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石山
關于這三個人的經(jīng)歷、名望、品質,還有成就(有的有,有的沒有),就不必談了。所以選中她們,是基于這樣三點:一,都是貨真價實的美人,美名蓋世,傾國傾城;二,都有足以匹配的丈夫,名重一時,無可替代;三,都曾遇到過轟動一時的婚姻危機,差別只在于,有的破裂,有的沒有破裂。這樣一來,作為研究對象,就有了某種恒定性即一致性,也有了某種非恒定性即差異性。這樣的研究,才有學理上的價值。
為了下面敘說與分析的方便,還是要將這三個人的基本情況,還有他們各自的丈夫與情人(或者說是朋友)的基本情況,扼要地介紹一下。
第一組:林徽因、梁思成、金岳霖。
林(1904—1951):北京培華女校。賓夕法尼亞大學美術系學士。詩人,建筑史學家。
梁(1901—1972):清華學校。賓夕法尼亞大學建筑系碩士。著名建筑史學家。
金(1895—1984):清華學校。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著名哲學家。
第二組:陸小曼、徐志摩、翁瑞午。
陸(1903—1965):北京圣心學堂。前夫王賡。
徐(1897—1931):北京大學。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碩士。劍橋大學研究院肄業(yè)。著名詩人。
翁(1899—1961):世家子。滬上著名推拿醫(yī)師。
第三組:王映霞、郁達夫、許紹棣。
王(1908—2000):浙江女子師范學校。有“杭州第一美人”之譽。當過小學教員。
郁(1896—1945):日本帝國大學經(jīng)濟學部學士。著名小說家。
許(1900—1980):復旦大學商科。任浙江省教育廳長多年。
這種在夫婦之外,無論男女,其中一方又與異性發(fā)生感情糾葛的,現(xiàn)在叫“第三者插足”。想想并不妥當。這個詞兒,是從“插足其間”衍化而來。原來的意思是,主動涉及到某一事件中?,F(xiàn)在用于婚外情這樣的特定事件中,給人的感覺是,兩人正親熱著,忽然一只腳插了進來,太恐怖,也太不道德了。再就是,這種有第三者“插足其間”的情感事件,未必全是恐怖的,不道德的。有的是破壞性的,有的卻極可能是建設性的。我們還是舍棄這種粗鄙化的詞語,尋個中性一點的詞兒命名之,較為妥善。為了區(qū)別于不負責任的淫亂行為,稱之為“感情黏連”。涉及同一感情黏連事件的各方,統(tǒng)稱之為“黏連組合”。至于這種黏連會造成怎樣的后果,不是這個詞語應當承擔的。也就是說,作為研究者,我們只做事實的表述,不做品質的判定。
這三個黏連組合,以其后果的平和與否而論,最優(yōu)的是林徽因組合,次之是陸小曼組合,最差的是王映霞組合。若以后果的慘烈而論,則反之。為了能更好地說明,或者說為了聽講的朋友能更好地理解這三個組合所說明的社會現(xiàn)象,我們還是從王映霞組合說起,繼而是陸小曼組合,最后是林徽因組合。
我們得假定朋友們對他們的“本事”——這是借用史學上的一個術語,不是指“能耐”,而是指的原本的史實——都是知道的,縱然不是多么詳細準確,大致脈絡該是了然于胸,不待含糊的。
王映霞和郁達夫鬧翻之后說的最狠毒的話,是說郁達夫,“在此光天化日之下,竟也曾有這樣一個包了人皮的走獸存在著”。這自然是因為郁達夫發(fā)表了《毀家詩紀》,將一個女人弄得顏面無存,聲名掃地?!对娂o》中對王映霞傷害最大的一句是:“九州鑄鐵終成錯,一飯論交自成媒?!保ā妒罚┛纯此淖宰⒉浑y明白:“映霞失身之夜,事在飯后,許君來信中(即三封情書中之一),敘當夜事很詳細?!庇暨_夫的自貶,最厲害的是:“欲返江東無面目,曳尾涂中當死?!保ā顿R新郎》)同樣意思的句子還有:“禪心已似冬枯木,忍再拖泥帶水行?!保ā妒濉罚┮馑级家粯樱褪钦f,我已經(jīng)戴上綠帽子,成了一個大王八。這世上,哪個男人愿當王八,而我卻不能不承認自己是個大王八,為什么呢,因為我的妻子讓我戴上了綠帽子,戴上了綠帽子,那我就是個大王八。這一招是很毒的,有此一通自殘,王姬罪無可逭矣。附帶說一下,王姬是郁達夫對王映霞既感自得,又飽含歧視的一個稱呼。在《詩紀》中亦有體現(xiàn),如《十五》的原題即是:《重入浙境,情更怯矣,酒樓聽流娼賣唱,又恐被人傳為話柄,向王姬說也》。再如《十三》手稿第八句下注:“姬企慕官職以廳長為最大榮名……”
