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金津,毛麗莎
(西南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重慶 400715)
信念與懷疑之間:歐克肖特的路徑選擇
——淺析歐克肖特的“暗示”學說及其影響
董金津,毛麗莎
(西南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重慶 400715)
歐克肖特認為,政治是參與到一種安排中的活動。行為傳統(tǒng)一方面是一種安排,另一方面它又是尚未完成的安排。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關于政治的理論也就是一種關于傳統(tǒng)的暗示的理論。
歐克肖特;暗示學說;政治哲學;理性主義
啟蒙運動導致歐洲的政治發(fā)生了實質性的變化。古代的政治哲學都努力用德性的觀念統(tǒng)攝人類。啟蒙以后,德性被置換掉,德性已經(jīng)不再是政治哲學的王者,與理性主義相伴的個性占據(jù)了這一位置。準確來講,是理性僭越了這一位置。事實與價值的二分法足以把德性驅入深宮。它成了一個簡單的價值符號,在現(xiàn)代政治哲學中遜位。本文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觀察理性的這種僭越,從自稱保守主義者的歐克肖特入手。
深深浸染了理性主義氣質是歐克肖特對于現(xiàn)代政治的一個基本診斷。毫無疑問,理性主義對于現(xiàn)代政治的影響是深遠的。歐克肖特在《政治中的理性主義》這本文集里對理性主義的所有罪狀進行了徹底的討伐。大體上,理性主義政治的特征可以概括為以下幾點:第一,“理性主義政治是一種關于功利的政治”[1]5。它通過制造一種可以感覺得到的需要來填充政治的意義,也就是它是一種關于需要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the felt need)。制造“需要”,然后滿足它,這就是政治的一個簡單公式。在政治中人們所要做的就是利用理性這個好工具努力解決一切制造出來的問題。第二,理性主義專注于一種對于確定性的追尋。理性主義的政治當然也是在理性的鼓動下去追求政治的確定性。政治需要知識,但是專注于確定性的政治只能依靠技術來滿足。因為技術更加具有確定性,它可以被制定成規(guī)則,寫就成原理,以便于滿足大眾的技術求知欲。這個特征隱含了對于政治哲學而言最為危險的因素之一:意識形態(tài)。意識形態(tài)具有簡便的可操作性。它的實質就是把政治粗暴地縮寫成“政治手冊”。歐克肖特稱這種政治是典型的“書本的政治”(the politics of the book)。理性主義漠視傳統(tǒng),僭越了其界限,墮落成為一種頑固的信念與計劃,將自己自絕于傳統(tǒng)政治的大門之外。因此,歐克肖特認為理性主義版本的政治是名副其實的“信念的政治”。信念政治的信徒們在理性主義的大旗下陶醉在“進步”的迷夢中。為了在塵世建立天堂,整合與獨裁的政治風格完全滲透了歐洲政治實踐。
理性主義背景下,政治的應有之義被否棄,政治不是去關照政治共同體中的人,而是努力地實施理性主義的計劃。理性主義最為擅長的也就是“只是用一個他希望成功的計劃代替另一個他已經(jīng)失敗了的計劃”[1]31,這是現(xiàn)代政治的困境。
但是,值得我們訴求的是不是就是作為理性主義對立面的經(jīng)驗主義呢?歐克肖特的答案是否定的。他認為政治不可能純粹經(jīng)驗化。純粹經(jīng)驗的政治是“一種沒有政策的政治”[1]39。經(jīng)驗主義的政治是不可證實的幻想,它不是一個可能的樣式。它之所以不可能,一方面是因為關于這種政治的教育充滿了荒謬,它使政治導向的只是欲望;另一方面,從歷史的經(jīng)驗看,沒有一種政治是純經(jīng)驗的。因為政治不是赤裸的,它不可能不與一定的政策和目的相關聯(lián)。即“經(jīng)驗主義本身完全不是一種具體的活動樣式,只有當它與別的什么東西聯(lián)系在一起的時候——如在科學中它與假設聯(lián)系在一起時——它才分享一種具體的活動樣式”[1]39-40。因此,純粹的經(jīng)驗主義政治是不可能的,那是一種誤解。
歐克肖特在否定了理性主義與純粹經(jīng)驗主義的政治后引入了“暗示”,以進入理解政治的路徑。
歐克肖特從分析政治概念入手,他認為:“政治是參加屬于一群人的一般安排的活動,就他們共同承認一種參加他的安排的樣式而言,這些人構成了一個單一的共同體?!保?]49所以傳統(tǒng)看來并不能像理性主義描述的那樣被拋棄,否定它也就是假設全體人們的政治無能。政治只能從“他們自己行為的傳統(tǒng)中產生”[1]48?!耙驗樗荒苋e的形式,它所采取的形式,是通過探索和追求在這些傳統(tǒng)中暗示的東西對現(xiàn)存的安排所做的改進?!保?]48這也是“暗示”學說的正當性所在。
