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志葉
(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7)
《周易》所蘊涵的政治思想淺探
邵志葉
(南京師范大學社會發(fā)展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7)
《周易》是古代中國的一本奇書,蘊含了豐富的哲學思想,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自古以來,研究《周易》者不計其數(shù),各種各樣的學說紛繁蕪雜,然而涉及政治思想的不多。本文則通過解讀《周易》的政治思想,認為在《周易》龐雜的政治思想中,以天人關系對于后世的影響最深。特別是“天人感應”思想,曾很長時間在統(tǒng)治思想中起到了主導作用。而其實質,就是愚民思想。
《周易》政治思想天人關系“天人感應”
《周易》是一本奇書,甚至被稱為“天書”(1)。它雖以象數(shù)、義理為主,但也像先秦的眾多典籍一樣,包羅萬象,雜收諸如天文、地理、樂律、兵法、韻學、算術等內容。本文僅就《周易》政治思想中的“天人感應”思想作一初步探討。
說《周易》既是一本占卜書,也是一本哲學書,大概并不會有多大爭議。正如李鏡池先生所說:“說《易經(jīng)》是占筮書,并不是說《易經(jīng)》沒有哲學思想。古人占卜雖是迷信,但‘卜以決疑’在生活上遇到困難,發(fā)生問題,才去占卜?!?2)隨著社會生產(chǎn)力的不斷提高,自然科學的不斷進步,人們逐漸擺脫迷信的束縛,加之孔子等思想家們對于《周易》哲理的不斷闡述,所以從這個時候起,在政治上,《周易》的占卜功能慢慢弱化,哲學意味逐漸占主要地位。
中國古代思想家的思想精深但又駁雜,其表現(xiàn)之一是哲學與政治的分野并不明顯。其實從中國古代的典籍看,其內容往往囊括著社會的各個方面。因此,要研究《周易》的政治思想,首先就要界定什么是政治思想、政治思想包括哪些方面的問題。
劉澤華先生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中說:“如下一些問題,都可以算為政治哲學。如天人關系;人性論;中庸、中和思想;勢不兩立說;物極必反說;理、必然、數(shù)、道等必然性理論;歷史觀;圣賢觀等等。”(3)具體說來,中國古代思想中關于國家和法的理論;政治哲學問題;社會模式的理論(又可稱之為理想國的理論);治國的方略和政策;倫理道德問題;政治實施理論以及政治權術理論都可以算作政治思想的范圍。
“天”,是中國最古老的哲學范疇之一?!疤臁痹诠湃说男哪恐?,是一個非常神圣與崇高的存在,“天命”也即天道流行的法則,被認為是不可抗拒的。在“萬物有靈”思想的指導下,古人認為人世間的一切都跟“天”有關。
在上古,最能感受到天意的就是那些“巫史”,他們在國家機構中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呂振羽先生曾指出:“巫教僧侶權威在殷代的政治上,簡直能左右‘王室’;巫教的阿衡,簡直是最高權力的代表者。帝王除軍權外,無異是他們所運用的工具?!彼麄冊谡紊蠐碛袠O大的權力,“不只由于他們掌握知識的特權,且由于所謂‘神權政治’時代,‘神意’具有最高的支配力。而僧侶手中的‘神意’在政治上之最主要表現(xiàn)方式,則為貞卜”(4)。
但周人代商后,天的地位和作用發(fā)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人們雖然仍崇奉天,但不再絕對的迷信天了。在《周易》、《尚書》等典籍中,天的地位固然特別強調,但是人與天并非截然兩分,彼此對峙?!抖Y記·禮運》說“故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因而人性的規(guī)則(人道)與宇宙的秩序(天道)應當是兩相契合的。
中國古人在跨入文明門檻后,將初民的“觀物取象”朝精深微妙發(fā)展,形成一種特有的“直觀取象”的思維模式?!吨芤住は缔o傳》中的“古者包犧氏之王天下也,仰則觀象于天,俯則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就是對《周易》思維演繹模式的一種解釋,同時也體現(xiàn)了當時人們對于“天”的崇拜與景仰,體現(xiàn)了“天”對于人事啟示的理解。從這種意義上說,《周易》的形成,即是早期人們對于天人關系的探索。而《周易》的政治思想,最主要的方面就是在天人關系方面,或即后人所說的“天人感應”。
中國人在天道”與“人文”彼此契合的宇宙——人生觀(5)指導下,認為上天的啟示與人世間的事情是對應的。正如古希臘的人們相信神諭,中國人信“天”,于是各種各樣揣摩天意的方式層出不窮。在《周易》的那個時代,除了龜卜、占筮之外,還有星占、夢占、五行占等。《周易》是一本卜筮“參考書”,以占筮為主,同時也兼收其它卜筮的結果??梢哉f,《周易》這本書的出現(xiàn),就是“天人感應”思想在現(xiàn)實政治中的最好注腳。
