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亞平

（重慶教育學院 學報編輯部，重慶400067）

一

自人類有大學開始，關于大學精神的探索和論爭就從來沒有停止過，而眾多論爭又伴隨著大學人文教育的變遷浮沉。遠的不說，自近代以降，從英國紐曼的“博雅教育”“自由教育”，到德國洪堡的研究型大學理念中的“獨立自由”精神，到我國蔡元培的“兼容并包”之“學術自由”；從哈佛大學的《核心課程報告》，到芝加哥大學的《名著閱讀》，到本世紀我國大學逐漸開設的綜合性的人文教育課程；不管稱其為“通識教育”“素質(zhì)教育”還是“人文教育”“自由教育”，都在回應這一歷史性的命題：大學到底是“育人”的殿堂，還是“制器”的工場？大學教育到底是立足于學生的“精神成人”，還是“專業(yè)成才”？

丁永忠教授主編的“大學生素質(zhì)教育系列教材”之《人文素質(zhì)教育讀本》（以下簡稱《讀本》，重慶出版社，2008），同樣是在回應這類歷史性的命題?！蹲x本》甫一出版，筆者即承蒙丁教授贈書，一年多來案頭床頭，時常翻閱，獲益匪淺。作為上世紀80年代的在校大學生，雖然有幸處在一個人文思潮激蕩和價值啟蒙的全新時空，但由于年齡、學識、閱歷等原因，對人文精神的感受不深，對人文知識的學習不夠，當時大學也沒有開設專門的人文素質(zhì)教育課。肇始于上世紀90年代初的學界關于“人文精神”的大討論，才使筆者對于人文精神有了一些粗淺的認識。《讀本》的閱讀過程，可以說是獲得了對人文精神重新認知和對人文知識再次“補課”的大好機會。筆者也確實借此機會，搜集查閱了一批相關的大學人文教育資料，進一步豐富了自己的人文知識，并在與古圣時賢的心靈碰撞中受到人文精神的熏陶。

世界大學的發(fā)展史證明，大學精神及其人文教育不會隨著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而自動豐富和發(fā)展，相反，在“后現(xiàn)代”的大學里，人們置身“知識”和“經(jīng)濟”緊密結合而被冠以“知識經(jīng)濟”的時代，人文教育卻嚴重缺失：實用主導一切，大學教育技能化、市場化、功利化，大學校園生活市儈化、庸俗化、物質(zhì)化，但是，“大學生活與市井生活之間的距離，不是由習俗或道德維持，而是由學者和大學生內(nèi)心的追求支撐。獨立的知識探索、相互的學術切磋、獨到的思想發(fā)現(xiàn)、大膽的創(chuàng)作革新、自由的個性創(chuàng)作是人們成功與快樂的源泉，是榮譽和價值的最高體現(xiàn)。”［1］鑒于此，在人文精神被知識經(jīng)濟的大潮裹挾而日漸式微的當下，大學教育亟需人文精神的激活，大學生的青春亟需人文精神的照亮，大學校園日益平庸市儈的生活亟需人文精神的審美提升。

丁教授以其對人文精神與素質(zhì)教育的深湛研究而傾力主編的《讀本》，萃取人文菁華，傳承恒久價值，補缺救弊，恰逢其時。

二

大事件特別是震撼世界的重大事件，就像是一束激光，能夠穿透人的靈魂，照出一個人的人文精神是否缺失，人格是否飽滿充盈，心理是否春風和暢陽光燦爛，知識儲備是否足夠應對和思考人生，是否具有悲天憫人的情懷。也許是巧合，近年來筆者兩次集中閱讀有關大學人文教育方面的讀本或教程，其時間點竟與兩件震驚世界的大事相關聯(lián)，它們分別是“9．11 恐怖事件”和“5．12”汶川大地震。

“9．11”事件后，筆者讀到了上海交通大學夏中義教授主編的“大學人文讀本系列”之《人與自我》、《人與國家》、《人與世界》和《大學人文教程》。 眾所周知，“9．11”事件發(fā)生后，我們相當多的大學生起初是幸災樂禍的，盡管隨著事件進程大多數(shù)學生趨于理性，但這種始料未及的情況令許多有識之士痛感當下中國大學及大學生人文教育的缺失。極端狹隘的民族主義和國家主義的東西仍然占據(jù)著我們的頭腦，阻礙著我們對于人權、生命、和平、寬容、反恐怖、反暴力、民族和解等的思考和理解。當年出版的大學人文讀本，其影響不僅是大學生，而且遍及知識精英乃至全社會，就是因為其提供的人文精神資源，促使我們關注大學生的“精神成人”，反思“無邊消費主義”“歷史虛無主義”和“狹隘民族主義”，重新檢討我們每一個人的生命觀、價值觀。［2］

