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菊
(華中師范大學 音樂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9)
毛澤東不但是一位偉大的革命家、思想家、軍事家,而且是一位偉大的詩人。正如著名的毛澤東詩詞研究專家陳晉所言:“作為政治家,毛澤東是詩人政治家,作為詩人,他是政治家身份的詩人?!盵1]他的詩作是時代的詩詞,跳動著時代的脈搏,激蕩著時代感情的潮汐,閃爍著時代精神的光芒,是中國革命偉大歷程的詩意再現(xiàn),以其“豪放為主,不廢婉約”登上中國傳統(tǒng)詩體的偉大高峰。他的詩作也堪為中國革命的一部壯美史詩,以其“百煉鋼化為繞指柔”的胸襟和魄力,將現(xiàn)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神奇結合,化沉重為輕松,化慘烈為和諧,給人以壯美之感。
毛澤東詩詞深厚的文化積淀和音樂譜寫多元化的風格為研究者提供了豐富的研究領域和發(fā)展空間,音樂作為詩歌的載體,使詩歌插上音樂的翅膀。
“詩言志,歌詠情”。隨著時代的前進,毛澤東詩詞得到廣泛傳播,與其詩詞本身所具有的博大思想、豪邁氣勢和永恒的藝術魅力是分不開的。同時,當我們高唱毛澤東詩詞歌曲時,自然回憶起那個特殊的年代,而歌中唱的,是我們更引以為榮的光輝歲月,是讓我們緬懷偉人的情懷??v觀毛澤東詩詞,或記事抒情、或吊古感懷、或故地重游、或酬韻唱和、或贈答題照,內(nèi)容豐富,博大精深,可謂是包羅萬象。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有41首毛澤東詩詞譜寫歌曲達111首*此數(shù)據(jù)來源于舒廣袖《毛澤東詩詞歌曲百首》,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現(xiàn)分類列表見表1。
由表1可以看出:在體裁上,毛澤東詩詞幾乎包括了所有的舊體詩體裁,有雜言詩、四言詩、五言詩、七言詩等古體詩,有七絕、五律、七律等近體詩;在詞牌上,詞作中使用了賀新郎、沁園春、菩薩蠻、西江月、清平樂、蝶戀花、漁家傲、念奴嬌、浣溪沙、憶秦娥、浪淘沙、水調(diào)歌頭、卜算子、滿江紅等20多個詞牌。作曲家也把其創(chuàng)作的多種詩詞體裁通過配樂的形式或抒情狀物、或寫意明志,把毛澤東詩詞的壯闊、蘊藉之美淋漓盡致的表達了出來。
眾所周知,毛澤東詩詞扎根于革命年代中國戰(zhàn)斗生活的土壤中,沐浴著馬列主義普遍真理的雨露陽光。毛澤東詩詞語言精美,不事雕鑿,自然天成,具有極強的藝術表現(xiàn)力。其詩詞歌曲中的音樂語言也凸顯個性,彰顯出詩詞的意蘊——主觀與客觀融為一體,理想與現(xiàn)實相互交織。以《蝶戀花·答李淑一》為例:
(一)節(jié)奏的營造。在音樂中,節(jié)奏、節(jié)拍是音樂的骨骼,是音樂構成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音樂表現(xiàn)中具有重要的意義。在毛澤東詩詞歌曲中歌曲節(jié)奏與詩詞格律緊密融合在一起,《蝶戀花·答李淑一》是運用傳統(tǒng)詩型創(chuàng)作的一首幻想性詩詞,詞在格式上是雙調(diào)詞體,分上下兩片,而趙開生所譜寫的曲是彈詞音樂,曲調(diào)共分為四段。詩詞講究格律平仄,強調(diào)用韻和諧的形式美,以吟唱與品味為審美的主要方式,通過吟唱的過程,由聽覺的美感達到心領神會的意蘊。彈詞講究說唱,詩詞注意吟唱。趙開生在歌曲開頭“我失驕楊君失柳”中,運用了散板節(jié)奏,“我失驕楊”運用二拍附點后八分音符和第二小節(jié)前倚音的兩個八分音符的節(jié)拍,將“前吟”、“后說”的情緒結合起來,這種演說與吟唱互相結合的情緒始終貫穿于歌曲的始末。另外,在速度上,慢板、中板、散板三者交替而行,從而,也成為“說、吟”結合的另一個顯著特點。