現(xiàn)在要弄清的是,王映霞究竟有沒有“紅杏出墻”。
關于王映霞失身的證據(jù),近年來發(fā)現(xiàn)的最有力的證據(jù)是汪靜之死后,她女兒發(fā)表的汪氏遺稿,名為《汪靜之為郁達夫鳴冤》,現(xiàn)在國內已能見到,最早刊于泰國《亞洲日報》(華文),時間在一九九八年八月。其中說,郁達夫赴徐州前線勞軍期間,王曾懇請汪假扮丈夫,陪她去醫(yī)院打胎。汪覺得言之成理,也就陪上去了。至于奸情,汪靜之說了這樣一件事,此后不久,他去郁家,郁已從徐州前線勞軍回來,正在與王吵架。郁說:“這個不要臉的女人,她居然和人家睡覺!”汪以為是打胎事,幫王掩飾,說:“不會的,你不要相信謠言?!庇赳R上說:“哪里是謠言,她的姘頭許紹棣的親筆信在我手里!”一邊說一邊痛哭,淚流滿面,“我(汪靜之自稱)從來沒有見過一個男人這樣號啕大哭,萬分傷心痛苦的樣子”。
這里有一個癥結,即:一個女人懷上孩子,不管是誰的,若想打掉,只要常跟丈夫在一起,且丈夫有此能力,似乎不必瞞著丈夫。相反,若提出打掉孩子,會引起丈夫質疑(我不在,怎么會懷上孩子),進而問責(誰種的),那就要刻意隱瞞,就要趁丈夫不在,悄然打掉孩子了。
現(xiàn)在我們來推算一下,王氏有沒這樣做的必要。
據(jù)《郁達夫年譜》與《王映霞自傳》記載,郁與王此前的接觸是這樣的:
一九三七年“八·一三”上海戰(zhàn)事初起,王映霞便同老母與兒子避難富陽。恰在此時,郁達夫有公干赴上海,返回福州任所時,曾來富陽看望妻子,數(shù)日后離去。緊接著,王即乘朋友提供的汽車,到了金華,旋即轉赴浙江省政府所在地麗水,住燧昌火柴公司樓房(五開間、五進、三層樓)。新鰥中的許紹棣,也住此樓。身為教育廳長,權力還是有的,對王家多方關照該在情理之中。時間當在同年九月。
轉年三月九日,郁達夫離開福州,來到浙江麗水,擬去武漢,就任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設計委員。這個時間,是《王映霞自傳》里的說法。在《毀家詩紀》里,郁說到這次的麗水之行,時間要早一些,“一九三八年一月初,果然大雨連朝,我自福州而延平,而龍泉、麗水。到了寓居的頭一夜,映霞就拒絕與我同房,因許君這幾天不去辦公,仍在麗水留宿的緣故”。第二天亦未同房。第三天下午六時,許去碧湖游玩,王隨車同去,留宿一晚第二天始歸。過了兩天,即與郁一起來到武漢。四月中旬,郁去徐州、臺兒莊一帶勞軍。五月上旬返回。
如上所述,從一九三七年九月,王映霞到麗水與許紹棣有接觸算起,到第二年四月中旬郁達夫去徐州勞軍,共有七個月的時間。四月就急著打胎,那么可以推測,三月間腹部的跡象已相當明顯。這恐怕就是郁達夫到麗水,而王映霞接連兩天,不愿與他同房的真正原因。郁達夫以為許紹棣在麗水,王就不愿意與丈夫同房,顯然不足憑信。哪個女人也不會丈夫在側,而對他人這么忠貞。到了第三天,實在無可搪塞,寧愿冒著與許紹棣一起月夜游湖的非議,也不愿意與丈夫同房。若不是腹部跡象明顯,實在沒有第二個解釋。三月不能同房,四月剛好有個機會(郁去勞軍),當然就要匆匆打掉了。
因此上說,王映霞紅杏出墻,怕是鐵案難移。
他們的結局是,再后來兩人到了新加坡,協(xié)議離婚,王到重慶,兩年后另嫁他人,白首偕老。一九四五年九月,郁達夫在印尼某地,被日本憲兵殺害。
