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衛(wèi)波,于 軍
體育與藝術的關系演進之管窺
——身體社會學視角
程衛(wèi)波,于 軍
一切體育運動、一切藝術創(chuàng)造活動皆始于身體,也必然要還原和服務于身體的根本需求。在歷史的長河中,體育與藝術盡管屬于人類不同性質(zhì)的活動,但兩者之間卻存在著某種聯(lián)系,體育離開藝術必然走向蒼白和野蠻,藝術離開體育同樣缺少意義的充盈和敞現(xiàn)。因此,立足身體談藝術與體育的遠近親疏給體育發(fā)展帶來的影響是展現(xiàn)體育與藝術關系之流變的一條主線,同時,也是考察身體之于體育與藝術重要性和從身體的維度來闡釋體育與藝術關系的指導意義——對人之存在乃至人之生存的關切。
體育;藝術;身體
體育與藝術視域中的身體,不僅是醫(yī)學、生理學意義上的身體,更是人類健與美理念的活生生的體現(xiàn)者和承載者。由于體育和藝術的可分享性,在這兩個領域,個體性和生理性的身體必然蘊含著社會性,是個體社會化的載體、途徑,也是其自我呈現(xiàn)、自我建構的基礎和本源。無論從歷史的還是邏輯的角度,身體均構成了體育與藝術關系的解釋學根基,是歷史性的社會境遇中人之存在狀態(tài)的表征。這也就使我們運用身體社會學視角探討體育與藝術關系的歷史演進具有可能性與必要性,這既是對體育與藝術之根的追尋,也是對人類存在的切身關懷。
身體意識是人類自我意識的重要方面。對于剛踏上文明征程的原始人類來說,身體意識的確立乃是區(qū)分人與自然、男人與女人、自我與他人,進而與世界打交道,建構世界圖景的基本方式,身體因此也被人化、社會化。巨大的生存壓力迫使原始人類首先形成了工具化的身體意識,亦即看待身體的工具性眼光,身體的合法性并非因自身存在而得到證明,而取決于身體能否解決那些與生存需要直接相關的問題。而就在這些問題的解決過程中,體育與藝術開始萌芽發(fā)生,從一開始就結下了不解之緣。
人類學研究和考古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證明,萌芽時期的體育與藝術的最深層動力是生存需要,具體體現(xiàn)為生存的渴望以及生存需要滿足后的快樂,籠罩著巫術、神靈崇拜的氣氛,與生產(chǎn)活動、宗教活動、政治活動交織一體,沒有獲得主體性,難做涇渭分明的區(qū)分。譬如,“當狩獵者有了想把由于狩獵時使用力氣所引起的快樂再度體驗一番的沖動,他就再度從事模仿動物的動作,創(chuàng)造自己獨特的狩獵舞”[15]。這可以說是人類最初的舞蹈形式——勞動舞蹈,但同時也是人類最初的體育形式,在這種混融不分的活動形式中,原始人類通過身體的歡舞活動表達他們美好的愿望、勞動的歡樂和豐收的喜悅,借以減輕或解除肉體的疲勞,增加精神上的快感[3]。身體顯然具有了屬人化特征,這意味著身體活動成了人類本質(zhì)(理想、能力、特性)的外化和表征,但也很顯然,身體此時并未從人類活動整體背景中分離出來,身體是從屬于更具優(yōu)先性的生產(chǎn)活動以及巫術思維的。也正因此,身體并沒有出現(xiàn)身心二元的分化,這也就決定了以身體為載體的原始體育與藝術不僅在此意義上緊密交織,而且均體現(xiàn)出意義和功能的外在指向。
隨著社會漸趨細致的分化,生產(chǎn)活動與精神活動逐漸分離,原本混融不分的人類文化整體也出現(xiàn)了分化,這既有力推進了人類文明進程,卻也導致了諸如物質(zhì)和精神、肉體與靈魂等二元對立的出現(xiàn)。體育與藝術逐步從生活、勞動、宗教、軍事活動中分離出來,成為專門的文化形式,有了各自獨立發(fā)展的空間,也因此分別取得了長足的發(fā)展,進而互相借鑒、互相促進。