從周易這本書的產(chǎn)生來說,固然是因為人們想通過種種方式來與上天對話,以期求得上天的庇佑,但從《周易》的編纂來說,也可以約略窺見《周易》編者的一些思想。
李鏡池先生在《周易探源》中認為《周易》不僅僅是編纂,不僅僅匯編資料,而且是出于編者的匠心編著。既是編者有意識地組織編排,也就富有他的哲學意義和藝術性。在編著的過程中,《周易》既反映了周人由原始社會到奴隸社會的歷史現(xiàn)實,而且又發(fā)揮了編著者相當進步的哲學思想。(6)這里面的哲學思想,就包括“天人感應”。
在《周易》一書中,“天人感應”的思想隨處可見。大略可以歸納出以下四類:
第一類:以天象作為人事更改的依據(jù)。例如《乾卦》:“乾:元,亨,利,貞。初九:潛龍,勿用。九二:見龍再田,利見大人。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九四:或躍在淵,無咎。九五: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亢龍有悔。用九:見群龍無首,吉?!备鶕?jù)李鏡池先生解釋,乾卦中的“龍”當指“龍星”(7)。龍星的出現(xiàn),有利有不利:初九潛龍、上九亢龍,不利;九二在田、九五在天,利。這就是一種天人感應思想。編者認為,人的行為反映到天地神靈,天地神靈給人以象示,然后人根據(jù)這些“象”來占,從中得到啟示,以避兇趨吉,改邪歸正。
第二類:人間的動植物和器物的征兆。這可以說是《周易》中有關“天人感應”最多的表現(xiàn)。例如《鼎卦》:“鼎:元吉,亨。”爻辭說:“初六:鼎顛趾,利出否,得妾以其子,無咎。九二:鼎有實,我仇有疾,不我能即,吉。九三:鼎耳革,其行塞,雉膏不食,方雨虧悔,終吉。九四:鼎折足,覆公□,其形渥,兇。六五:鼎黃耳金鉉,利貞。上九:鼎玉鉉,大吉,無不利?!睆亩Φ姆N種變化出發(fā),來預測人間的吉兇。還有《漸卦》,卦辭說:“漸:女歸吉,利貞?!必侈o說:“初六:鴻漸于干,小子厲,有言,無咎。六二:鴻漸于磐,飲食衍衍,吉。九三:鴻漸于陸,夫征不復,婦孕不育,兇;利御寇。六四:鴻漸于木,或得其桷,無咎。九五:鴻漸于陵,婦三歲不孕,終莫之勝,吉。上九:鴻漸于逵,其羽可用為儀,吉?!绷硗獾谑浴胺瘛保趿鞍蚊┤?,以其夤,貞吉亨”,這是說拔取茅草食用它的根莖,占問吉利通順。分析以上卦辭和爻辭,我們可以強烈感覺到“萬物有靈論”對于古代先民的深深影響。無論是有生命的茅草、鴻雁還是沒有生命的鼎,其變化都預示了人間的吉兇,都是上天對于人世的啟示。如果能意識到這些,并做出相應的變化,就能夠趨吉避兇。
第三類:直接祈求上天的保佑。例如《大有·上九》:“自天佑之,吉。無不利?!笔钦f古人認為農(nóng)業(yè)豐收是上天的賜福。上天保佑,當然吉,無不利(8)。這類卦爻辭在《周易》中不是很多,但是也反應了當時的一些社會現(xiàn)實就是希望能得到上天的保佑,使得生活能夠很好的延續(xù)下去。
第四類:占卜的原則。例如《蒙卦》:“初筮告,再三瀆,瀆則不告?!睂μ斓闹家馐遣蝗輵岩珊瓦x擇的,這是占筮的原則。從這句爻辭,我們可以看出:中國的古代先人對于上天是非常虔誠的,至于為什么會如此虔誠,則是因為他們堅信人類的一舉一動上天都看在眼里,如果對上天有任何的褻瀆的話,那么上天就不好保佑人們,會帶來深重的災難。
由此可知,要請?zhí)旖o出“神諭”需要通過一系列的手段,做好一系列的準備。除此之外,還要對神有絕對的信任。占卜是向神提出貞問,對神要絕對信任、不能對“靈物”所顯示的兆有所懷疑,在占筮的過程中,要虔誠,更要信任,這樣才可以得到上天的正確回答,才能在現(xiàn)實世界中作出正確的判斷,作出正確的決策。
毫無疑問,占筮和占筮后的決策,都是為統(tǒng)治者的統(tǒng)治服務的。正如《荀子·天論》所說:“雩而雨,何也?曰:‘無何也,猶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天旱而雩,卜筮然后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則兇也’?!避髯用靼椎刂赋?,求雨、救日食、卜筮等等百姓以為神,君子即統(tǒng)治階級卻并不以為神,這只是他們進行統(tǒng)治的一種手段。
因此,這可以說是最早的“愚民”政策了,并對后世產(chǎn)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天人感應觀念不僅滲透到中國古代的文化典籍里,而且體現(xiàn)在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典章禮儀中。殷商以降,觀星取象以占驗吉兇成了人們日常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內容;占卜預測則把戰(zhàn)與和、勝與敗、生與死、婚與嫁、動與靜等人間的吉兇福禍與一些神秘的征兆聯(lián)系起來;方技術數(shù)則匯集了招魂、釋夢、擇日、風水祈雨、祛鬼、醫(yī)病、詛咒等幾乎涉及人間生活所有領域的知識與技術。而占卜、祭祀的形式被固定下來并使之秩序化、制度化,形成嚴格的儀禮儀式,就使天地神鬼人之間的聯(lián)系固定化、常規(guī)化了。
