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媛
(北方民族大學(xué) 外國語學(xué)院,寧夏 銀川 750021)
在文學(xué)翻譯中到底應(yīng)不應(yīng)該使用四字詞語在翻譯界一直都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頗有爭議的。譯家張谷若擅用四字詞語是為人所熟知的。他在譯作 《德伯家的苔絲》中,更是將四字詞語運(yùn)用得淋漓盡致、登峰造極。孫迎春在他的《張谷若翻譯藝術(shù)研究》中極力推崇四字詞語:“在寫作或翻譯的過程中,形形色色的四字詞組,在作者和譯家的運(yùn)作下,與其他字格相配合,藝術(shù)地譜出和諧的語詞之曲,產(chǎn)生動人心魄的魅力?!保?]而許淵沖先生將《紅與黑》的開篇第一句譯為:“玻璃市算得是方施—孔特地區(qū)山清水秀、小巧玲瓏的一座城鎮(zhèn)。”卻引來了不少的口誅筆伐,認(rèn)為許先生在四字成語的使用問題上與“原文太不等值”,且有“創(chuàng)作”的嫌疑。[2]
漢語中有大量的四字詞語,包括成語與非成語。它們涵義深刻,結(jié)構(gòu)簡練,生命力旺盛,表現(xiàn)力強(qiáng),讀起來更是瑯瑯上口,韻律感十足。在忠實于原文的基礎(chǔ)上恰當(dāng)?shù)剡\(yùn)用四字詞語,發(fā)揮漢語的語言優(yōu)勢是可取的。由于四字詞語內(nèi)容簡潔、結(jié)構(gòu)平衡、發(fā)音流暢,恰當(dāng)而適度地運(yùn)用在詩歌、散文、戲劇等文學(xué)體裁中能夠使其錦上添花。下面筆者就以奧斯卡·王爾德的戲劇The Importance of Being Earnest的兩個中譯本為例,探討一下四字詞語在戲劇翻譯中的運(yùn)用。
戲劇劇本是舞臺表演的源泉,“其靈魂全在于對話,而對話的靈魂全在于簡明緊湊、入耳動心”。[3]戲劇語言和小說語言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小說中的對話如果看不懂,可以反復(fù)翻看;而戲劇對話只能聽一遍,全然沒有重復(fù)聽的機(jī)會。鑒于四字詞語的特點,在戲劇翻譯中適當(dāng)?shù)剡\(yùn)用它們,不僅有助于演員對臺詞的演繹,使他們的誦讀更加流暢而富有感情,而且有助于觀眾(聽眾)對其的理解。
劇名的翻譯在戲劇的翻譯中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劇名譯得通俗易懂,可以吸引眼球,令觀眾一瞬間就作出是否要看的決定。王爾德是一個文字大師,他在劇中杜撰了一個給自己起名為Ernest的花花公子,因為游戲人間差點失去了由于他的名字而喜歡上他的心愛的姑娘。這個名字叫Ernest的人卻一點也不earnest,王爾德運(yùn)用了雙關(guān)的修辭手法,頗有諷刺意味。根據(jù)劇意,我們可以將劇名理解為 “認(rèn)真的重要性”和 “名叫埃納斯特的重要性”。由于英漢文化的巨大差異,很難找出一個在形式上、發(fā)音上均與原文相對應(yīng)的雙關(guān)語,給翻譯帶來了一定的局限性。在The ImportanceofBeing Earnest的中譯本中,余光中分析了這個雙關(guān)語在劇中的本質(zhì)和主旨后,使用了一個帶有否定意味的四字成語,將劇名意譯為 《不可兒戲》,雖然沒有體現(xiàn)出雙關(guān)的含意,但是意思簡單明了,令觀眾一望而知,起到了警示的作用,將原文的損失降到了最低。余光中自己也說:“我做譯者一向守一個原則:要譯原意,不要譯原文。只顧表面的原文,不顧后面的原意,就會流于直譯、硬譯、死譯。 ”[4]
在劇本中,我們也能看到很多為了避免硬譯而使用四字詞語的例子。如:
1.Algernon:Oh! There is no use speculating on that subject.Divorcesaremade in heaven.
在英文中,有“marriagesaremade in heaven”這樣的說法,意為“姻緣天注定”,可以將之譯為“天作之合”。而王爾德借亞吉能之口杜撰出來另一個相似的說法,即“divorcesaremade in heaven”。余光中則將計就計,也杜撰了一個與“天作之合”相似的四字成語,將它譯為:亞吉能:唉,不必為這個問題操心了。離婚也算是天作之分。
這種譯法不但在形式上與原文相對應(yīng),讀起來(聽起來)也瑯瑯上口,而且在文化意象上作了相應(yīng)的補(bǔ)償:把英國人眼中的heaven(god)替換為了中國人眼中的“老天爺”。
2.Lady Bracknell:Well,I must say,Algernon,that I think it is high time that M r.Bunbury made up his mind whether he was going to live or to die.This shilly-shallying with thequestion isabsurd.
布雷克耐爾夫人是一個勢力、狡詐、圓滑,說話帶刺的貴婦人。一句“madeup hismindwhetherhewasgoing to liveor todie”,就使我們充分地理解了她刻薄的本性:好像生還是死的問題能夠那么輕易地由自己決定似的。余光中將此句譯為:
巴夫人:嗯,我說阿吉呀,這位梁勉仁先生到底要死要活,到現(xiàn)在也真該下個決心了。這問題,還這么三心兩意的,簡直是胡鬧。
余光中用了兩個四字詞語:“要死要活”和 “三心兩意”,鮮明地刻畫出了巴夫人的淺薄、惡毒,以及涉及自身利益時對別人的冷酷、無情。
3.Algernon:...Relations are simply a tedious pack of people,who haven’t got the remotest know ledge of how to live,nor thesmallestinstinctabout when todie.
