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我的面頰上拂過。我覺到了清爽。我滿頭大汗。我扭頭看我的同伴,爺爺正從一片樹蔭走到另一片樹蔭里去。蟬在枝頭顫鳴。一個手拿雪糕的小女孩從大路上跑過來,她的眼睛大大的。她穿著粉紅色的連衣裙。這是一個很好看的女孩子,她一定也是一個很好的小朋友的,我說。我看爺爺,爺爺在另一棵大樹底下尋著了合適的位置。爺爺把上衣鋪在樹底下一塊干凈的地上。后來爺爺打開了呼嚕。這時間,蟬在枝頭一個勁地噪鳴。我發(fā)現(xiàn)天是熱的,天是不耐煩的,天是不討人喜歡的,還有蟬。一只鳥兒在枝杈上跳躍。這時間有了一陣風,枝葉啦啦地響。那只鳥兒便蹦跳到另一株樹上去了。我看爺爺,爺爺已經(jīng)睡著了。
這是晌午時候的事情。
我走在了大水塘的旁邊。我的身后跟著我那只可愛的黑色小狗。狗兒你好!我扭過頭對它說。它朝我甩甩尾巴,后來便追上來舔我的腳面,撕扯我的褲管?;斓?。我說。滾開混蛋。它就乖乖地跟在了身后?,F(xiàn)在我到了一個塘子的邊緣。塘水清清,溫柔無語,上面漂浮一片幽靜。我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對小黑狗說,看好我的衣服!我就一頭扎進了水里。
我扎了一個猛子,在水底里一直游到了對岸。我用了很長時間。浮出水面后,我看對岸,我的那只小黑狗瞪大了一雙黑色的眼。它看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了嗎?它看著水面。一副焦急無比的樣子。我說,狗兒!那狗看到了我,顯出了歡呼的氣態(tài)。它朝水里搖著尾巴,舔著舌頭朝前走了兩步。我說,站住狗兒!別往前走,狗兒!它歡快地跳起了狗國的迪斯科舞。它往前撲了兩下,又趕忙縮回身去,險些掉進了水里。
我趕緊往回游。它從岸上毫不猶豫地滾下水里,沒有抓牢一點東西。我把狗兒從水花里抱了起來。它渾身濕淋淋的。我對它說,看你還淘氣不?!狗兒用舌頭慢慢舔我的手臂。我把它放到岸上的一棵柳樹底下,我對它說,好好休息吧。它耷拉著腦袋。別再往水里去!我說。它咬住我的褲管。我用手捋梳它臉上的毛。它舔我的手臂。我聽到了奶奶的喊聲。我發(fā)現(xiàn)狗兒有一雙黑亮的潤濕的眼睛。我說狗兒你真好!它就一直舔我的手臂。
我搖落了園中的最后一朵奶奶愛吃的泡桐花兒后,夏天就慢慢地走來了。這個早上,我在睡著懶覺的時候,奶奶走進我的房中來??炱饋韺O子!孫子快起來。你的表姐姐來了。
我的表姐姐十六歲了。穿著很合體的衣服。我喜歡表姐姐,卻不敢和表姐姐一塊兒玩。表姐姐給我好多巧克力還有一支玩具沖鋒槍。我非常喜歡,可我就是不敢和表姐姐在一塊兒玩。我喜歡我的表弟弟,后來表弟弟也來我家了。表姐姐在小弟弟來了幾天之后,帶了一大摞的書籍回去了。表弟弟告訴我,他大姐姐去年走了,今年肚子大了起來,不久就要生到一個小的孩子了。小表弟覺得挺有趣味,我也覺得挺有趣味。我二姐姐將來也要走的,也要去找一個男人的,并住到他的家里去。并且也要生到一個小的孩子哩。
我并不高興。這時間我望到了天空的云。沉默的無言的卻是毒辣的太陽。遠處的一株老榆樹靜默著。我覺得受了侮辱。我打了小表弟一拳。小表弟立即就哭了。
爺爺養(yǎng)的那只黃色的狗兒立即跑來了,瞪大銅鈴似的一雙蠱惑的狗眼。
我的二表姐姐很久就不曾再到我的家里來。我恨所有的大人。那時間爺爺?shù)暮毷情L長的,爺爺說,我已經(jīng)八十多歲的人啦。
走下了這個山坡,便是我家的責任田了。我家的責任田種得不好,但卻比你家的強。你爸爸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問你呢,慧!你不吭聲,你一轉身跑了。一直跑到了家里,用兩扇門把我擋在了院墻外,我真想翻墻過去?;凼且粋€很好的女孩子。我知道我不該問這么些。她的爸爸出外做工去了,她的母親也整天不在家。她媽媽整天往二臭子家里跑。有時間夜里也不回來。二臭子的媽媽在兩年前有病死了。二臭子的爸爸是個彪形大漢,他滿身的肉疙瘩黑黝黝的。后來就有人說慧她媽媽的壞話。我說,慧,不要怕!慧也有一雙非常柔弱的眼睛。很讓我想起河灣子里那一潭水。里面該不會也游養(yǎng)著小魚吧。
后來慧的爸爸從城里騎著摩托車回來了。他帶回來了另一個長頭發(fā)的女人。慧對我說,他打我媽媽,他不是我爸爸!