基于對現(xiàn)代政治理性主義風格的深刻批判,歐克肖特自然要提出自己的因應之策。這也是歐克肖特政治哲學中的核心之一,他的政治哲學方法:追求來自傳統(tǒng)中的“暗示”。從非本質主義的、流動著的、偶然的傳統(tǒng)中汲取到“暗示”。歐克肖特在講到政治的概念時明確地說:“政治是參加屬于一群人的一般安排的活動。”[1]48他還認為,這種活動從性質上講是屬于或者說是產生于行為傳統(tǒng)中的。我們每做出一項決定,都是基于最基本的行為傳統(tǒng)而非抽象的原則。行為傳統(tǒng)無論是在事實上還是邏輯上都是在先的。另一方面,傳統(tǒng)又是流動的,它并非一成不變。我們完全可以“通過探討和追求在這些傳統(tǒng)中的暗示對現(xiàn)存的安排”[1]48進行改進。為了準確地描述暗示的概念,歐克肖特引入了“同情”的概念?!巴椤庇脕碇阜Q對于在傳統(tǒng)與現(xiàn)實中尚不連貫的事務的期許。正是對不連貫的地方予以期許和同情,才能有效地改進政治的“安排”。他用關于婦女權利地位變化的例子佐證這一說法。他認為,婦女權利地位的改善并非取決于一種抽象的關于“平等”“正義”的原則問題。這種變化僅僅是基于已經(jīng)給予了婦女權利,繼續(xù)的變化只是對于傳統(tǒng)的一種繼續(xù),只是簡單地完善了或者把不連貫的地方變得連貫。即“在社會安排中有一種不連貫性,它令人信服地要求補救”[1]49?!安贿B貫性”、“同情”這兩概念是歐克肖特精心安排的修飾“暗示”這一學說的支點。他堅定地認為:“政治上,每件事情都是作為結果發(fā)生的事情,都是追求,但不是追求夢想或一般原則,而是追求一種暗示?!保?]49
“暗示”在與“夢想”和“一般原則”相爭的時候總是處于劣勢。因為無論對于政治的個體與社團,“暗示”似乎總是模糊的,欠缺可操作性的,它不能被準確地表述為原則。因而,近代政治中的人們對它缺乏耐心與信任,這也是現(xiàn)代政治的困境?!鞍凳尽眮碜杂谛袨閭鹘y(tǒng)中,它反抗著對傳統(tǒng)的劇烈變動,它努力維系著政治的意義,如果政治有意義的話。
理性主義者對暗示缺乏耐心導致了它被縮寫?;诠髁x的考慮,理性主義者無法完全在一個真空環(huán)境里作業(yè),他們必須在一定的“安排”下,也就是“暗示”下。但是理性主義者當然不會恪守傳統(tǒng)之道,他們的方法就是去簡化“暗示”,縮寫“暗示”。雖然“行為傳統(tǒng)不是一個固定不變的做事樣式,而是流動著的同情”[1]50。但是,被簡化了的“暗示”在理性主義政治中符號意義大過實質。
“暗示有其出處,也有其歸指。暗示來自政治的實踐及一種不安感亦即覺得尚未十分妥當。”[2]843我們的心智總有一種不安的傾向,這是“暗示”的注腳。不斷地追求“暗示”,其實就是在追求一種“統(tǒng)治”的方法。因為雖然懷疑的政治并不認為人們只有一種追求,但是多元引起的沖突可能會導致生活的毀滅。所以,“統(tǒng)治”是必須的,它是消極的,其意義僅僅在于維持秩序?!鞍凳尽被蛘邞岩傻恼尾⒉环穸◤娬?,其否定的是政府對于人的嚴密控制。
通過上述的分析,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歐克肖特堅信行為傳統(tǒng)里具有“不連貫性”,但是行為本身總是延續(xù)的,也就是具有一個延續(xù)的原則。即作為傳統(tǒng)的權威是“散布在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之間;散布在老的,新的和將來的東西之間”[1]53。政治教育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展開的。政治教育的目標是讓人們獲得關于參與到“安排”中的“地方性知識”,讓我們學會參與到政治對話中。而這個教育的過程正是尋找“暗示”的過程,政治教育是尋找“暗示”的教育。
每一個人都是處在政治共同體中的人。每一個人都不可避免地習得知識,并且是在實踐中習得這種知識。歐克肖特舉了關于母語習得的例子來說明這個問題。我們掌握母語的第一個步驟顯然不是去學習詞匯,而是聆聽。從語境中也就是詞匯的使用環(huán)境下去了解母語。同樣道理,我們對于政治的學習,或者對于有關政治的知識的學習都是在對它的使用中進行的。顯然這個學習的過程不是與政治載體本身分離,它們的界限是模糊的。任何一項憲法的條文不是絕對孤立于政治體的傳統(tǒng)環(huán)境,先前的那些安排總是還要繼續(xù)發(fā)揮它的作用,變化的只是形式而已。即使對于最為革命的政治派別也會發(fā)現(xiàn),似乎很多事情完全是“預備好了的”。所以,關于傳統(tǒng)的暗示的政治教育是負載的,在一個復雜的環(huán)境里作用著的。