(二)旋律線條的多變。人們常說,旋律是音樂的靈魂。旋律的型態(tài)分為直線型和曲線型,在《蝶戀花·答李淑一》中“我失驕揚,君失柳”中直接用一個下行直線旋律音型體現(xiàn)出毛澤東和中國人民失去革命先軀英烈時的悲壯、沉重心情,也寄予了他們對英雄的哀思和贊美之情。“萬里長空,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啊……”此句中旋律走向是一個曲線型,并且是一個波浪型的疊伏線條,這種多變的旋律線條的應用,一方面使音樂情緒時而低轉迂回,時而如行云流水,為音樂的發(fā)展帶來極大的空間,豐富了音樂的表現(xiàn)力和藝術感染力,另一方面也高度凝練的概括了廣大人民的思想情感——并非僅僅是“悼亡”,更重要的是似乎將英雄的翱翔幻想,馳騁想象溶化在了仙家生活境界的乞盼之中。
(三)音樂主題的構造。全曲中“第一句”的音樂旋律是全曲的主題,在5、4、3、2、1這幾個旋律音上構造全曲,第一段是主題的緊縮,第二段是主題的擴大,第三段是主題的延伸,最后一段是主題的貫穿。第一段是一個表現(xiàn)性主題,歌曲從低沉、徐緩的情緒開始,在低音區(qū)稍做徘徊之后,很快將旋律推向了高音區(qū),使人的情緒迅疾間被抓住。從而,也顯示了音樂語言所表現(xiàn)出一種哀思,一種贊美的情緒語言,這也就更凸顯出彈詞音樂“說、噱、彈、唱”,注重語音、語氣、語調(diào)的獨特風格。
毛澤東詩詞歌曲風格各異,長短并蓄。在演唱形式上,除有短小、精悍的齊唱、獨唱、小合唱外,還有規(guī)模較壯觀的大合唱,如鄭律成的《合唱五首》,呂遠的《七律·長征》,沈亞威的《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等。
毛澤東詩詞經(jīng)歷了早期婉約到后期豪放的過程,作曲家在詩詞歌曲創(chuàng)作中也注意到這一特點,以“豪放為主,不廢婉約”的宗旨,將詞和曲進行情景交融,從而使其詩詞歌曲呈現(xiàn)出了風格雋永,淡泊深遂,令人回味的藝術魅力。為了對毛澤東詩詞歌曲靈活多變的藝術手法有更深層次的認識,現(xiàn)列“毛澤東詩詞歌曲風格表”*歌曲選自舒廣袖《毛澤東詩詞歌曲百首》,人民音樂出版社,1992年版。如表2。
如表2所示,毛澤東詩詞歌曲豪放類又分為剛健、雄偉,平直、明快,疏放、瀟灑,華麗、濃重,潑辣、尖刻,壯闊、樂觀,寬廣、悠揚,莊嚴、精神。這類歌曲所呈現(xiàn)的速度是多變的,作曲者往往在這方面有明確的標記。如《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劫夫曲),這首歌曲中主要呈現(xiàn)的是人民解放軍百萬雄師渡長江的英雄壯舉和百折不撓的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樂觀主義精神,歌曲中有明顯地速度標記——“中速、稍慢、漸快……”等,“中速、稍慢”,是要經(jīng)過一次放寬到達“寬廣”地慢。除了對這類歌曲的速度進行把握外,還要時時襯托出蘊含的“氣勢”。如《念奴嬌·昆侖》(劫夫曲),這首歌曲采用的是中速,情緒標記是“雄壯、豪邁”,它描繪了中國共產(chǎn)黨為粉碎國民黨第五次圍剿,以大無畏的英雄氣概,進行了史無前例的二萬五千里長征的事跡。這首詞以雄偉的氣概開頭,又以雄偉的氣概結尾。從整個演唱過程來看,詩詞中浩大壯闊的場面以及磅礴宏偉的氣勢通過作曲家曲子的合理配合把詩人毛澤東心底的“雄壯、豪邁”的氣勢完全表達了出來。