在古希臘,體育與藝術不約而同地絢爛一時,各種藝術門類,如戲劇、雕塑、繪畫等等,無不受到體育光芒的輻射。眾所周知,古奧運會在古希臘人的心目中是整個民族精神的體現(xiàn)與象征,奧運會冠軍也就自然成了受人敬慕的對象。他們被戴上用金刀從宙斯廟后的橄欖樹林里割下的枝葉編成的象征吉祥、幸福與和平的花環(huán),他們及雙親的姓名、經(jīng)歷、所屬城邦的國名作為美談迅速地傳遍希臘,他們被稱為“城邦最勇敢的斗士”、“宙斯神最喜愛的人”[11]。勝利者雖然只贏得一頂樹冠,但他們各自所在的城邦卻會給予他們種種殊榮和重獎,被視為城邦的英雄而塑像紀念,流芳百世??死锲账购涂死瞻策乖谧鳛檎軐W家的名聲遠揚以前,便作為運動員嶄露頭角,著名思想家柏拉圖也曾在科林斯城的伊賽米阿競技會上和西庫翁城皮菲慶典中參加競技表演,這是因為,“在他們的眼中,理想的人物不是善于思索的頭腦,或者感覺敏銳的心靈,而是血統(tǒng)好,發(fā)育好,比例勻稱,身手矯捷,擅長各種運動的裸體”[4]。體育競技之風盛行全希臘,運動員裸體參加訓練和比賽,為的就是一覽無余地展示充滿生命活力的健、力、美:“呼吸有力的胸脯,虎背熊腰的軀干,幫助身體飛縱的結實的腿彎,他們都感到興趣”[4]。
古希臘的競技運動會確實是個大舞臺,人們不但可以欣賞美妙、壯觀的體育賽事,同時,還能深切地感受到濃郁的藝術氣息。在4年一屆的奧林匹克賽會上,不僅可以看到運動員有風度的競技角逐,還可以發(fā)現(xiàn)思想家和藝術家的身影——在公眾場合,哲學家以雄辯的口才闡發(fā)真理、正義和美;雕塑家在裸露出豐滿肌肉的人群中穿行,用贊賞的目光搜集自己的創(chuàng)作素材;抒情的詩人在小道上徘徊低吟,為自己的新作醞釀激情……一個人不僅可以兼具藝術家、體育家的身份,體育和藝術也在為對方提供靈感、激情,體育不單單是形而下的身體活動,藝術也不單單是精神玄想,二者的關系取決于身體所具有的身心二元一體性。
然而,透過體育與藝術和諧的表象,人們可以發(fā)現(xiàn)當中存在著深刻的身體社會學問題。古希臘人對體育的最初狂熱緣于戰(zhàn)爭的需要和自然理性的膜拜。地處地中海北岸的希臘半島雖然風光旖旎、氣候宜人,但土地卻很貧瘠,自然資源也不豐富,居住在此的不同種族(雅典人、斯巴達人、克林斯人)為了爭奪半島的統(tǒng)治權,經(jīng)常互相爭斗,由此形成了身體競技的傳統(tǒng)。年輕人除了接受哲學、文學和音樂教育,從少年時代起還要接受格斗競技訓練,以服務于國家和種族生存下去的軍事斗爭的需要。在此基礎上,又形成為古希臘人的自我理解與文化認同,正是通過不斷完善自己的軀體,人類才能像諸神一樣具有神圣性和無所不能。這種身體意識表明,體育并非建立在對身體尊重前提下的挑戰(zhàn)和超越,而是將身體客體化成工具,鍛煉、規(guī)訓它,以獲得國家、族群、神靈的認可和青睞。在古代奧林匹亞運動會上,近似宗教迷狂的體育運動固然顯示了人的力量的偉大,但更為重要的是對神靈的敬畏,對國家和族群的責任,健康、力量、靈巧、美都建基于此。富于人性魅力的身體隱藏著強大的原始情緒,身體承擔的也是一種客體化式的工具性價值[13]。而此時的藝術,盡管和體育中的身體存在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譬如雕塑中的佼佼者——《擲鐵餅者》、《持矛者》、《束發(fā)的運動員》、《刮油污的競技者》等,從不同層面表現(xiàn)角力競技的本領和健康、活潑、強壯的身體,但初衷并非體育以藝術為引領實現(xiàn)身體的和諧健康發(fā)展,而是同樣把身體作為一種承載政治和宗教功能的工具,甚至有借助具有廣泛社會影響力的體育求取更多社會承認的可能。
長達千年的中世紀是人文主義精神被遮蔽的黑暗時代。在中世紀的精神生活中,基督教占有絕對的統(tǒng)治地位,人類所有的物質(zhì)實踐和精神活動都必須恪守基督教的教義和制度規(guī)定。按照靈肉分離的基督教文化觀,上帝只能通過靈魂救贖才能達到,為此,必須禁欲和棄絕塵世生活,而欲望的身體乃是一切罪惡的淵藪,要通達上帝就必須克制、貶低身體。漫長的教會和修道院的歷史就是宗教信仰盛行的歷史,是身體沉默無語的歷史,克己、苦行、冥想、祈禱、獨身、齋戒、甘于貧困,是控制身體的基本手段,并旨在將身體的沸騰能量撲滅[18]。這就造成了身體的遮蔽狀況,而以身體為存在根基的體育與藝術也陷入沉寂狀態(tài)。
