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放
我的老師江寒汀先生,家中有一尊古琴,置于壁上觀玩。此琴乃民國夏沛霖先生所制,由鄧懷農(nóng)先生贈江老師;但我心儀已久,非常喜愛,每每在江府總要撥弄幾下;江老師見我喜愛有加,就割愛轉送與我,我非常高興。我將琴抱回家中,每天撥弄調(diào)音卻終是五音不齊無法入調(diào)。江老師不知我窘境,問我彈得如何,我只能老實稟告說,如彈棉花之聲無法入調(diào)。老師慈祥一笑,說改日叫邱綬臣帶我去侯碧倚處學習,因她會彈古琴,請她給我教學指點。邱綬臣將我領到南京西路的侯府,說明來意。侯先生見我愛琴如癡,亦動了惻隱之心。但說她的水平恐誤我青春,并推薦我應跟古琴大師張子謙先生學習,張子謙先生是她的老師;遂提筆寫了一封推薦信給張老先生,由邱綬臣帶回交給了江老師。江老師看了侯先生寫給張子謙先生的信,非常高興。一來他不認識張子謙但知道他的大名,解放前后都聽過他的演奏,享有聲望;二來學生徐放能得到“廣陵”真?zhèn)鳎芰藚s學生的心愿。但這封信拿在手上深思良久有些為難,不知這封信如何交給張子謙先生,既不知道他的住所,又不知道他的工作單位。當時江老師女婿李卓云在邊上插話提及張老在上海民族樂團工作。這時江老師突然想起了其學生我的師兄郭鷹,說他也在民樂團當演奏員,何不叫他拿著侯碧倚的推薦信帶我去見張子謙先生呢?自此老師非常高興。時隔數(shù)日,江老師叫郭鷹帶著信和我一起去常熟路上的張寓,見了張子謙先生,郭鷹將來意告知;張老見我是江寒汀且郭鷹帶來的學生又有侯碧倚的親筆信倒有些驚訝,因為張老亦早知江寒汀之大名,按現(xiàn)在來說也算是“粉絲”吧。但張老看看我年紀輕輕(當時我才19歲)搖搖頭不愿收我為徒。郭鷹在邊上非常不高興,問是為何,張老意為,年青人不要找我老頭子麻煩,小青年今后談朋友、結婚、生孩子根本沒有時間學練琴藝,老頭子沒有時間陪你們小青年玩,要知道古琴這門藝術不是所有人能學的,它是難學易忘,沒有時間、沒有毅力是學不好的。郭鷹在旁為我打氣講好話。說我學什么都很用功,說張老不收我不教我怎么知道我學不好呢?張老無奈,只說看在江寒汀的面子上暫時收下。事后江老師非常高興,我也刻苦學練。
江寒汀畫作《秋趣圖》
開始張老為了考考我的接受能力和毅力,不教和弦法而是一曲有很大難度的《關山月》。一周后,我即準確地能獨自彈奏給張老聽了。
學了一段時日我也開始漸漸入門。
張老很喜歡江老師的畫,江老師知道后在我學琴不久的1959年春節(jié)前畫了一幅《歲朝圖》由我送給張老,也算是對他收我為徒的答謝,張老非常高興,從此教我彈琴,無怨無悔再從頭教我和弦,開始教了《仙翁操》、《龜山操》,爾后又教了《梅花三弄》、《鷗鷺忘機》、《陽關三疊》、《普庵咒》、《平沙落雁》、《空山憶故人》、《天風環(huán)珮》、《酒狂》等等;還有上海市第三屆“上海之春”音樂會時,帶著我一起表演琴簫奏。
1959年春節(jié),江老師知道張老教我彈琴非常認真辛苦,在年初二叫了三輪車帶著我一起從五原路“大通別墅”去常熟路張老家拜年,結果張老不在家,空跑了一趟。事后張老知道罵了我一通,指責我為什么事先不通知他,我也無奈,這事是由于我在江老師家拜年談起張老教我琴藝的情況江老師臨時決定的,那時又不似現(xiàn)在家家有電話,人人有手機,說聯(lián)系就能聯(lián)系的,張老再怪我也無用。第二天年初三張老也親自要我陪同去江老師家進行回拜。二老一見面猶如老友相逢談琴論畫,道古說今熱烈非常,從此二老頻繁來往交情至深。
張老喜歡江老師的畫,江老師除了畫《歲朝圖》,又畫了枝干各異的紅梅、綠梅、白梅的梅花圖軸,以寓“梅花三弄”,又畫了大雁蘆花軸,意“平沙落雁”。這都是我親自轉交給張老的,張老每每獲得,愛不釋手每日觀賞,他還經(jīng)常提些水果補品看望病中的江老師;江老雖然疾病纏身,亦經(jīng)常去張老寓所品茶賞琴,為了一個學生往返不斷。正是友誼真摯,甚是感人。他們的友情我只不過起一個中介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