再看陸小曼這個組合。陸小曼原是王賡的妻子,徐志摩苦苦追求,才與王賡離婚,與志摩結合。一九二六年十月結婚,兩年后,即顯裂痕。起因當是,陸小曼奢靡無度,又染上大煙癮,引起志摩的厭惡。一九二八年春節(jié)前后,志摩寫有日記,其中一則是:“愛的出發(fā)點不一定是身體,但愛到身體就到了頂點。厭惡的出發(fā)點,也不一定是身體,但厭惡到了身體也就到了頂點?!?/p>
縱然如此,志摩仍為小曼辯護。有傳言說,陸小曼與翁瑞午同榻抽大煙,如何如何,志摩不相信,說煙榻上只能談心,不能做愛。然而,小曼慵懶的生活,確實讓志摩沮喪。先是出國躲避,繼而去北平教書,不及一年,便因飛機失事而亡。兩人由相戀到私通,由結婚到厭倦,再到志摩暴亡,不過八年時光。志摩所以難下離婚的決心,固有其為人忠厚的一面,也有不愿背“始亂終棄”罵名的顧慮。
志摩活著的時候,小曼的表現(xiàn)不是上佳,而志摩去世后,小曼卻表現(xiàn)了一個現(xiàn)代知識女性的優(yōu)秀品質。當然,也不是沒有可非議的地方。最大的非議是,志摩去世后數(shù)年,與翁瑞午公開同居。有人據(jù)此認為,小曼是個沒有廉恥的女人。
我不這么看。小曼的毛病肯定是有的,但不在這上頭。恰在這件事情上,可看出對志摩的忠貞。志摩去世的這一年,小曼只有二十八歲,還是個少婦,打她主意的達官貴人,不知凡幾。而她不為所動,立誓不再談婚嫁二字。長年素服,不施粉黛,也決不出入娛樂場所。家中供著徐志摩的遺像,像下擺放鮮花,四季不敗。
既已立誓不再談婚嫁,又與翁同居,能說不是一種婚嫁?此同居非彼同居也。尋常同居是一種婚姻關系,比如許廣平和魯迅,許廣平就不說他們是結婚,而說是同居。陸與翁確是同居,但不是婚嫁關系,各人保持各人的名分,即陸小曼仍是徐志摩夫人而不是翁瑞午的夫人。嫁給別人,她的身份就變了,而與翁同居,翁能理解她,供養(yǎng)她,又不勉強她。這也就是她寧愿與翁沒有名分地同居,而不愿意另攀高枝的原因。
最后看林徽因這個組合。林徽因與梁思成怎樣才子佳人,怎樣門當戶對,不必說了,我們還是來說危機,跟徐志摩的黏連,可說事出有因,查無實據(jù),跟金岳霖怕就不能這么說了。
實據(jù)是,梁思成晚年,與林洙結合后,林有次“問起金岳霖終身不娶的事,梁思成笑了笑說:我們住在北總布胡同的時候,老金就住在我們家的后院,但另有旁門出入??赡苁且痪湃荒辏覐膶氎嬲{查回來,徽因見到我哭喪著臉說,她苦惱極了,因為她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怎么辦才好。她和我談話時一點不像妻子對丈夫談話,卻像個小妹妹在請哥哥拿主意。聽到這事我半天說不出話,一種無法形容的痛苦緊緊地抓住了我,我感到血液也凝固了,連呼吸都困難。但我感謝徽因,她沒有把我當一個傻丈夫,她對我是坦白和信任的。我想了一夜該怎辦?我問自己,徽因到底和我幸福還是和老金一起幸福?我把自己、老金和徽因三個人反復放在天平上衡量。我覺得盡管自己在文學藝術各方面有一定的修養(yǎng),但我缺少老金那哲學家的頭腦,我認為自己不如老金。于是第二天,我把想了一夜的結論告訴徽因。我說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選擇了老金,祝愿他們永遠幸福。我們都哭了。當徽因把我的話告訴老金時,老金的回答是:‘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從那次談話以后,我再沒有和徽因談過這件事。因為我知道老金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徽因也是個誠實的人。后來,事實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三個人始終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上遇到難題也常去請教老金,甚至連我和徽因吵架也常要老金來‘仲裁’,因為他總是那么理性,把我們因為情緒激動而搞糊涂的問題分析得一清二楚”(劉培育主編:《金岳霖的回憶和回憶金岳霖》)。