原句充滿了王爾德式的幽默與嘲諷。作者使用了兩組形容詞最高級的平行結(jié)構(gòu),借以描述主人公對親戚的厭惡程度。譯者則將其譯為:
亞吉能:……五親六戚都是一班討厭的人,完全不明白如何生得其道,也根本不能領(lǐng)悟如何死得其時。
譯者模仿“三朋四友”這個四字詞語造出了結(jié)構(gòu)相似的“五親六戚”,與“親戚”兩字相比,它更能形象地表現(xiàn)出主人公對親戚們的不屑一顧;同樣,在翻譯“how to live”和“when to die”這兩個結(jié)構(gòu)時,譯者也杜撰了兩個相應(yīng)的四字詞語。它們在形式上、意思上與原文都是對應(yīng)的。不但便于演員誦讀,而且利于觀眾理解。
4.Miss Prism:You are toomuch alone,dear Dr.Chasuble.You should getmarried.A misanthrope Ican understand-a womanthrope,never!
余光中的譯文是:
勞小姐:你太孤單了,蔡牧師。你應(yīng)該結(jié)婚。一個人恨人類而要獨(dú)善其身,我可以了解——一個人恨女人而要獨(dú)抱其身,就完全莫名其妙。
在原句中,“misanthrope”的意思是“討厭人類的人”,而“womanthrope”則意為“討厭女人的人”。兩個詞的詞尾相同,格式一致。若采取直譯的方法可以譯為:“一個厭世者我可以了解——一個厭女者,絕不!”這種譯法雖然勉強(qiáng)行得通,但是語氣生硬,晦澀難懂。余光中采取了加詞的方法將“misanthrope”擴(kuò)展為“恨人類而獨(dú)善其身”,然后順理成章地把“womanthrope”擴(kuò)展為“恨女人而獨(dú)抱其身”,意為“抱獨(dú)身主義”。這種譯法不但在結(jié)構(gòu)句法上與原文一致,而且在意思上更加清晰易懂??梢苑Q得上是妙譯。
5.Chasuble:...What seem to us bitter trials are often blessings in disguise.
這句是王爾德語錄中較為著名的一句,顯示了王爾德式的智慧和深刻,許多人將其翻譯為:“看似痛苦的歷練的往往是偽裝的祝福。”如果放在戲劇讀本中,讀者可以慢慢咀嚼回味其中的哲理,而放在用于演出的劇本中就有些拗口,余光中則把它譯為:“有些事看來像大禍臨頭,往往焉知非福?!苯栌昧酥袊某烧Z“大難臨頭,焉知非?!?,把它分成兩個四字詞語,符合漢語的語言習(xí)慣,而觀眾對自己熟悉的成語理解起來也更容易。
四字詞語雖然在漢語詞匯中占有一定優(yōu)勢,但是濫用四字詞語也是不恰當(dāng)?shù)?。許均曾在《〈紅與黑〉漢譯讀者意見綜述》一文中引述許多讀者的意見,說:“西方句子結(jié)構(gòu),反映了西方人的思維習(xí)慣,如隨意‘歸化’成四字結(jié)構(gòu),勢必喪失一些信息”,“過多地使用,甚至濫用,無益于再現(xiàn)原文精神……對于原文中漢字難以表達(dá)的文學(xué)詞匯,更應(yīng)細(xì)加領(lǐng)會,以求精當(dāng)?shù)慕忉尅薄#?]畢竟觀眾欣賞戲劇的主要目的是欣賞原汁原味的外國文化與語言,過多地使用甚至濫用四字詞語不利于兩種文化的交流。
但是在戲劇翻譯中,譯者首先要考慮的是戲劇文本與其他文學(xué)文本的相異之處。戲劇文本在誕生之初就是為了滿足舞臺表演的需求。如英若誠先生所說,舞臺表演有它的特殊要求,觀眾希望聽到的是“脆”的語言,巧妙而對仗工整的。[6]四字詞語恰恰符合了英先生對戲劇劇本的要求。它具有其他漢語詞匯所不具備的流暢順口、鏗鏘悅耳的特點,適度地在戲劇譯本中使用四字詞語可以令戲劇語言更加干脆、簡練,做到“讀者順眼,觀眾入耳,演員上口”。[6]
因此,這一特殊的文本性質(zhì)決定了戲劇劇本的翻譯必須也得站在舞臺表演的高度上,翻譯出適合于舞臺表演的譯本,使觀眾在最大限度上得到藝術(shù)享受。王爾德的戲劇語言是出了名的機(jī)鋒犀利、妙語連篇,若想在譯文的形式與內(nèi)容上都能和他達(dá)成默契是非常困難的。余光中在其譯本中適度而巧妙地使用了四字詞語,生動靈活地再現(xiàn)了一些在漢語中很難找到對應(yīng)表述的的詞語,在行文風(fēng)格上與原作達(dá)到了高度的契合,不失為佳譯。
[1]孫迎春.張谷若翻譯藝術(shù)研究[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4.
[2]許均.文字、文學(xué)、文化——《紅與黑》漢譯研究[M].南京: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6.
[3][4][6]余光中.余光中談翻譯[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2002.
[5]英若誠.英若誠名劇譯叢(序言)[M].北京:中國對外翻譯出版公司,19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