而“5．12”汶川大地震之后，筆者讀到了丁教授主編的《讀本》。大地震發(fā)生在我們自己的國家，與人為的“9．11恐怖襲擊”不同，乃是大自然“天威難測”的一次大爆發(fā)，但它引發(fā)的人文思考同樣深長。地震救援中人們對遇難同胞的不離不棄，充分彰顯了對生命的尊重，同時不能不對大自然充滿敬畏。在諸多關于地震的文本中，錢理群教授的《當今之中國青年和時代精神——震災中的思考》令人印象深刻。錢理群提出的問題是，我們能不能把這次災難的“非常態(tài)”中爆發(fā)出來的人性之美、人情之美，變成一種穩(wěn)固的社會與精神的“常態(tài)”？如何將災難轉化為育人、治國的精神資源？錢理群教授從理念提升和制度建設兩個方面提出了自己的建議。［3］《讀本》封面上著名的“胡溫相會震區(qū)”的照片和其中收入的《人民日報》社論《國旗彰顯生命的尊嚴》，直接反映了這一重大事件，在為大學人文教育提供全新的精神資源方面，表明了主編者的態(tài)度。

閱讀時的境遇不同，心情不同，或躬逢盛世，或遭罹苦難，但對人文精神的思考和理解的情懷應該是一致的。

三

面對古今中外浩如煙海的人文精神資源，要編選只有數(shù)十萬字的人文素質(zhì)教育讀本殊非易事。于是，有人主張“重讀經(jīng)典”，通過經(jīng)典體味人文情懷；有人主張側重名人名家，通過名人名家完成人文精神的升華。這就使得目前各高校使用的人文教育讀本呈現(xiàn)出不同的形態(tài)，有的規(guī)模較大，選材廣泛；有的則規(guī)模較小，選材偏重于傳統(tǒng)的文史哲；還有的干脆只選文學作品中的經(jīng)典，以大學語文替代人文教育。丁教授及其編撰團體秉持人文性、現(xiàn)代性和可讀性的原則，所編《讀本》規(guī)模適中，主詞分類切合大學生的精神世界和知識需求，選文和導讀不拘一格，呈現(xiàn)出鮮明的特色。

重視經(jīng)典，擷英時文。筆者讀過的一些大學人文教育讀本，幾乎無一例外地重視經(jīng)典，所選大多為經(jīng)典文本。但正如夏中義教授所言：“經(jīng)典的被認定是亟需時間的。只有當某作品在民族或世界文化傳播史上所享有的生命長度，明顯地超越了其作者的生年限度，人們才不吝將其命名為經(jīng)典?！边x經(jīng)典穩(wěn)當、踏實，但各選本容易重疊，且由于經(jīng)典的認定需要時間，離現(xiàn)實稍遠。丁教授主編的《讀本》，雖然以經(jīng)典文本為主，但不拘泥于經(jīng)典，有相當一部分文本選自近年出版的報刊甚至是網(wǎng)絡，作者也遠非名家，或許能稱之為潛在的“經(jīng)典”，這是需要眼光和勇氣的?！栋藲q孩子的墓志銘：我來過，我很乖》、《娘，我的瘋子娘》、《一個盲人與狗的感人故事》等，就是飽含人文情懷，而沒有經(jīng)過長時間沉淀的文本。這類文本往往更加契合當代大學生的心靈，更容易引發(fā)情感上的共鳴。

關注當下，貼近本土。人文精神本身就是關注當下的，是以人為本的。《讀本》關注當下的強烈欲望，體現(xiàn)在它將出版當年南方那場大雪災和“5．12”汶川大地震的相關文章和圖片收入其中。外刊文章 《風雪擋不住回家過年的路》、歌詞《生死不離》，還有封面和扉頁上方那張“胡溫相會震區(qū)”的著名照片，就是直接的見證。而《重慶與美女》、《美女·火鍋·霧都·茶館·十八怪——重慶風土人情拾零》，加上封面、扉頁、封底上的重慶標志性建筑人民大禮堂、兩江環(huán)繞的渝中半島、好吃街雕塑和翩然起舞的重慶美女的點染，則表明這是一本重慶大學生正在使用的人文讀本。這種地域色彩是一般的大學人文讀本所少見的。

注重傳承，不棄時尚?！蹲x本》的這一特點集中體現(xiàn)第十三章《中外詩歌與人文情懷選析》中。文學作為語言的極品，能夠讓人類用于思維的語言承載情感的作用發(fā)揮到極致，以情動人，這也是大學人文教育讀本一直青睞文學作品的原因。但古今中外文學經(jīng)典汗牛充棟，選擇不易，重復率高，弄不好就會變成人們譏諷的“高四語文”?！蹲x本》首先選取了1992年港人評選的十首最喜歡的唐詩，作為中國古典文學的代表。盡管這些唐詩連小學生都耳熟能詳，隨便一個唐詩選本里都可找到，但由于選取的角度巧妙，導讀又以人文情懷的賞析為主，還是給人耳目一新之感。其實，這十首詩只是引領我們走進中國古代文學殿堂的十級臺階，如果拾級而上，你就會領略到更加輝煌的人文風景。有意思的是，《讀本》在依次評析了十首中國現(xiàn)代詩歌的人文情懷、十首外國現(xiàn)代詩歌的人文情懷之后，還評析了十首流行歌曲的人文情懷。流行的時尚元素的加入，凸顯了《讀本》既樸實沉穩(wěn)，又亮麗活潑的特質(zhì)。