現(xiàn)在我們要探究的是,這一晚之前,林與金的感情,發(fā)展到什么程度。這一晚之后,林、梁、金之間,怎樣處理這場感情危機的。
這一晚之前出了什么事,不好推測,敢說的是,林與金的感情已到了論嫁娶的程度,或者說到了與丈夫攤牌的程度。后來的發(fā)展,若不是金氏的急流勇退,梁思成將成為另一個王賡,林徽因將成為另一個陸小曼,金岳霖呢,將成為另一個為他所不齒的徐志摩。
不能說這一晚之后如何。梁思成是第二天告訴林徽因的,林當天就會告訴金,這樣才有了金的表態(tài)。以情理論,此后三人之間,還會有一次交談,此事才能說有始有終?,F(xiàn)在要弄清楚的是,三人之間達成了怎樣的共識,從而成功地度過了這場感情危機,并使這種感情黏連,平衡地持續(xù)地發(fā)展下去,成為中國現(xiàn)代知識分子感情史上的一個奇觀。對這件事,我們不能說什么過頭的話,只能是,有一分事實說一分話,有八分事實不說十分話。事實是,金沒有搬出去另找地方居住,可說是從此之后,過起了游牧民族的生活。游牧民族是“逐水草而居”,他則是“逐林木而居”。林(當然要加上梁)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林住到哪兒,他就住到哪兒,萬一分開了,也要利用假期時間,到林那兒住上一段時間。
且看具體事實。“七七事變”之后,梁家先離開北平,輾轉到了長沙。在此期間,奉教育部之命,清華、北大、南開,三校南遷,在長沙組成臨時大學,清華教授金岳霖也就隨之來到長沙。這可說是時勢之功。后來梁家到了昆明,營造學社恢復后,沒有圖書,無法開展工作,只能依附中研院史語所,駐扎在昆明東北郊的麥地村。隨后聯(lián)合大學遷往昆明,改名為西南聯(lián)合大學,校舍在昆明城內。
一九四○年春天,梁林二人,在離麥地村大約兩華里的龍泉鎮(zhèn)龍頭村,建起了自己的住房,還有個不大的院子。龍頭村距昆明十五六華里,交通也還方便。就在房子將要建成之際(應當說在建造中),一件奇怪的事情發(fā)生了,這就是,金岳霖自己出錢,在正房(朝北)的西側續(xù)接了一間耳房,比正房稍矮些,房門直通梁家客廳。建房一事,林徽因給美國朋友費慰梅的信上,是這樣說的:“這個春天,老金在我們房子的一邊添蓋了一間耳房。這樣,整個北總布胡同集體就原封不動地搬到了這里,可天知道能維持多久?!?/p>
《建筑師林徽因》(清華大學出版社,2004年6月版)一書中,有篇文章叫《梁思成、林徽因昆明龍頭村舊居簡介》,附有《梁、林舊居測繪圖》。稍有識圖常識的人,比如買過房子見過住宅平面圖的,一看圖上的標識,就知道在這個耳房與正房之間,即正房的西墻上,有個可開闔的小門。進去就是梁家的起居室,起居室的東側,就是梁家的主臥室。這樣一來,這三間房子就構成了一明兩暗的格局,中間是客廳(明),一邊是老金的臥室(暗),一邊是梁林的臥室(暗)。
是不是老金住在這兒,很方便呢。我們是這么想的。實則并不盡然。林徽因在給費氏的信中,曾說過老金住在這兒去城里上課,是怎樣的情形:有時走上十幾里地,去了市內,還沒上課,就響起了警報,只好鉆進防空洞,警報解除了,上課的時間也過去了,又往走上十幾里地回到龍頭村。一天連頓飯也吃不上。老金住在這兒,除了不會遭到空襲外,只能說,再苦再累,他就想住在這兒。沒有別的解釋。
前面引用的信中,有個詞,大可玩味,就是:“北總布胡同集體?!蓖瑫r在龍頭村建房住的,還有錢端升、陶孟和兩家。初次讀到這兒,我以為這個“集體”,應當包括了錢、陶兩家,細細品讀這段文字,方知不然。這里的“集體”二字,只包括梁林一家和老金。事實上,當年住在北總布胡同的,也正是梁林一家和老金一家,而老金一家實則老金一人。