體現(xiàn)在體育上,就是教會利用神權,反對一切公共體育集會,規(guī)定基督徒如參加體育比賽和格斗表演,就沒有資格參加圣餐儀式,而只有保證永遠放棄這種職業(yè)才能成為基督徒。為了達到與上帝合一的最高精神境界,教士和修士們極力號召人們摧殘身體以實現(xiàn)完美靈魂,一切有利于增進健康的體育活動和衛(wèi)生行為都被視為罪孽,在將修道院生活確立為生活典范的同時,也將體育從人類世界放逐出去[16]。公元394年,羅馬帝國宣布禁止一切帶有異教色彩的活動,古希臘的奧林匹克競技和其他競技會從此銷聲匿跡。羅馬貴族特有的一些身體活動,也遭到了制止,連洗浴場也未幸免。因為,教會認為洗澡和游泳都是清潔肉體而玷污心靈的。學校體育也不能幸免,受基督教禁欲主義影響,中世紀的學校只教育學生發(fā)展靈魂的“美”,而不發(fā)展身體的美。在基督教文化語境中,身體強壯幾乎是心靈卑下的代名詞,所以,學校不開設體育課,也不安排任何有助于發(fā)展體能的活動。學生如從事體育活動,必然會遭到嚴厲的體罰,初級和中級學校的學生,一切消遣均被禁止,過著嚴格的禁欲生活,經(jīng)常的精神折磨和嚴厲的體罰使學生身心備受摧殘。丹納的描述,揭示出中世紀對待身體的一般狀況:“鍛煉身體的習慣,對裸體的愛好,一一消失。身體不再暴露而用復雜的衣著遮蔽,加上繡件、紅布、東方式的華麗的裝飾。社會重視的不是技擊手和青少年了,而是太監(jiān)、書記、婦女、僧侶;禁欲主義遍布,跟著來的是頹廢的幻想,空洞的理論,……關于人體的知識與研究逐漸禁止,人體看不見了”[5]。
體現(xiàn)在藝術上,就是人們堅信美在上帝,上帝是美的本體和本源,萬物之美僅僅因為來自上帝才被稱作美的,中世紀的藝術因此只是“基督教藝術”,藝術成了宗教的婢女。藝術作品的主題是神,在基督教看來,神與人是對立的,神是永恒的,人是暫時的;神是全能的,人是軟弱的;神是智慧的,人是愚蠢的;神是至善的,人是有罪的,因而,美的根源只能在于神,而非人,藝術的內(nèi)容僅僅是上帝。在中世紀的繪畫和雕塑藝術中,宗教性明顯地壓倒了藝術性。藝術創(chuàng)作從形式到內(nèi)容也都受到基督教嚴格的限制,形成了當時繪畫雕塑藝術非寫實、平面化以及象征性的單一風格,以描繪圣經(jīng)為題材的作品大量涌現(xiàn)。如圣克萊門特教堂的圣像畫《光輪中的基督》,上部畫著基督端坐在巨大的光輪中,四周有天使環(huán)繞,在基督雙腳的水平線下繪有他的門徒和瑪麗亞的立像,依然秉承了教會規(guī)范,顯示了宗教的神圣和不可侵犯[23];描繪基督的馬賽克鑲嵌畫《善良的牧羊人》,畫中的牧羊人穿了一件金色的長袍,披著一件象征帝王的紫紅色的披風,面部表情是皇帝的派頭,表達了神的永恒精神和皇權的不可動搖[20];鑲嵌畫的代表作品《查士丁尼大帝及隨從》和《皇后西奧朵拉及隨從》,在燦爛的黃色馬賽克底色上,查士丁尼大帝身穿紫紅色長袍,袍上飾物金光閃閃,手捧寶盒,向耶穌敬獻,他的兩邊是大主教馬克西米連和官員們。所有人物不僅表情呆板,而且都被拉長了,而且好像踮著腳在站立,突出沒有重量的神化感。對于當時的藝術家,藝術的任務不是要表現(xiàn)人物的真實性,而是表現(xiàn)人物的神圣性,查士丁尼看起來就像是耶穌的化身。中世紀的統(tǒng)治者就是這樣利用藝術將自己與宗教神話中的人物結合為一體,并將自己上升到神的高度,以加強自己在人們心中的威懾力,達到鞏固其統(tǒng)治地位的目的[22]。
在中世紀,體育淡出了人類生活世界,被視作無助于人類精神提升的有害的活動,藝術則脫離了人類具體豐富的感性而唯靈化,這種對于古希臘體育精神和藝術精神的巨大反動的支持觀念即基督教文化壓力下形成的身體意識,這種意識又轉而在體育和藝術領域造成了對身體的遮蔽。
從中世紀后期開始,神圣的上帝進入了日漸衰落的黃昏,世俗景觀重新進入了人們的視野。人們的身體觀點逐步從對精神的依附轉向世俗的生活世界。盡管在這期間缺失古希臘追求健與美的身體運動觀,卻在一個特殊的階層沉淀出西方獨特的身體精神,這種精神首先在騎士比武中得到體現(xiàn),進而影響了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時期體育與藝術價值觀的發(fā)展。