《讀本》包含的信息量相當大，集納的人文知識相當多。《讀本》恰似人文精神的盛宴，需要我們用心品嘗，汲取營養(yǎng)，并內(nèi)化為我們自身的精神力量。

四

對于一本書，筆者認為有兩種讀法，一種是將書“讀薄”，另一種是將書“讀厚”。將書“讀薄”，就是讀出書中的精髓，明了書中的結論，這本書你就算是讀完了。將書“讀厚”，就是以本書為出發(fā)點，順著書中的路標，不斷積累材料，拓展視野，豐富情感，感悟人生，這本書你將將能夠一直讀下去，越讀越厚，終身可讀。丁教授主編的《讀本》，就是一本終身可讀的書。對于正在學習《讀本》的大學生而言，在重慶教育學院接受的人文素質(zhì)教育，既是你“精神成人”的起點，又將伴隨你的一生。

循著“人生、責任、境界”路標的指引，你將會知道馮友蘭先生的人生境界說。從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到天地境界，需要你用一生的時間去修為 。你還會知道韋政通關于人生意義的三階段：生存、生活、生命。如果你要生存下去，就要追求經(jīng)濟的獨立；如果你要提高生活的質(zhì)量，就要求真、求美、求善；你要向往生命高度，就要創(chuàng)造偉大的人格，而這，多數(shù)人傾其一生難以實現(xiàn)。

循著“親情、友情、愛情”路標的指引，你會看到也許你尚未體會到的偉大的父愛和母愛，而你其實正不知不覺地被這天地大愛呵護著；你會看到那熱烈纏綿純潔的愛情以及關于愛情的縷縷哲思，也許會撥動你愛的琴弦；你還會看到余秋雨對友情的思考，也許你會感嘆友情的珍貴與難得。而隨著你的不斷成長和角色不斷轉化，父母之愛、夫妻之情與朋友之誼都將會在人生的某個時段交替出現(xiàn)，集于一身，需要你的一生的奉獻和維護。

循著“戰(zhàn)爭、和平、國家統(tǒng)一”路標的指引，你將會對政治的最高形態(tài)——戰(zhàn)爭有所思考，你將會更加珍視我們現(xiàn)在來之不易的和平，抓住歷史性機遇發(fā)展我們的國家；你將會發(fā)現(xiàn)祖國統(tǒng)一大業(yè)也可以進行人文思考，具體到海峽兩岸，隨著國民黨在中國臺灣地區(qū)的重新執(zhí)政，形勢正在發(fā)生積極地變化，你還可以在對時局的觀察中進行自己的新的“人文反思”。

《讀本》共有十五章，至少有十五塊這樣的醒目的路標。它們指向不同的路徑，要達至的終極目標都是人文精神和人文素質(zhì)的提升。從這些“路標”不難看出，大學人文教育課程的內(nèi)容橫跨文、史、哲、政治、經(jīng)濟、社會、法律等多門學科，對教與學兩個方面都是嚴峻的挑戰(zhàn)。長期從事大學人文教育的徐方教授曾有過這樣的感慨：“在這么功利的社會中，很多老師會覺得這么難講的一門課，我花了這么多的功夫去講，講完后什么也沒有，連個發(fā)表論文的天地都沒有，連個學科歸屬都找不到?！保?］我們看到，丁教授及編輯《讀本》的各位老師，知難而上，開講人文課，以自己的人文情懷和人格魅力影響學生，已經(jīng)在重慶教育學院獲得了相當?shù)某晒Ατ谕瑢W們來說，《讀本》是一個開放的平臺，其閱讀和思考的空間都無限廣闊。請記住崔衛(wèi)平教授針對人文教育課所說的話：“課堂教學永遠是一個路標，不可能是事情的全部。就是要告訴你有這樣一些維度、關鍵詞。你可以閱讀，你可以自己去找尋。”［5］

讓我們循著《讀本》的路標，去閱讀，去找尋吧！讓我們在“專業(yè)成才”的同時，達到“精神成人”！大學人文教育與科學教育的有機結合，一定會通向我們向往的“綠色教育”的境界！

［1］姚國華．中國大學的“沼澤化”［A］．丁東等主編．大學沉思錄［C］．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130．

［2］夏中義．大學人文教育文存［C］．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129．

［3］錢理群．當今之中國青年和時代精神——震災中的思考［J］．隨筆，2008，（5）．

［4］［5］陳婉瑩，夏中義主編．大學人文講義［C］．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227．2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