我知道二臭子的媽媽死了。我對二臭子說,讓你爸幫慧妹妹家多做些活吧。二臭子點點頭,就上山挖草去了。我見到他時,他正在山上給自家的小兔子找嫩草呢。
我對爺爺說,慧的爸爸又帶家來一個女的,他們是親戚嗎?我爺爺在編圍子。爺爺說,快閉了你的臭嘴吧!小孩子家知道什么?!我每天都在刷牙,我的嘴怎么能夠臭呢?爺爺講話真沒道理。爺爺?shù)皖^在用荊條編著圍子,爺爺不再抬起頭來。
我家的麥子正在慢慢地成熟了。慧一天告訴我,她媽說等麥罷賣了麥子給她買件連衣裙呢。我想那時間慧一定會更加的美麗。我對慧說,你一定會很美麗很美麗的。
慧妹對我說,快閉了你的臭嘴。為這話,我把眼光從遠處的峰巒收回而扭轉臉去望著慧的時候,慧正伸長她的細胳膊認真地拔掉她家麥地里的一棵蒿草呢。
哥哥的朋友越來越多了。哥哥花錢也越來越厲害了。爸爸對每次從學校騎著車子回來的哥哥都大發(fā)著脾氣。哥哥老是顯得氣鼓鼓的。爸爸不在家的時候,他的朋友老到我們家里來,然后一頭扎進哥哥的房間里。
哥哥真混蛋。我的爺爺一次回到家里時在自己的房間里氣憤憤地罵。那時爺爺剛鋤完豆子回來,把鋤頭望墻角里一掛,就這么罵起來了。不過就罵了兩句,后來就拿出旱煙袋在一張木椅上蹲著抽旱煙了。那時候,哥哥的房間里傳出來的滿是劃拳聲和很濃很濃的酒氣。
不久又來了兩個女的。她們都有一雙歡快的眼睛。她們放著音樂把大的屁股在哥哥的房間里扭來扭去。那時間爺爺開始在院子的墻角里宰殺一只母雞。爺爺?shù)氖至餮耍蠹t的一片。奶奶唉唉喲喲。爺爺說,我當以為是雞血呢。爺爺笑得很不自然。
那兩個女的走出來的時候,顯得很生動。我的哥哥送出來,說以后再來玩噢。我當時就站在門邊。一個女孩子看見了我,換上了帶笑的眼俯下身來用白嫩柔軟的手摸撫我的光腦袋,說這小老弟真漂亮。另一個就俯下身來吻我的臉蛋。我就忽然想起了二表姐姐。她們說,小老弟真漂亮,再見了小哥兒們!
我說,慧比我還漂亮呢!她們站住,問慧是誰?我說慧她媽賣了麥子準備給她買連衣裙呢。她們互相望望,又笑笑,其中一個還彎下腰去。
我心里說,真沒意思,真的一點他媽的意思都沒有。我想對哥哥說,這兩位姐姐真沒意思。我回頭看哥哥,哥哥已回到他的房間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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