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乾榮

中國兩家頂尖名校的兩位校長,在剛剛閉幕的人代會上,對教育部《中長期教育改革與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中關于“逐步取消高校行政級別”這一點,如此“條件反射”:

“如果官本位是前提……那單獨取消高校行政級別就是貶低教育?！敝袊嗣翊髮W校長紀寶成說,“不是我非要有級別,而是別人怎么看待我的問題,如果去找政府談事情,是科長、處長,還是市長來接待我?”

北京大學校長周其鳳說:“在整個社會等級觀念非常強的情況下單獨取消高校行政級別,教育家將得不到社會的應有尊重……畢竟在中國,待遇是與行政級別聯系在一起的。取消級別后,開會要習慣坐最后一排,坐飛機不能再走VIP通道,失去閱讀學習某些文件的機會?！?3月8日《重慶晚報》)

十分開眼界!咱們先不說把級別與尊嚴掛鉤的觀點是多么腐朽。前些天,有草民提議官員應公布財產,有官兒立即反唇相譏:“老百姓為什么不公布?”紀、周二位校長的“攀比”論,與此說法,可謂異曲同工,同樣精彩!

全社會這樣,所以我這樣!但是,全中國嬰兒穿開襠褲,我的嬰兒就不能改成更加衛(wèi)生的紙尿布閉襠褲嗎?舊中國,全社會被反動派統(tǒng)治,就不要革命了嗎?別人可以茍活,先進分子卻一定要革命,并且?guī)用癖娙?zhàn)斗,否則也不會有新中國。如今聚集了全社會最先進的知識分子的大學,為什么不愿和不能帶頭改革,從而促進全社會的變革呢?你帶了這個頭,才會獲得最大尊嚴呀。人人都等著別人改革了自己才改革,甚至先進分子、有頭有臉之人、高精尖人物、國之棟梁,也要等到蕓蕓眾生改革了自己才改革,把別人的“改”作為自己“改”的前提和條件,這個社會,怎么能夠前進呢?

尊嚴看器宇,看風度。以舊制、桎梏、官本位為法度,在私欲的纏縛中打轉,不改革,自然便有一套與他者“攀比”的理由為自己辯白?？蛇@一辯,尊嚴全失啦!更別說,如今高等學府學術不端泛濫,便是什么“部級大學”,又有多少尊嚴可談?而局級校長,是不是就比部級的少了一截尊嚴?

擔心“貶低”教育呀,害怕“失去閱讀文件的機會”呀,這些話,看似“有理”,實則呢,如魯迅所言:“體制和精神已經硬化的人們,對于極小的一點改革,也無不加以阻撓,表面上好像恐怕于自己不便,其實是恐怕于自己不利。但所說的口實,卻往往見得極其公正而堂皇?！鼻魄?“待遇與行政級別聯系”,“坐飛機走VIP通道”等等,當然是既得之“利”了。可為了中國的改革大局,您就暫且犧牲了這樣的“利”,又能吃虧到哪里去?這個社會的絕大多數民眾,不都沒有特權嗎?辦事不都很少見到市長閣下嗎?開會不都坐不了第一排、第二排嗎?登飛機不都不走VIP通道,而須摩肩接踵隨大溜嗎?為什么大學校長,一定要保有高人一等的特權呢?是不是“恐怕于自己不便”,非如此不可呢?

還是借魯迅的話來論改革:“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就會來調和,愿意開窗了?！蹦敲次医ㄗh,干脆取消大學,反對大學改革的人,也許就愿意淡化大學的行政級別了?？筛母锊皇恰安鹞蓓敗?也不是“不要大學”。難道在中國,就沒有一條溫和的改革大學教育之路,就不能“在這里開一個窗”嗎?

大學校長對于“完善中國特色現代大學制度,逐步取消高校行政級別”的第一反應,應該是熱烈歡迎,“內心有理想的光”(魯迅語),進而考慮如何循著這“光”前進,逐步實踐,這個改革才有希望。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行傾訴預設的“不便”之苦和“沒有尊嚴”的失落,再以“全社會如何如何”為口實不思進取,以保自己的既得之“利”,這是建設性的態(tài)度嗎?

【原載2010年4月5日《檢察日報·微觀乾坤》】

題圖 / 無題 / 卡贊尼夫斯基(烏克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