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 濤

天使都很喜歡藍(lán)飄帶吧?她們會把它披在肩上，然后在天上飛來飛去。有時她們還會把藍(lán)飄帶洗了然后曬在兩幢樓之間。小武胡亂地猜著。

小武問過同桌老貓，老貓卻摸摸小武的腦門。小武不耐煩地推開他的手，說，我沒病。老貓?jiān)幟氐貑?，你是不是有“情況”了?天使其實(shí)就是女孩子，她們穿著裙子在街上走，可不在天上飛，除非你喜歡上哪一個了，那她不飛起來才怪呢!小武嚇了一跳，趕緊捂上老貓的嘴：噓，小聲點(diǎn)兒，這種事得保密。

老貓?jiān)賳?，小武跑開了。小武是又幸福又失落地跑開的。失落的原因當(dāng)然簡單了：每天狹路相逢，每天小武都“畢恭畢敬”地讓路，可那女孩子根本沒正式看過他一眼呢。

小武永遠(yuǎn)也忘不了那天。

那天，兩幢小樓之間那條藍(lán)飄帶像剛用特效洗衣粉洗過一樣，特別干凈；風(fēng)剛用什么器皿濾過一樣，特別清爽。這還不足以給小武留下最特別的印象。最令小武“深刻”的事件是：在那條藍(lán)飄帶下面，有個天使一樣的女孩，乘著那天那個時刻那陣輕爽的風(fēng)，出現(xiàn)在狹窄的過道里了。這樣他們在過道里“僵持”住了。過道特別狹窄，一次只能通過一個人，這人還不能太胖，太胖了也過不去。小武閃過的第一個念頭只是一個成語：狹路相逢勇者勝。于是第二個念頭也就問了出來：必須有一個人退回去給另一個人讓路，但這個人不是我，絕不是。這也該叫維護(hù)尊嚴(yán)吧?

小武打定了主意，抬頭看了看這個來自天外的“對手”，可那女孩根本沒有讓步的意思，她高傲地仰起頭，好像對頭頂那條藍(lán)飄帶非常感興趣。小武也承認(rèn)，假如真把它扯下來披在她身上，那將美麗無比。那藍(lán)飄帶本來就是哪個天使的吧?她洗完了就晾在了兩幢小樓之間。

小武咳嗽了一下，可那女孩竟干脆拿出進(jìn)商場挑衣服的架勢，把那條藍(lán)飄帶看起來沒完了。

女孩大概根本沒注意到眼前的小武。這使小武很沮喪。

小武的第二個念頭還沒鞏固一下就跑沒了，第三個念頭緊接著氣喘吁吁地跑來了：好男不跟女斗，讓她一次又如何，這叫境界。小武堅(jiān)決地按照第三個念頭辦了。為了顯出風(fēng)度，小武利索地轉(zhuǎn)回去，一步一步走出過道。小武借鑒了天安門換崗時的方式，只是走得很輕。

女孩緊接著一步一步“逼”上來，占領(lǐng)了小武的所有領(lǐng)土。小武筆直地在過道口站好，小武馬上想到商場門口身披綬帶的禮儀先生，現(xiàn)在他就差加上那句“小姐，歡迎您再次光臨，再見”。女孩果真像顧客一樣旁若無人地走開了。

女孩走出幾步回過頭來，她該說謝謝了?？墒撬齾s像讀詩一樣仍舊望著那條藍(lán)飄帶，說，真美啊，真干凈……然后拐進(jìn)小巷，不見了。

小武算嘗到了漂亮女孩的高傲，這味道酸酸的澀澀的，讓人沒辦法。

小武灰溜溜走進(jìn)過道，又看見了頭頂這條藍(lán)飄帶，“真美啊，真干凈”，他找到了與她同樣的感覺。這又令小武幸福得不得了。

那天小武上課時總是走神，聽著聽著就想看看窗外的天空，那是一塊又寬又大的藍(lán)布，但不如那條窄窄的藍(lán)飄帶干凈，小武癡癡地想。我不喜歡，她也不會喜歡，我們都喜歡那條藍(lán)飄帶。一想到“我們”，小武像喝了果汁一樣。小武感到不妙，趕緊扭回頭盯住黑板，可老師變成一道模糊的影子，在黑板前晃來晃去。小武正認(rèn)真地盯著這個影子，老貓捅了他一下，喂，老師叫你回答問題呢。小武馬上出了一身冷汗。那天小武很尷尬……