表2
①轉自電視片《獨領風騷——詩人毛澤東》解說詞,總撰稿:陳晉,http://www.qinxiaojianqi.com/bbs/dispbbs.asp?boardid=66&id=15558,2009年9月28日瀏覽。
毛澤東詩詞歌曲中另一類風格——婉約類,又可分為含蓄、敦厚,莊嚴、精神,純樸、輕淺,曲折、隱約,纖細、精美,委婉、優(yōu)柔,淡古、恬靜,縝密、超諧,綺麗、流動,自由、瑰麗等……這類歌曲注重“情”的表達,在演唱時要注意掌握全曲的音樂特點,結合詩詞的意境,設計音樂發(fā)展的全局,明確音樂發(fā)展的層次,決定歌曲的高潮,選擇歌曲的語言和風格等。
需要強調(diào)的是毛澤東詩詞歌曲中豪放類或婉約類歌曲并不是純粹或者絕對的,而是相對的。有些歌曲豪放中透出婉約的影子,婉約中影射出豪放的味道,“樂之筐格在曲,而色澤在唱”[2]。詞曲作家的作品只是梗概,演唱者必須把握作曲家的創(chuàng)作意境、詩詞的主題思想和風格特點等進行再加工、再創(chuàng)造(二度創(chuàng)作),以便把詩詞中所蘊含的深層意蘊發(fā)揮到極致。
毛澤東詩詞內(nèi)容與社會生活緊密相連,反映了時代的變化演進,語言典雅而又通俗,無論從創(chuàng)作體裁的拓展,主旨意蘊的提升,語言文字的革新,還是從形式到內(nèi)容無不展現(xiàn)出其獨特的風格。為了創(chuàng)作出鮮明的藝術形象,為了使音樂創(chuàng)作與歌曲內(nèi)涵達到完美結合,有的詩詞中作曲家不僅融入了中國京劇藝術的音樂素材,還把民族樂器融入到歌曲中,運用“歌詞服從于音樂發(fā)展”的創(chuàng)作理念,使詩詞歌曲在藝術上達到了雅俗共賞的程度,受到了大眾的普遍喜愛,因而在演唱過程中產(chǎn)生了不可逆轉的效果,也顯示出了極高的藝術價值和音樂價值。
毛澤東詩詞歌曲音樂創(chuàng)作體裁中有民歌類和戲曲曲藝類改編的歌曲,用民歌音調(diào)改編的歌曲具有濃郁的民族風格和鮮明的地方色彩。如劫夫創(chuàng)作的《七律二首·送瘟神》,以昆曲風格為基調(diào),采用昆曲和最具代表性的雅樂音階創(chuàng)作而成,五聲音階占主導地位。歌曲第一部分的前四句采用了羽調(diào)式,以深沉、徐緩的音調(diào)和情緒傳達出“綠水青山枉自多”的悲涼意蘊。在“千村薜荔”的“荔”字上的“青角”和“蕭疏”的“疏”字上的“變宮”兩處偏音的使用,更增加了歌曲的凄涼氣氛。在后四樂句轉向了徵調(diào)式,音調(diào)也趨于高昂、激越,調(diào)式調(diào)性色彩和情緒上均與前面形成鮮明的對比[3]……這首樂曲將五聲音階運用得貼切自然。最后,以悠揚委婉、清新流暢的旋律和延綿不斷的拖腔,刻畫了“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的生動形象,情緒色彩生動別致,具有豐富的藝術感染力。