在天人感應的“積極作用”下,人們安分地守著天命,兢兢業(yè)業(yè)的耕作勞動以求得三餐溫飽。在沒有天災人禍的情況下,中國的小農(nóng)經(jīng)濟是一種非常完善的經(jīng)濟形態(tài),衣食住行全部都可以由自己來完成,無需仰賴他人??傮w來說,自耕農(nóng)的境遇算是不錯的。但是天災人禍是不可避免的,在自耕農(nóng)面臨破產(chǎn)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會想到反抗。然而這樣的反抗并不容易,因為從遠古以來,人們就相信做天子是要天命的,每一代王朝的建立都是順應天命而生的,貿(mào)然的起義未必能有成功的希望,所以他們不斷地忍耐,不斷地思考。魯迅先生所謂中國人的奴性,很大一部分也來自于《周易》從一開始就宣傳的天命思想。
不得不說,《周易》實在是一本太奇妙的書,以抽象的符號代替文字給人留下了諸多想象的空間,也帶給后人無盡的猜想以及似乎永遠都解不開的謎?!耙椎缽V大,無所不包?!薄吨芤住诽N含了古代社會的歷史、習俗、天文、地理、文學、哲學以及其他很多的內容,但是究竟應如何解讀恐怕還沒有定論。本文所探討的《周易》的“天人感應”思想,只是筆者根據(jù)現(xiàn)有材料對《周易》政治思想的一個粗淺理解,姑妄言之。
注釋:
(1)張善文:《周易:玄妙的天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2)李鏡池:《周易探源》,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154頁。
(3)參見劉澤華主編《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第2頁。
(4)呂振羽:《中國政治思想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20頁。
(5)馮天瑜:《中華元典精神》,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160頁。
(6)參見李鏡池《周易探源》,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版,第192頁。
(7)參見李鏡池《周易通義》,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頁。
(8)李鏡池:《周易通義》,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32頁。
[1][清]孫星衍:《周易集解》,上海:上海書店1988年版.
[2][清]王先謙:《荀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版.
[3]楊伯峻:《春秋左傳注》,北京:中華書局1990年版.
[4]徐元誥:《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版.
[5]李鏡池:《周易探源》,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版.
[6]李鏡池:《周易通義》,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
[7]呂振羽:《中國政治思想史》,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
[8]張善文:《周易:玄妙的天書》,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
[9]高亨:《周易古經(jīng)今注》,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版.
[10]馮天瑜:《中華元典精神》,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11]劉澤華:《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
邵志葉(1985—),女,江蘇無錫人,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先秦思想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