一下課老貓就把小武緊緊抓住了。

老貓趴近小武耳朵：說!是不是有“情況”了?可不該向我保密。

小武推了他一下，說，我們對藍(lán)飄帶有著相同的感覺……小武一個人跑到操場上去了。細(xì)心的人應(yīng)該能發(fā)現(xiàn)，小武對天空產(chǎn)生了興趣。

老貓?jiān)谒澈笤幟氐匦χ?/p>

小武第二次與那女孩相逢就是在第二天，這令小武很激動。但小武表面很冷靜。過道里的空氣依舊清爽，頭頂上的藍(lán)飄帶卻不見了。原來有塊烏云正在小樓上空臥著，也許是那個天使怕它被雨淋濕，拿回去了。小武像小學(xué)生一樣幻想著，但這無法使小武徹底開心。

小武站在過道的入口說，你先過吧，就能過一個人。

女孩當(dāng)然聽見了，但并不看小武一下，邊走邊望著兩幢樓之間的天空，喃喃地說著：太美了。一點(diǎn)雜質(zhì)也沒有……

小武莫名其妙，問，你是說那條藍(lán)飄帶?

女孩點(diǎn)點(diǎn)頭，對，藍(lán)飄帶。它真干凈。你也看見了?

小武興奮地回答：看見了，可那是昨天，今天可沒有了……

女孩固執(zhí)地說，它不是掛在那里嘛。

小武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個女孩在搞什么名堂。這么大的女孩總是喜歡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吧，但小武愿意把對話進(jìn)行下去。他本來也想說出一句深奧的話來?？伤麑?shí)在想不出來，只好如實(shí)說，那上面掛著一塊烏云。

女孩苦笑了一下，說，烏云又能怎樣?它什么也擋不住，它的上面還是藍(lán)天，還是藍(lán)飄帶，我能看見。你看不見嗎?

小武仔細(xì)看了看，可他沒看見，又不想說謊，女孩子大概不會喜歡說謊的男孩子。他支吾著：我，我不能……

女孩說，你用眼睛當(dāng)然看不見了，你用“心”看，用“心”能看見很多東西呢，我看見了石板下的小草、水底的卵石、葉子里還有血液在流呢……

女孩還是望著頭頂那片窄窄的天空。

小武仔細(xì)想著女孩的話，他以前從沒想過用“心”看東西。小武說，你像個哲學(xué)家。

后來，女孩要走開了，說，謝謝你給我讓路。

小武仍舊想著女孩的話，并想出一些道理來。

一到學(xué)校小武就把老貓拉到一旁。問老貓：你用“心”看過東西嗎?

老貓莫名其妙地?fù)u搖頭，說，我用眼睛看東西。

小武說，膚淺膚淺，用“心”能看見許多東西呢，石板下的小草、水底下的石頭，這個都是她講的。

老貓眼睛閃著光芒，說，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孩哩!你交這樣的朋友可真走運(yùn)!