同時,為了凸顯詩詞歌曲的民族特色,許多作曲者在創(chuàng)作中還積極吸取民間音樂中的創(chuàng)作手法。如劫夫在創(chuàng)作的《蝶戀花·答李淑一》中,就吸取了民間音樂中的“務頭”手法。即經(jīng)常在樂句與樂句的連接處,異峰凸起,常常是前一句在低音區(qū)徘徊,句尾處向高音區(qū)鋪墊或暗示[4]。在演唱“我失嬌楊君失柳,楊柳輕飏直上重霄九”中,通過音區(qū)的對比和轉換使音樂情緒時而低轉迂回,時而行云流水,為音樂的發(fā)展帶來極大的空間,從而豐富了音樂的表現(xiàn)力和藝術感染力,使作品的情緒起伏跌宕,充滿了藝術的張力。
此外,毛澤東詩詞歌曲伴奏樂器也呈現(xiàn)出民族化的趨勢。如趙開生所作的《蝶戀花·答李淑一》,實際演唱中除了評彈樂器弦子、琵琶、二胡的運用外,還新加了鼓、鑼等。評彈樂器的使用使歌曲的散板節(jié)奏把握更加準確,更好地將彈詞藝術和詩詞藝術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把人世間可歌可泣的動人實事同天上美妙感人的神話故事靈活而自然地結合起來,馳騁幻想、憑借想象描繪出了一幅神奇壯美的虛無境界。并且這首歌曲在彈詞演唱中還融入了蘇州方言,運用了蘇州地方方言聲調(diào)中的平聲(陰、陽)、上聲、去聲(陰陽)和入聲(陰陽)七個聲調(diào)[5]。如在第一句“我失驕楊君失柳”中的“失”字,就應用蘇州方言的入聲規(guī)律,重咬,顯得簡短有力。
毛澤東戎馬一生,在運籌帷幄的年月里寫下的詩詞,扎根于現(xiàn)當代中國戰(zhàn)斗生活的土壤?!袄鲋畮p,長城之墻,仿佛是他胸中的筆;華夏大地,高天厚土,仿佛是他筆下的紙;黃河的水,長江的浪,仿佛是他紙上的墨。炮聲隆隆,千里鶯啼,是詩人詩中的平仄和韻腳;萬丈長纓,百舸爭流,是詩人詩中的遣詞和意境;屹立山頂?shù)乃?扎根原野的草,翔飛中天的鳥,游弋江湖的魚,還有那一年四季無比絢麗的花,從南到北迎風招展的旗,這千般風情,這萬種生靈,便是跳動在詩中的字符。”他把自然與社會生活中的美予以概括和升華,把自然美與社會美融為了一體,在承繼了我國優(yōu)秀的浪漫主義和現(xiàn)實主義傳統(tǒng)的基礎上,又把他們發(fā)揚光大使現(xiàn)實主義和革命的浪漫主義達到了完美的統(tǒng)一。
歌曲是一面鏡子,反映時代,反映生活。毛澤東詩詞歌曲為我們譜寫出了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中國革命的偉大史詩歌曲,為我國傳統(tǒng)詩詞歌曲開辟了一條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的廣闊道路,是我國音樂文化藝術的瑰寶,是歷史留給我們的一份珍貴禮物。毛澤東詩詞具有史詩美的壯闊、情操美的高潔、意境美的雋永、悲壯美的慷慨,聲韻和諧而鏗鏘,感情深厚而超脫,氣韻飛動而沉著。作曲家通過歌詞譜曲的方式,使這一古老而又有生命力的文學樣式,煥發(fā)出青春的異彩,放射出新時代的耀眼光輝,成為文藝百花園中的一朵燦爛奇葩。
[1] 陳晉.毛澤東文化性格[M].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1991:284.
[2] 李曉貳.民族聲樂演唱藝術[M].長沙: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415.
[3] 魏煌.論劫夫歌曲的藝術特色[J].音樂研究,1997(1).
[4] 魏煌.樂府新聲[J].沈陽音樂學院學報,2006(4).
[5] 王旭麗.彈詞《蝶戀花·答李淑一》淺探[J].解放軍藝術學院學報,200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