眾所周知,文藝復興運動猛烈批判基督教反人性的禁欲主義,認為人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肯定人類“理性的力量,知識的欲望”,進而在哲學、文學、藝術等人文領域提倡描寫人、頌揚人,用“人道”反對“神道”,以證明個人自由、個人幸福是人生的目的,是人性的必然要求,強調(diào)人是一種自然存在,其身心發(fā)展的一切需要均應得到滿足[17]。作為批判中世紀禁欲主義的一個方向,身體又被重新賦予了重要意義,被視為遵從人的自然本性,按照人的標準體現(xiàn)人自身的價值,肌肉強健的身體又具有某種存在論價值。如引領時代風氣的思想家盧梭就強調(diào)身體對于思想的重要性:“為了要學會思想,就需要鍛煉人們的四肢,人們的感覺和各種器官,因為它們就是人們的智慧的工具;為了盡量地利用這些工具,就必須使提供這些工具的身體十分強健。所以,人類真正的理解力不僅不是脫離身體而獨立形成的,而是有了良好的體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銳和正確”[12],因而,“教育最大的秘密是使身體鍛煉和思想鍛煉互相調(diào)劑”[10]。人體也重新成為人們的欣賞對象,魯本斯的《美惠三女神》、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米開朗基羅的《大衛(wèi)》等藝術名作對人體進行的盡情贊美,表明身體已從黑暗的中世紀桎梏中掙脫出來,煥發(fā)出自己的光彩。
歷史的吊詭在于,盡管在藝術大師筆下流光溢彩的身體預示了一個新時代的到來,可人們并不是從身體自身對其施與關注的,身體也不是從其自身獲得解放的。體現(xiàn)在近代體育上,就是身體成了體育塑造的對象,而非體育鍛煉的目的。近代工業(yè)革命推動了機器工廠的廣泛建立,排擠和取代了家庭手工作坊和手工工場,而“隨著機械在產(chǎn)業(yè)方面所占的比重急劇上升,有關人們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就都發(fā)生了變化。身體的運動,在人們生活中成了基本的要求”[2]。工業(yè)技術革命有效地提高了社會生產(chǎn)力,因而或多或少地增加了人們可供調(diào)劑的時間,社會經(jīng)濟繁榮也為體育機構、體育組織的設立與開展提供了強力支持,推動著社會體育事業(yè)的進步,資產(chǎn)階級上升時期積極向上的競爭精神也映射在體育中,內(nèi)化為體育運動精神,共同推動和促進了體育的社會化進程。英國的戶外運動(spo rts)、工間操就是在此期間產(chǎn)生并不斷發(fā)展完善的,而這奠定了現(xiàn)代體育模式的基礎。然而,此時體育對身體的關注并非處于本真需求,人們從事身體鍛煉的主要目的不在身體本身,而是鍛煉之后身體的產(chǎn)出。這意味著看待身體的工具性視野,伴隨著近代科技革命對自然的無盡擴張,這種視野極其有力地擴大了體育領域,促進了體育的分層化和社會組織化,然而,缺乏自我意識的身體依然處于尷尬境地。身體擺脫了宗教這個舊主人的奴役,卻又受到了理性、資本等新主人的控制。
體現(xiàn)在藝術上,技藝化與工具化的傾向,使近代藝術走向了抽象的理性化道路。在強化人類知性能力的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忽視了人性的全部豐富性。在藝術教育方面,最早的公立學校開設的藝術課程不是旨在培養(yǎng)學生的審美能力,激發(fā)其藝術表達的渴望,而是通過教授直線、曲線等線條的基本知識,培養(yǎng)學生的直觀能力,促進其理性能力的發(fā)展。這種以認知為目的的藝術教育正是自啟蒙運動以來所形成的科學理性主義的產(chǎn)物,它一方面,服務于工業(yè)生產(chǎn),提高了工藝水平與生產(chǎn)效率,但另一方面,卻偏離了藝術的本體價值。而在藝術創(chuàng)作領域,古典主義特別強調(diào)理性的力量,強調(diào)文藝在發(fā)展人類理性方面的重要性,寓教于樂的文藝價值論使文藝從屬于其他目的,而主張文藝以自然為摹本的現(xiàn)實主義也將文藝價值評判權放在藝術之外。