關于政治教育的另一個問題就是關于政治研究的正當性問題。雖然關于“暗示”似乎一切都已注定,但是研究本身就是反觀傳統(tǒng),就是對于傳統(tǒng)的暗示的揭示。所以研究在這個意義上講就是正當?shù)?。政治研究包括以下幾個方面:首先是對于內部政治體的研究,就是專注于自身的問題。歐克肖特主張在這里采用歷史的研究方法。就是不急于對政治做出多少判定,而是去努力在歷史的考察中了解共同體的政治。在這個過程中,我們自然也就察覺了傳統(tǒng)與當下的關系,這是對于政治的語境的考察,與理性主義政治的普世路線是截然相反的。在這里,政治的研究,政治的知識僅具有地方性意義。第二,是對于共同體以外的政治社團的研究。每一個共同體都有自己的鄰居,所以我們還需具備關于他人的知識。對于這種研究,歐克肖特主張用生態(tài)學的方法進行。他主張不要用機械的解剖方法,那樣無助于發(fā)掘傳統(tǒng)知識,這樣的研究也自然不是關于政治的知識與教育。同樣,重要的是從對于外邦的語境中了解他們的知識。第三種研究是關于政治的哲學研究。這個研究只是在不同的層面上對于政治反思的延續(xù)。歐克肖特認為這種研究的意義在于可以幫助我們認識“它”在經(jīng)驗中的位置,因為它的意義就是在于它是反思的。這可以避免我們完全陶醉在自己的事業(yè)里。但同時,歐克肖特認為我們不能指望從這種哲學的研究中獲取多少對于政治有益的東西。它不能增進我們的政治能力和知識,它更不能向我們保證政治的成功,它也不能在價值上區(qū)分出好與壞,當然我們也不能從這里獲得一些指引。它的意義僅僅是在于它是反思的。歐克肖特對哲學的研究思想似乎很沮喪,但是這和他一貫的反對理性主義的思路是一致的。
綜上所述,政治的教育大致上就包含了如何學習行為的傳統(tǒng)和政治的相關研究兩個大的方面。其中心圍繞著何以習得“暗示”。因為。政治教育的目的是讓人們學會在實踐中參與到政治的“對話”中,而非一勞永逸地傳播政治教條。我們必須還要明確的是行為傳統(tǒng)是一種安排,又是一種流動著的同情中的安排。它雖不易識別,但是真真切切。追尋暗示正是政治哲學的根基,而不是在暗示之外追尋一種抽象然后將其奉為圭臬。德國學者邁爾在《為什么要政治哲學》中闡述了關于政治哲學的意義:“它不在于建立政治意義,不在于教養(yǎng)民眾,不在于培養(yǎng)公民道德,也不在于(指導)政治實踐?!保?]9在這一點上兩人的看法極其相似,但路徑有所不同。在信念的政治與懷疑的政治之間,也非涇渭分明。因而,“暗示”雖模糊,卻是歐克肖特的路徑抉擇。
[1]邁克爾·歐克肖特.政治中的理性主義[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
[2]約翰·麥克里蘭.西方政治思想史[M].??冢汉D铣霭嫔?,2003.
[3]萌萌.啟示與理性——哲學問題:回歸或轉向?[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
Between Faith and Skepticism:Oakeshott’s Choice——On Oakeshott'Theory of Intimation and Its Effects
DONG Jin-jin MAO Li-sha
(Dept.of Politics and Public Administration,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15 China)
Oakeshott thought that the essence of politics was the participation in general arrangements.On one hand,the tradition of behavior is a kind of arrangement;while on the other hand,it is also unfinished.That is to say,political theory also studies the intimation of tradition.
Oakeshott;Intimation;Political philosophy;Rationalism
董金津(1984-),男,山東寧陽人,西南大學外國哲學碩士研究生,從事現(xiàn)代西方法哲學研究。
B505
A
1006-2165(2010)01-0022-03
2009-09-20
[責任編輯:李 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