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時

傳統(tǒng)而柔弱的女人,波譎云詭的政治,是一個奇怪的配對。具有號召力的口才、出眾的外貌以及深得信任的血統(tǒng)都將昂山素季推到了政治前臺

她慢慢走向人群,人們就沸騰起來。她微笑著向人們招手,然后把一束鮮花別在腦后的發(fā)髻上,表情一如既往的從容和安詳。紅色的欄桿把她和人群隔離開,她雙手握在向外伸展的欄桿尖刺上,就像扶著一只野獸的獠牙。

人們開始大聲呼喊,“素季!素季!”

昂山素季被釋放了。再一次。

一

她走到人群中間,周圍都是高舉的雙手。很多人穿著白色的T恤,上邊印著“支持昂山素季”的口號。民盟總部門口有一個狹長的路段,大小只相當于一個游泳館,這一天中午,近萬人聚集于此,等待著昂山素季。

她出現(xiàn)的時候,人潮涌動。在平息了一場差點發(fā)生的踩踏事故之后,演講開始了。 “我不會仇恨這個政府。讓我們直接互相交流吧,為了全國和解與對話。我相信法制,我會一直為此奮斗下去?！卑荷剿丶緦χ車f名支持者這樣說道。在狂熱的人群中,她始終面帶微笑,像一個早已熟稔大場面的明星。

這是11月14日。在7年的軟禁之后,首次被允許進行公開演講。

而一周前,緬甸舉行了20年來第一次多黨制全國大選?，F(xiàn)任總理吳登盛領(lǐng)導的聯(lián)邦鞏固與發(fā)展黨已經(jīng)穩(wěn)操各級議會多數(shù)席位。大選期間,65歲的昂山素季還被軟禁于自己的居所。

昂山素季位于緬甸仰光的住處是一所背山面水的別墅,距離美國大使館僅一公里之遙。這個滿是涉外奢侈酒店的中心區(qū)除了美麗的自然風光還有持槍的軍警、常年設(shè)置的隔離帶以及喊話喇叭。昂山素季的家與監(jiān)獄合二為一。

這樣的生活是從1988年開始的。

那一年,去國多年的昂山素季因為母親中風在家而選擇回到緬甸。在那之前,昂山素季一直生活在牛津。以至于多年之后,昂山素季的反對者曾嘲諷她是一個“說緬甸當?shù)卦挾紟е谝舻呐恕薄?/p>

1988年的緬甸陷入混亂。要求民主化的民眾走上街頭,軍警開始了血腥鎮(zhèn)壓。這一年7月,昂山素季的英國丈夫阿里斯與他們的兩個兒子也都已經(jīng)來到緬甸陪伴素季。他們看到這個信仰佛教的國度慢慢變得血污彌漫。阿里斯開始鼓勵妻子參與政治活動。

當年8月8日早晨的那一場演講,成為了昂山素季生命的分水嶺。在那之后,她從一個相夫教子的緬甸女人變成了一個無法回頭的政治家。

“作為我父親的女兒,我不能對這里發(fā)生的事情無動于衷。”昂山素季對幾十萬聆聽演講的人們說,“緬甸正在發(fā)生的民族危機完全可以看做是緬甸正在爭取第二次獨立?！?/p>

其實,昂山素季的身份幾乎注定她無法躲在異邦的大學安寧地度過一生。她的父親昂山將軍被認為是緬甸的國父,從20歲起就開始參與政治活動,帶領(lǐng)學生罷課,參加工人罷工。

1940年昂山為緬甸獨立而尋求外國的支持,曾與日本人接觸。日本協(xié)助他建立緬甸獨立軍。這支軍隊跟隨日軍前進,接管占領(lǐng)區(qū)的地方行政。1944年8月昂山秘密成立反法西斯人民自由聯(lián)盟并任主席。隨后,他調(diào)轉(zhuǎn)槍口開始與日本作戰(zhàn),直至日本戰(zhàn)敗。1946年,昂山任緬甸行政委員會副主席,行總理之實。一年后的7月,昂山與其他6位政治人物一起被政敵暗殺。那時,作為女兒的昂山素季剛剛兩歲。

關(guān)于父親的一切,直到她在英國的大學開始研究緬甸的歷史后才逐漸清晰。因為政治的復雜和喪父的陰影,昂山素季一度盡量遠離政治而專心學術(shù)。但作為“國父”的女兒,這似乎不可能實現(xiàn)。

1988年的演講讓陷入絕望和焦慮的緬甸民眾看到了昂山素季的魅力。具有號召力的口才、出眾的外貌以及深得信任的血統(tǒng)都將素季推到了政治前臺。她組織起“國家民主聯(lián)盟”,并被選為主席,成為了緬甸最大的反對派。