總之,近代體育與藝術相對于中世紀盡管對身體做了一些有益的嘗試,但是,立足點并非是源于身體、循于身體和最終達于身體,而是通過塑造身體達到各自功利的目的。也就是說,在近代,身體不是體育與藝術的目的,而只是其手段。要使體育與藝術在未來的發(fā)展過程中真正協(xié)同并進,則須在更高的層次上尋求聯(lián)系兩者的契合點。
現(xiàn)代體育活動已超出單純鍛煉身體、增強健康的狹義理解,被看成是現(xiàn)代人高品質(zhì)的生活方式,是個人、群體、物種的精神面貌和文明水準的重要反映。然而,盡管體育趨向于美,美滲透于體育,兩者在機制上具有內(nèi)在的聯(lián)系,但這種聯(lián)系之所以能夠溝通,溝通之后之所以能夠產(chǎn)生動能,是由于新的時代環(huán)境使然。隨著現(xiàn)代科學技術的迅猛發(fā)展,人在征服自然和人類自身方面表現(xiàn)出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力量。然而,科技給人們帶來了高度發(fā)達的物質(zhì)財富,卻并沒有給人們構筑一個理想的塵世天堂[6]。體現(xiàn)在體育上,就是科學技術滲透了競技體育的每一寸肌膚,成為提高運動成績的強大動力,幾乎所有能夠提高人體運動能力的尖端科技都會在第一時間成為優(yōu)秀運動員制勝的重要裝備。然而,中性的科技并不承擔道德責任,既不會為運動場上泛濫不休導致嚴重危害的興奮劑而內(nèi)疚,也不會為貧窮弱勢群體負擔不了使用科技的高昂費用產(chǎn)生不公平競技的后果而擔憂,科技并不能為體育提供人文關懷和價值判斷。在此方面,藝術成了消除科學在體育中的盲點的力量,因為,健與美的融合才是人的身體,體育展示其藝術魅力才是現(xiàn)代體育存在發(fā)展的本源訴求。
我們知道,身體對精神作為生存根基的抗拒,成為人類步入現(xiàn)代以來自隱而顯的一根思想經(jīng)脈。人不再是純粹的理性之“思”,而是有血有肉的“身體”。這些觀點,到了尼采那里,更是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fā)揮:“一切以身體為準繩,一切有機生命發(fā)展的最遙遠和最切近的過去靠了它又恢復了生機,變得有血有肉。一條沒有邊際、悄無聲息的水流,似乎流經(jīng)它、越過它,奔突而去。因為,身體乃是比陳舊的‘靈魂’更令人驚異的思想”[14]??旄?、欲望、力比多、無意識等作為身體之下的種種分支主題得到了思想家的關注。薩特、梅洛·龐蒂、德勒茲、??碌鹊睦碚撛捳Z正在愈來愈清晰地書寫身體的形象及其意義。那種把身體作為對象、客體、工具的觀點逐漸式微,身體作為人存在的基礎和本真意義逐漸得到凸顯。身體已經(jīng)從過去被利用、被駕馭的對象翻轉成為人存在的基礎,翻身后的身體由此獲得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機遇,身體理論從傳統(tǒng)到現(xiàn)代,由邊緣到中心,由低調(diào)到張揚,漸漸滲入了經(jīng)濟、政治、教育、生活等各個領域,成為了各項理論中的基本元素和重要維度,體育與藝術自然也包含其中。
