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歌
日前到威海,曾去參觀北洋海軍故址。漂亮的解說員流暢地背著臺詞,末尾又高聲感慨今非昔比,讓人不禁慶幸生活在一個成功的改革時代,而晚清洋務運動的愚鈍則令人扼腕嘆息。
洋務運動也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開放運動,開始學習歐美,引進先進的產業(yè),30年過去,氣象全新,晚清一改積弱衰敗的態(tài)勢,躋身強國之列,海軍成為當時的世界第四強。慈禧在頤和園檢閱艦隊,盛況空前,觀者無不精神抖擻。列強對大清刮目相待,慈禧被國人稱頌為中興之主,堯舜再世。
因此彼時將與日本開戰(zhàn),世界輿論一邊倒,都認為將是大清帝國對蕞爾小邦日本的單邊屠殺,但結局卻令舉世愕然:洋務灰飛煙滅,大清的紙老虎面具被撕下,無奈進入臨終過程。
晚清的滅亡,近因是洋務運動的失敗,最后一次革新重生的機會因此喪失,而洋務運動的失敗,一般都被歸結為改革不徹底,這個不徹底無外乎兩個方面:
一是近代的經(jīng)濟制度未能建立。中國傳統(tǒng)忌諱民間積累財富,擔心積富于民,尾大不掉,危及皇家江山。大清也是如此,洋務幾十年,國家壟斷一切產業(yè),民間寥無資本,眾多行業(yè)民營禁入。結果,新興產業(yè)幾乎全是官辦,經(jīng)營人員也多是國家官員,產業(yè)自身缺乏競爭活力,產業(yè)經(jīng)理幾乎個個是貪官,新興的洋務變成了新型的腐敗官場。近代資本主義應有的民間經(jīng)營自由、民間充分的資本積累全然不見,洋務運動終究沒有在中國建立近代資本主義制度。
再者是近代政治制度未能建立。晚清政府以“國情”和“民眾素質”為由,拒絕引入近代的民主政治,洋務幾十年,始終“中學為體,洋學為用”,在政治上,搞不懂民主政治對近代資本主義經(jīng)濟的促進和保駕護航的作用,直到洋務灰飛煙滅,也沒把政治改革提上日程。結果,晚清權力的產生和分工一直因襲封建傳統(tǒng),拒絕引人選舉和權力分立制度,因此,權力的產生缺乏最基本的優(yōu)勝劣汰機制,權力的執(zhí)行運作缺乏監(jiān)督和制衡。近代政治的闕如,使大清政治成為社會和經(jīng)濟發(fā)展的枷鎖。
近觀中國30余年來的改革,民營化動力的積蓄使人們普遍認為深化體制改革不可避免,然而,與此相反,經(jīng)濟改革并沒有深入,比如近年中國不知不覺興起了廣泛的國有化潮流,所謂“國進民退”廣泛見于眾多行業(yè)。至于政治方面,仍有許多禁忌。
去歲至今,由于金融危機的爆發(fā),“中國模式”被謳歌為成功的第三條道路,是一種新的世界性發(fā)展模式。其實,追溯歷史可以發(fā)現(xiàn),這條道路對國外而言或許新穎,但在中國卻似曾相識:它起初就是迫不得已,為挽救頹勢不得已而為之,有著與洋務運動雷同的境遇,又與洋務運動呈現(xiàn)出越來越多的相似,雖然有各種新的理論或主義為思想依托,但其本質,遠沒有擺脫傳統(tǒng)思維的窠臼。主流群體也不諱言,他們近年極力倡導傳統(tǒng)文化的復興,《三字經(jīng)》重新成了小學的課本,孔孟又成了圣人,我們似乎又回到了中興的時代。
當年,被痛毆后的李鴻章奔赴日本,在下關的春熙樓上與伊藤博文對談。談判伊始,李鴻章即拋開主題發(fā)表演說,對洋務運動作出反思:此番大清敗給日本,大清國固有多人痛恨日本,我則不以為然,認為應該感謝日本,此次戰(zhàn)敗,讓我們認識到,大清的改革,遠不如日本成功,大清將因此從沉睡中覺醒。
然而,時機已晚。其后滿清仿效日本,試圖扶植民間資本,但官辦企業(yè)的腐敗和無能早已使中國經(jīng)濟喪失競爭力,只能做外國資本的附庸。同時,滿清也仿效日本試圖搞立憲,但此時滿清已無力號令全國,直至滿清終結,立憲終是一紙空文。
號稱美國第一智庫的掌門人克萊德曼,在其新書中為中國描繪了一幅令人警醒的前景:
中國因為對傳統(tǒng)政治的執(zhí)著及對國有經(jīng)濟的堅持,必然擺脫不了持續(xù)已久的政治和經(jīng)濟的嚴重腐敗,因此,中國會問題重重,而不會成為未來的強權。相反,鑒于其對傳統(tǒng)政治的執(zhí)著,中國未來的演變會一如傳統(tǒng)中國的結局,再度出現(xiàn)權力割據(jù)的局面。同時,長期的國有體制會導致企業(yè)人才匱乏,缺乏競爭性技術積累,未來它的生存手段,仍然靠地方政府支持的壟斷,或者靠初始的加工和資源輸出。
而未來的日本,則不會再如此低調,將再度成為世界性強權,對中國產生巨大影響,甚至很可能再度試圖控制中國。至少在經(jīng)濟方面,中國會成為日本的經(jīng)濟殖民地,中國將向日本提供勞力和資源,而技術和附加值都會被日本所享受。同時,日本將再度為中國的掌控權而與美國爭鋒。
克萊德曼這位被稱為“影子情報局”的美國智庫掌門人,其預測看起來像是胡說八道。我們固然不必全然當真,但假如真是那樣,我想,屆時春熙樓不會再只是一爪,而每一場與日本人的來往,都會是一場春熙樓談判。當年李中堂的滋味,不乏后人再去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