白小說具有強烈的反省意識，正視人自身的欲望所帶來的惡與恐懼，人性的弱點和不足。在面對文本時，墨白有著強烈的英雄意識，死亡和救贖。在面對命運時，人不可阻礙地被陷沒。墨白從不掩飾自身的問題，哪里有罪惡，哪里就有救贖。墨白的文字有著來自于叵測命運的焦慮、虛妄等悖謬因素所產(chǎn)生的巨大張力，讓閱讀者感受到了強烈的心理震撼，以復蘇人在平凡甚至卑瑣的日常生活下漸趨麻木的心靈。墨白的小說藝術的表現(xiàn)深度是令人驚嘆的，比如他的中篇小說《民間使者》通過父子兩代人在不同時代踏上的對于中國民間藝術的探尋之旅的描述，最終表現(xiàn)了民間精神的實質(zhì)——另外一種獨立的世界觀和生命意識。文中的主人公“我”從老輩的民間藝人傳下的泥玩具和泥塤當中領悟到了不同尋常的意義，其中包含著四個層面的意義，每個層面又分別分為九個層次。四個層面分別為：A、生命的死亡和生命的潛伏，土地和水，時間和空間，永恒的象征和精神的象征；B、地獄，人間，天堂；C、肉體所存在的意義，肉體和精神的結晶，精神所存在的意義；D、陰，矛盾而同一的世界，陽。這其中蘊含著東西方文化的奧義，以及古典和現(xiàn)代的精神。去除了一般的權力意志，而回歸到生命的本真，追問存在的終極價值和意義。其表達的主題和西方經(jīng)典名著但丁的《神曲》有著內(nèi)在的一致，只是《民間使者》當中東方文明的元素更為明顯。
　　綜上所述，墨白以其恢弘的氣魄和深刻的思想為中國當代文學帶來了哲理的深度、介入的力度和世界的廣度。墨白為中國當代小說帶來的一系列的堪稱典范的文本是中國當代小說創(chuàng)作具備了世界水準的有力佐證，墨白作品所擁有的普遍的人類文化學的價值和意義將讓墨白的名字恭列于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序列當中而毫不損色，只是這需要更多的文化交流，通過對于墨白的經(jīng)典小說文本大力的向外譯介和推廣來促使其最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