現(xiàn)代體育源于1896年的第1屆雅典奧林匹克運動會,迄至今日,現(xiàn)代體育運動獲得了極大的發(fā)展。體育從未像今天在人們的生活中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應該說,人們附加于體育運動的所謂功能,或者說是意義的期待,在古代體育中也是有的,但是,它的文明層次遠遠比不上我們現(xiàn)代的這個世界[1]。實質(zhì)上,顧拜旦恢復奧運會的一個中心就是要以人為本,把對人的尊重和頌揚作為奧運會的核心理念,強調(diào)“健康的身體是歡樂、活力、鎮(zhèn)靜和純潔的源泉”,“為了進步和人類尊嚴而最終是肌肉和思想緊密結合起來”[7],“藝術與文學應該在現(xiàn)代奧運會上有所體現(xiàn),與體育運動結合在一起,從而使奧運更加高尚”[8]。顧拜旦對奧林匹克精辟的理解和闡釋告訴人們:“奧林匹克理想在人們心目中就是一種強烈的身體文化概念,它一部分建筑在騎士精神(fair play)上,另一部分建立在對優(yōu)美和文雅的美學概念上”[21]。
現(xiàn)代奧運會從神殿走向廣場,從取悅神靈到呼喚人性,從歐洲中心走向多元。隨著人類物質(zhì)文明和精神文明的發(fā)展,每屆奧運會都達到了一個新的水平。它不僅是對世界各地運動員的個人體力、智慧、技巧、健美風貌的檢閱,同時,也是人類顯示自己能力的盛會[9]。然而,有些運動員為了取得好成績,不惜受制于高科技,以損害自己的身體為代價換取榮譽。在這里,人的主體性和尊嚴受到了現(xiàn)代科技的嚴峻挑戰(zhàn),體育競賽儼然成了展示高科技的櫥窗和實驗場。身體之于體育的意義再次遭到遮蔽和壓制。在此意義上,體育需要藝術的輔佐,因為,只有藝術才能為體育的發(fā)展提供人文關懷和價值判斷。值得慶幸的是,現(xiàn)代體育運動越來越多地融合著藝術的元素,比如藝術體操、花樣滑冰、花樣游泳……這些藝術化的現(xiàn)代運動項目,由于身體活動所借助的物質(zhì)材料不同,所帶來的美感很特殊,甚至是任何藝術種類都無法比擬的。藝術類項目的出現(xiàn)正是人們注重體育的實用價值的同時又注重審美的產(chǎn)物[19]。可以說,體育與藝術的結合,健與美的統(tǒng)一,是現(xiàn)代體育存在發(fā)展的根本,同時,也是現(xiàn)代體育源于身體、循于身體和達于身體的必然敞現(xiàn)。
至于現(xiàn)代藝術,從某種意義上講,是沿著擺脫近代合理主義理性思想的束縛而發(fā)展起來的。對感性身體解放的追求,使得對藝術形式的創(chuàng)造呈現(xiàn)出空前活躍。然而,原本是出于擺脫他律美學的束縛,強調(diào)感性身體的直接表達以及顛覆傳統(tǒng)形而上學為根本宗旨的純粹化藝術追求,卻因過分強調(diào)凸顯身體而陷入“審美接受不能”的尷尬境地。近年來,隨著消費時代的到來,肉身化敘事儼然成為現(xiàn)代社會表述自身的中心語匯,當身體寫作、身體文學、行為藝術、裸體藝術以及與之相關的詞語——沖動、欲望、消費、性感、快感等成為時尚詞語,支配著大眾的文化審美生活時,對身體的審美和價值關懷也就漸漸被遺忘和放逐。
現(xiàn)代社會中的運動員,作為最直接也是最常用身體進行交流的群體,他們的身體對一定時期或時代的風尚和審美趣味具有重要的引導作用,成為大眾追慕與模仿的對象。這絕不僅僅因為運動員在體育賽事上的卓越表現(xiàn),而是因為身體的背后隱藏著某種審美必然:“呼吸寬敞的胸膛,靈活而強壯的頸脖,在脊骨四周或凹陷或隆起的肌肉,結實有力的胳臂,彈性十足的雙腿”[13],這些描述表明,現(xiàn)代體育運動中滲透著大量藝術美的因素,不僅給身體的生理運動增添了強烈的吸引力,同時,也使體育更加充盈和敞現(xiàn)著豐富的意義。
歸根結蒂,現(xiàn)代體育運動中的健與美被感受、被欣賞、被表現(xiàn)、被創(chuàng)造,需要藝術的更多參與,而藝術為了不斷促進人在精神品性、審美能力等方面的發(fā)展,也需要從現(xiàn)代體育運動中汲取營養(yǎng)。因此,身體健與美的統(tǒng)一是現(xiàn)代體育與藝術協(xié)同發(fā)展的本源訴求。