這樣的房間格局,老金就跟住在梁家差不了多少。上面引用過的林寫給費慰梅的那封信里,一處說:“老金這時走進已經(jīng)暗下來的屋子……先是說些不相干的事,然后便說到那最讓人絕望的問題——即必須做出決定,教育部已命令我們遷出云南?!绷硪惶幷f:“老金無意中聽到這一句,正在他屋里格格地笑?!?/p>
再看后來的事。舉幾例。
一是,一九四○年冬,營造學社隨史語所遷到四川李莊,第二年夏天,老金即來李莊度假,住在梁家住的院子里,可說是比鄰而居。同年秋天,金又來李莊度假,仍住梁家,重寫他丟失了的一部哲學書稿。
二是,這年夏天,西南聯(lián)合大學常委,來李莊視察,曾兩次登門看望林徽因。七月五日第二次看望后,在日記中說:“臨別伊再提返昆明之意,但余深慮其不能速愈也。”(《梅貽琦日記一九四一——一九四六》,第62頁)揣度梅氏文意,在很短的看望時間里,林兩度提出返回昆明,可見其心情之急迫也。再就是,梁思成是營造學社的負責人,奉教育部之命,隨史語所入川,沒有上級的命令,是不得隨意離開此地的。這樣一來,林氏即使是為了治病返回昆明,這樣只能是投奔金岳霖了。
三是,一九四一年,抗戰(zhàn)勝利后,一九四六年春天,林徽因扶病獨自來昆明看望朋友,張奚若安排她住在唐家花園。這期間,陪著林徽因的則是老金。在給費慰梅的信里,林說過這個住處如何寬敞豪華之后,接下來說:“如果我和老金能創(chuàng)作出合適的臺詞,我敢說這真能成為一出精彩戲劇的布景。但是此刻他正背著光線和我,像往常一樣戴著他的遮陽帽,坐在一個小圓桌旁專心寫作?!睆膶嶋H的情形看,說到昆明就是來看望老金,至少不能說是荒唐。
據(jù)此我們只能說,他們三人處理這起情感危機,或者說是處理這起感情黏連的方式,極可能是達成了某種默契。這個默契的一個中心意思極可能是,金是可以愛林的,林是可以愛金的。
現(xiàn)在該總結一下了。
上面三個黏連組合中,有一個條件已述及而未著重提醒,即各組合人物的文化背景。現(xiàn)在可以提醒了。仍按照前面敘述的順序,王映霞這一組合里,郁達夫留學日本,應當說是東方文化背景,也就是說,這一組合里,三人都是東方文化背景。
陸小曼這一組合里,陸是東方文化背景,徐志摩應當說是西方文化背景。
林徽因這一組合里,梁林雙方,加上老金,均應視作西方文化背景。
于是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粗淺的結論,當一個黏連組合中,全是東方文化背景的人物參與時,會弄得很僵。起初恩恩愛愛,一旦起了糾紛,立馬恩斷義絕,翻臉不認人。當一個黏連組合中,一方是有西方文化背景,一方是東方文化背景,前者會寬容忍讓,不會采取極端手段。另一方縱然事中全無察覺,事后會給以更為深刻的理解。當一個黏連組合中,雙方,連上第三方,全是有西方文化背景,他們會用最文明,也最合理的方式,化解他們的矛盾,安置他們的感情,達到一種極為完美的境界。
再就是,從上述分析中還能看得出來,在感情黏連事件里,每一組合的文明程度,幸福程度,跟他們學歷的高低,修養(yǎng)的高低,是成正比的。學歷高的,修養(yǎng)高的,處理這樣的事件,文明程度就高些,幸福程度也要高些。學歷低的,修養(yǎng)差的,處理這樣的事件,文明程度就差些,幸福程度也要差些。此中起作用最大的,是第三方,即另一男性方的修養(yǎng)與品質。一般來說,另一男性方的修養(yǎng)與品質高些,這類事件的處理就好些。
這只是我的粗淺研究。說到這兒,必須著重說一句的是,我從來認為,世事無常,凡事只能有個大致的趨向。因為世事無常,人世才這樣的絢麗,因為有個大致的趨向,人世才這樣值得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