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1951年進《人民日報》任美術組編輯,年老退休到今天,近六十年了。華君武同志在《人民日報》任美術組組長,我是在他領導下工作的。他知道我曾在上海從事漫畫創(chuàng)作幾年,就分派我專管漫畫方面組稿與創(chuàng)作,使我處于很難得的專業(yè)職位,不僅仍可以從事漫畫創(chuàng)作,而且還有充分條件寫雜文并從事理論研究。這是在其他工作單位所難得的,讓在其他報刊工作的漫畫家們很是羨慕。
我和君武早就相識。平時我愛看《西風》雜志,因為那上面有連載的英美連環(huán)漫畫,那是我作畫參考、學習的樣品。1946年我從四川來到上海時,就先去拜訪《西風》雜志主編黃嘉音先生。他原來是漫畫家,知道我將要去北京,就介紹在那里的華君武先生。1949年我來到北京,就帶著嘉音送他的禮品和君武見面。那時他在《人民日報》任美術組組長。我在《新民報》任編輯,住在東華門附近的萬慶館胡同一號宿舍。我們見面后,常在一起散步,在東華門附近“餛飩侯”小攤上喝酒聊天,也曾在我宿舍一起作畫。1951年君武介紹調我進《人民日報》美術組任編輯,我妻漫畫家陳今言調進《新民報》,《新民報》改為《北京日報》,她代我原職位任美術組組長。
華君武帶有“老八路”作風,為人正直,處事嚴謹,雖然也常會開開玩笑,而作風嚴肅,從不過于隨便的。1957年我在報上發(fā)表諷刺雜文《過堂》。那年中央發(fā)動“反右”政治斗爭。有人說《過堂》是反黨作品,要劃我為“右派”。君武不同意,只寫在筆記本上。不久,他調離報社,任中國美術家協會秘書長。雖然工作和我不在一起,但在我心目中,他還是我國漫畫藝術領導人。1966年中央發(fā)動政治運動?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人民日報社中群眾以“執(zhí)行資產階級反動路線”罪名,把各部領導人當作革命對象,劃為“牛鬼蛇神”,押進“牛棚”加以批斗,監(jiān)督勞動。那時《人民日報》美術組新組長是二十歲上下初學漫畫的年輕共產黨員,組內其他同事也是同樣年輕的黨員和共青團員。我那年48歲,是大學化學系畢業(yè)生,從事漫畫創(chuàng)作幾年,行政級別和工資比他們高,但非黨員。政治運動目的在于排除異己,所以在“文化大革命”中,我在美術組那些同事之間,顯然處于異己地位。他們從1957年報上查出我發(fā)表的那篇雜文《過堂》來,便以“漏網右派”、“反動文人”罪名,也把我劃為“牛鬼蛇神”,強迫勞動。那組長帶人來到我宿舍,擺出“革命”嘴臉,瞪眼對我說:“我們來抄家!”他一人進我內室翻箱倒柜,抄去一些書刊信件,然后把我押進“牛棚”監(jiān)督勞動。我50歲壽辰那一天,正被押進設在北京郊區(qū)的“牛棚”里,干體力勞動。為恢復報社正常工作,不久,各部領導人均被“解放”,恢復原領導職務。我非黨員,非領導,無領導職務,依舊全家被發(fā)配到河南與京郊各地監(jiān)督勞動前后共達10年之久。我妻漫畫家、共產黨員陳今言非常氣憤。于1977年6月不幸早逝,年僅53歲!她在輔仁大學是籃球和排球校隊隊員。身體強壯,但經不起政治運動之摧殘憤而病亡。
我1976年“大革命”告終,我得平反,恢復原職。我即離開美術組,轉到國際部上班。憶及身遭10年迫害之因,我作漫畫《武大郎開店》。畫成初稿帶到華君武同志家,請他指點。他看了畫上那門旁對聯寫的是:“生意興隆通四海,財源茂盛達三江”。就說:“這對聯太一般,要寫成和畫的內容相關才合適。”我聽了回家想了四天。想起劉禹錫《陋室銘》中頭一句:“山不在高。有仙則名”,就將對聯改寫成:“人不在高有權則靈,店雖不大唯我獨尊”。門上再加橫批:“王倫遺風”。這就比原來寫的強多了。1980年8月,我在北京“中國美術館”舉行《方成漫畫展》。展出當天,存在我家里的漫畫《武大郎開店》尚未著色的初稿就被《工人日報》編輯徐進等同志借去,次日在《工人日報》發(fā)表畫展評論和漫畫《武大郎開店》。《人民日報》也發(fā)表了這幅漫畫。外地畫家有來參觀畫展的。畫展一結束,展品即被山東美協毛云之同志借去,在濟南展覽。之后各地美協紛紛來借。于是畫展在廣州、南寧、天津、上海、南京、成都、重慶、貴陽、昆明等十幾城市巡回展覽,各報發(fā)表評論,也多發(fā)表漫畫《武大郎開店》。1986年還在香港展覽。在北京先后展過2次,在天津展過3次,廣州2次,深圳2次。我都事先請華君武同志看過展品。在《人民日報》發(fā)表漫畫,都需經華君武審閱,他批準后才能發(fā)表。因此全國其他報刊主編也都會大體參照君武的審稿標準發(fā)表漫畫。我國漫畫家創(chuàng)作是從西方漫畫作品學來的。而在藝術上總會大體以《人民日報》發(fā)表的漫畫作為我國漫畫的藝術標準,實際上也就是華君武評審漫畫的藝術標準。由此可見,我國漫畫藝術的發(fā)展,很長時間是在華君武領導下進行的。
1979年相聲大師侯寶林向我提到“幽默”一詞,問理論闡釋,我說不出。他鼓勵我去查。我查看各國有關資料,一直查到現在,不見各國學者藝術家們有大體一致的理論闡述。大都說得很簡單,有只說是逗笑的;有說是某種人的天賦,學不來的;德國哲學家伊曼紐爾·康德說:幽默是“在緊張的期待突然消失之際產生的一種情感”。說的也只是逗笑。我也沒見有學者提到過“幽默”這個詞是從哪里出現的。我想,任何事物的出現,必定有一定的來源。如果不查來源,就難以查出其性質的。因此我先去查來源,終于理解它是來自語言,是社會文明進化造成的一種語言方法,我以多年運用“幽默”的經驗來理解這種語言的性質和一般運用方法,以并小品形式寫出,先后在《人民日報》海外版和《北京晚報》每周的固定版面連載。
我的雜文《過堂》今已被收入《中華雜文百年精華》(人民文學出版社)、《中國當代雜文經典》(春風文藝出版社)、《中國當代文學作品精選》(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等四部文集中。
自1951年,至今我已出版論著與畫集共63部。在此以前還出版過一部。漢英雙解《幽默藝術》是2009年出版的。
華君武來自我國革命圣地陜北,從事革命工作,為人正直,看來有“老八路”風采。他的漫畫作品筆墨精簡,很幽默,諷刺則很尖刻。他從事創(chuàng)作很早,為時也長久,他的漫畫作品有其獨特藝術風格,一眼就能看出,在我國影響深遠。
傳來君武不幸逝世噩耗,雖知他已享耄耋高壽,我深懷舊情,內心悵惋。
華君武是很令人懷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