一切體育運動、一切藝術創(chuàng)造活動皆始于身體,也必然要還原和服務于身體的根本需求。基于此種思路,對體育與藝術的關系做了通盤觀照:原古時代,體育與藝術的聯(lián)姻并未給體育帶來真正的理想天堂,這是因為此時身體只是一種承載的工具;中世紀,由于身體的集體遮蔽,沉寂的體育與唯靈的藝術基本上處于塵封狀態(tài),二者都沒有獲得應有的發(fā)展;近代,身體擺脫了宗教的壓制,但并沒有獲得真正的自我解放,體現(xiàn)在體育與藝術上,就是技藝化、工具化的藝術沒有給體育的發(fā)展指明方向,使身體淪落為體育塑造的對象而非目的;現(xiàn)代,由于身體作為人存在的基礎和本真意義得到重視,體育與藝術再次聯(lián)姻,使體育獲得了真正的、激情洋溢的發(fā)展,這也是體育未來發(fā)展的方向,也是體育顯現(xiàn)其人性光輝的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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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volution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ports and Arts—A View from Sociology of Body
CHENG Wei-bo,YU Jun
A ll sports and creative activities of arts o riginate from bodies and also necessarily serve and restore fo r fundamental demands of bodies.In the long histo ry,although spo rts and arts belong to different activities in p roperty,certain relationship exists between them.Without arts,spo rts are bound to be something pale and brutal.Similarly,w ithout spo rts,the meaning of arts can’t be exp ressed fully.Therefo re,on the basis of bodies,the discussion of the close o r distant relation between arts and sports play a main role on the p rocess of show ing the evolution of their relation,at the same time,it exam s the importance of bodies on spo rts and arts, and also has some meaning of guidance to spo rts and arts.It concerns the existence even the survival of human beings.
sports;arts;bod y
G80-05
A
1000-677X(2010)12-0087-05
2010-09-19;
2010-11-18
程衛(wèi)波(1977-),男,山東青島人,講師,碩士,主要研究方向為體育人文社會學,Tel:(0535)6685326,E-mail:weiboch@yahoo.com.cn;于軍(1963-),男,山東威海人,教授,碩士研究生導師,主要研究方向為體育教育訓練學、體育社會熱點,Tel:(0535)6677420,E-mail:yujun8383 @sina.com。
魯東大學體育學院,山東煙臺264025
Ludong University,Yantai 264025,Chi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