昂山素季將丈夫與兩個兒子送回英國,自己留在了緬甸。昂山素季似乎在做著準備。

民主無法一蹴而就。軍政府仍然把持了緬甸。1989年,昂山素季被軍政府軟禁。年底,她的母親病逝,超過10萬人參加了葬禮。

二

“如果我們真想得到我們想要的,我們就必須在正確的道路上前行,否則無論這個目標多么正確、高尚,我們也不能實現(xiàn)?！?010年11月14日,昂山素季在民盟總部的演講中如此說道。

在前一天,人們已經(jīng)陸續(xù)從全國各地來到仰光的民盟總部,只因為聽到了昂山素季可能被釋放的消息。那些窮困的支持者大都選擇露宿在民盟門口。

被釋放之后,參加新聞發(fā)布會和發(fā)表公開演講是昂山素季一定會做的事情。每一次被釋放后大都如此。

馬來西亞華文報紙《星洲日報》記者朱運健還記得2002年5月他訪問昂山素季時的情景。那一次也正值昂山素季剛剛被解除軟禁。經(jīng)過中間人的幫助,朱運健在“民盟”總部見到了昂山素季?！懊衩丝偛肯喈敽喡?是一座相當陳舊的建筑物。昂山素季辦公室的桌椅也都很舊,沒有冷氣只有風扇?！敝爝\健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回憶,“她很隨和,沒有架子?！?/p>

1989年,昂山素季首次被監(jiān)禁之后,緬甸于1990年5月舉行大選。軍政府當然不允許昂山素季參加選舉。但是在她缺席的情況下,昂山素季所領(lǐng)導的“民盟”仍然取得壓倒性優(yōu)勢。作為該黨領(lǐng)袖,她本該成為緬甸的總理。但軍政府拒絕移交權(quán)力,并宣稱選舉結(jié)果無效。

1992年,緬甸再度舉行大選?！懊衩恕庇忠淮蝿俪觥５F(xiàn)實仍然沒有任何改變,昂山素季仍是囚徒。直到3年后,迫于國際輿論壓力,昂山素季終于被釋放。據(jù)稱,緬甸軍政府曾提出“以流亡換自由”的方式讓昂山素季離開緬甸,但被她拒絕?！拔业拇嬖诰褪亲詈玫目棺h。”后來她曾對國外記者如此表達。

在緬甸民眾心中,昂山素季更像一個象征符號,被符號化的素季堅韌而強大。但事實上,她和大多數(shù)緬甸婦女一樣,也是妻子和母親。

在1989年她與丈夫分別后,昂山素季與丈夫阿里斯只有過4次團聚。大多數(shù)時間,他們只能通過電話訴說思念。故事本可以有另外的版本。

昂山素季在少年時跟隨出任印度大使的母親去往印度。之后到英國牛津大學讀書,主修哲學和政治經(jīng)濟學位。在那之后,她留校任教,并到日本和不丹等地訪學。據(jù)說,在牛津時,昂山素季的美貌和異國情調(diào)的穿著曾讓她有眾多追求者,她最終選擇了同為學者的英國人阿里斯。阿里斯是一位藏學學者,他曾對媒體表達,在認識昂山素季之初就知道她不是一個平凡的緬甸女子。雖然在英國時,昂山素季一直避免參與政治活動,但她作為緬甸“國父”女兒的身份仍讓丈夫感到今后可能會有與常人不同的生活道路。

1972年元旦,昂山素季與阿里斯在英國切爾西婚姻登記處結(jié)婚。在新婚宴會之后不久,素季又在一位朋友家舉行了一場佛教祈福會。雖然嫁給了一個英國人,但昂山素季始終沒有放棄緬甸國籍。

在結(jié)婚后的十幾年中,昂山素季是一個稱職的妻子和母親。在后來被媒體公布的照片中,昂山素季與丈夫一起讀書、野餐、和兒子玩耍。與家人在一起時,她總是伴在丈夫身邊,顯得傳統(tǒng)而柔弱。

一切結(jié)束于從緬甸打來的電話。1988年,昂山素季的母親中風,她要回到緬甸照顧母親。

1995年,昂山素季被釋放之后,丈夫阿里斯曾到緬甸與其見面。第二年他得到許可再次與昂山素季團聚。但這卻成為夫妻之間的最后一面,隨后阿里斯被勒令不準再踏上緬甸國土。

4年后,阿里斯因罹患前列腺癌去世。緬甸軍政府對外宣稱,出于人道主義原因,允許昂山素季出國奔喪。但由于擔心一旦出國會被迫流亡,昂山素季選擇了留在緬甸。

三

自從11月13日昂山素季被釋放之后,她住所前紅白相間的路障已經(jīng)被棄置路旁,軍警也已撤離。在第二天的公開演講中,昂山素季對數(shù)千民眾表示,自己雖然一直被軟禁,但從未遭到軍政府的虐待?！拔覍娬疀]有恨意?！彼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