小武拉著老貓跑到操場，他們躺在草坪上，試探著閉上眼睛，開始用“心”看……

小武說他看見了草坪下的蚯蚓。老貓過了好一會兒才說，他只看見了草坪。

不久他們分別看見了森林、沙漠，接著看見沙漠里的綠洲，還有駱駝。他們還看見鳥在森林里唱歌，蟲子在綠洲里睡覺。

小武說，這真神了!她是個了不起的女孩。

小武和老貓不再嫌校園太小，他們經(jīng)常有所“發(fā)現(xiàn)”。

小武和那女孩又一次相逢，還是早晨。老貓也跟了去。那天藍(lán)飄帶很新鮮很干凈。老貓也看見了。老貓說，從前他根本沒注意過頭頂還有條藍(lán)飄帶。

他們把前一天看見的一切講給女孩聽。女孩很高興，說，她看見的比他們還多呢，有一年冬天她還看見白雪下面睡著的種子了，第二年春天，那兒果然就冒出一些很特別的草來……

女孩走進(jìn)小巷，她走得很慢，不久消失在小巷的晨霧里。

小武和老貓一直沒來得及問她在哪兒上學(xué)。其實(shí)只要沿著那條小巷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見一座學(xué)校，那是這個城市唯一的盲人學(xué)校。

小武和老貓想問問她時，就等在那個狹窄的過道里，可是卻再也沒遇見那個女孩。原來過道那兒立了一塊牌子，牌子上寫著“禁止通行”。

小武心都要碎了，一抬頭又看見了那條藍(lán)飄帶。那條藍(lán)飄帶還靜靜掛在頭頂，沒有一個天使肯把它摘走。

老貓勸小武：走吧，見不到她了，大街上的天使多的是。

有一天老貓?jiān)跁峡吹揭粋€故事，他把這個故事講給了小武聽。

故事發(fā)生在一條河里。河在一條小巷盡頭某所盲人學(xué)校前面流著，接近市郊了。

那天有個女孩拉上一個伙伴想去看河?；锇榫趩实卣f，我們看不見的。女孩說，一定能的，會有辦法看見的……伙伴就陪她去了。她們沒跟老師請假，偷偷去的。

她們坐在了河邊。

她們坐了一會兒，毫無結(jié)果。女孩說，別性急，快了……

這時有個小男孩跳進(jìn)河里，河水開始嘩嘩作響。小男孩游得開心，不時格格地笑著。

女孩說，快看見了，河是令人高興的東西，河像一種樂器。伙伴終于有了興趣兒，耐心地看著。風(fēng)掠過水面，變清爽了，輕輕拂過她們的臉。

后來，格格的笑聲變成了恐懼的大叫：哎呀!我……救命

女孩站起來，問：出什么事啦?

女孩知道旁邊不遠(yuǎn)處有個人在釣魚。釣魚的是個大男孩，他馬上要走開了，他慌張地說，我什么也沒看見……

女孩不解地說，你應(yīng)該看見。

大男孩邊走邊說，我……我真的沒看見什么。這時河面上傳來激越的水聲。

女孩說，得去幫幫他!伙伴說，對，可是我們……

女孩說，我現(xiàn)在完全能看見了……她摸索著下了河。朝向水聲激越的地方，她走進(jìn)河中。河水很快淹沒了她的膝，接著是胸和肩。最后她抓牢了那只冰涼的手。

那個釣魚的大男孩停住了，吃驚地看著河中的一幕。他的臉抽搐著說，我也看見了……他一個魚躍扎進(jìn)河中。

那個男孩最終沒有沉到河底，女孩也沒有。他們被釣魚的大男孩拖到了岸上。

女孩的臉被河水洗得很干凈，干凈得像一張白紙。她一生說的最后一句話許多人都沒聽清，她說：我看見河了，它是一條干凈的藍(lán)飄帶……

小武和小貓?jiān)谶^道中站久了，就坐了下來。那條藍(lán)飄帶靜靜掛在頭頂。他們第一次發(fā)現(xiàn)它原來是透明的。透過它，他們看見了它上面幽深曠遠(yuǎn)的天宇。他們就閉上眼睛看著。用“心”才可以看見更多的東西。看著看著，小武說，我看見她來了。老貓接著說，我也看見了。小武說，她一定是來取她的藍(lán)飄帶的，它在這兒掛很長時間了，它本來就是她的，這回她可要拿走它了。

他們再睜開眼睛時，那條藍(lán)飄帶真的已經(jīng)沒有了。她確實(shí)拿走了它。

老貓拽了小武一下，快走吧……

第二天有人把那個過道封死了，那兩個小樓從此就連在了一起。

(摘自《兒童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