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關
乘上汽艇,我們一行六七人瞬間便從黑河市的碼頭橫穿黑龍江來到了俄羅斯(前蘇聯(lián))一側的布拉格維申斯克市的碼頭。上了岸就進入到俄方的海關大廳。
這是一個還處在臨時狀態(tài)的建筑,也就是一間大空房子。大約十六七米寬足有六七十米長,中間一道鐵柵欄從一側到另一側之間設立五六個簡易閘口。然而我們進來時,人還不算多,只開了最左邊一個閘口在檢查過關的人,所以隊伍也排出二三十米了。同來的六七個人立刻就跑過去排上了隊。
我沒有馬上跟過去,而是放下手中的大提箱,站在大廳的一端打量一下眼前的環(huán)境。除了排隊等著過關的人,這半邊的空場地中三五成群,散散落落地還有一些散客,中俄兩國人都有。剩下的五個閘口都空落落的,只在最靠右側的閘口處,一個俄國軍官無精打彩地站在那里。
看看緩慢的長隊,我想最快恐怕也得兩三個小時能排到我們,真的很掃興。但是,這是出海關,急也沒有用的。
我突然看見這邊大廳里空場上有一個俄羅斯小女孩兒,金發(fā)碧眼,大概只有兩歲左右,身著一件小紅外套,腳下一雙小皮鞋,大眼睛忽閃忽閃地整個的一個大洋娃娃!我看她時,正巧她也在好奇地看著我,牽著她的手的是她的媽媽,一個二十六七歲的蘇聯(lián)少婦,身穿一件紅風衣,腳蹬一雙長靴,風度翩翩。
不知怎么我的腦中靈光一閃,這個小女孩真的太讓我喜歡了,抑制不住的沖動讓我脫口就對她說出一句打招呼的話,叫她過來。小姑娘抬頭看媽媽,媽媽就松開了手,小姑娘大大方方向我跑過來,我趕快迎上前,一下就抱起她來,就像真的抱著個大洋娃娃,心里一陣陣地想把她含在嘴里,這小東西太可愛了!我抱著她轉了兩圈,十分不情愿地把她放下,然后立馬掏出一大把泡泡糖塞給她,她的小手拿不了,我塞滿她的衣兜,還剩下好多塊讓她捧在手里。她轉身沖著媽媽跑去,嘴里喊著媽媽,手里有東西走路還不穩(wěn)當,撲通一下就摔倒了,把手里的泡泡糖扔了一地。她的媽媽忙過來扶起她把糖撿起來給她弄弄好。用手一指我,她又跑到我跟前,用手比劃著讓我蹲下。我蹲下后,她湊上來在我的臉上使勁親了一下,我當然也在她的小臉蛋兒上輕輕地吻了一下,就聽見她用真亮的童聲說道:“巴里稍依,斯巴歇吧!”(俄語:非常感謝!)
隨著小女孩再次跑回媽媽那里去,我突然聽到站在最右側窗下閘口的俄國軍官沖著我大聲呼喝起來。大廳里籠音,聲震屋瓦地回響著也聽不清,等我看清他在沖著我擺手,招呼我過去時,我初始還真有些緊張,不知道怎么回事?但是又一想,這是在人家的地方,總得聽人家的,當然我也隱隱約約地感覺不會是什么壞事,便提起大提箱向那個軍官走了過去。同來的那幾位一看我走了,他們不分青紅地也跟了上來。
還差三五步就到閘口了,只見那個軍官一下打開柵欄門,沖我一擺手:“八一教母八一教母!”(俄語:過去過去,走吧走吧!)我連忙用俄語指指身后的幾位,告訴他是我同伴,他們也一路順利地免檢過了關。
大家都過來以后,我就帶頭趕快往前走,不論怎樣,關口總是是非之地,越快離開越好。快要走出海關大廳俄方這一側的大門時,幾位還在不斷地問我:“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們認識嗎?”我無法回答,只是笑著走路。其實,我深深地知道俄羅斯民族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同構性,他們都是特別重視和深愛著兒童!我正是自覺不自覺地運用了我對俄羅斯民族的了解。
在他們那里:喜歡孩子的人,還用檢查嗎!
田野靜悄悄
告別了貝加爾湖,列車才真正進入西伯利亞的腹地,這里整個的大平原簡直就是真正的無邊無沿,列車幾個小時地奔馳,還是在平原上緩緩地前進。
放眼望去,平緩寬闊的大平原一直可以看到天邊的地平線,望任何方向都無任何遮擋,咱們這些在現(xiàn)代都市里生活的人,到了這種地方,就是一個暢快,爽!
夕陽漸漸地接近了地平線,火紅的大血盤子,就頂在天邊的草尖兒上,一絲橘紅色的晚霞側映在夕陽西下的右上方,讓壯麗絢爛的深秋平原落日景象一下子變得分外的明媚柔和。
車廂里,那位俄羅斯退伍飛行員在貝加爾下了車,這時進來一位中國人。地地道道的中國人,但卻是俄羅斯國籍。這位名字叫張連燈的中年男人,進了門就感覺特別的高興。一說起話來,才知道,他就是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為了幫助蘇聯(lián)衛(wèi)國戰(zhàn)爭后男女比例過分失調,當時的團中央在中國山東、河北農(nóng)村召集了三四批男青年(五六千人)支援蘇聯(lián)。結果去了三四年就到了中蘇關系破裂,絕大部分都回中國了,只有當時在蘇聯(lián)已經(jīng)結婚生子的個別人,像張連燈這種留了下來。一下就是三十多年音信割斷。改革開放這才十幾年,張連燈總算是帶著妻兒老小回到河北老家一家人團聚了。這次,他是送一個到他這兒來旅游的老鄉(xiāng)回中國,他只能送到黑河對面的前蘇聯(lián)阿穆爾州首府布拉格維申斯克市。老鄉(xiāng)回國了,他又和我們同時從布市上的火車,一路上就發(fā)現(xiàn)我們是一伙中國人,他找列車員商量了幾次,才爭取到了和我們同包廂的機會。
張連燈的到來,一下就讓我們感覺松弛了許多,這位在異國生活了大半生的中國人,無論語言、風俗和各類具體事務都是地道的蘇聯(lián)通,可是流在血液里的中國文化和中國人的情結讓他還是一屁股就坐在了我們一致的立場:中國人!所以在與俄國人交流上他就自動當起了翻譯,我這種二把刀的俄語,和我們帶來的那個學俄語的大學應屆畢業(yè)生立時就被徹底取代了。
說起自己,張連燈告訴我們,他來蘇聯(lián)不久就在學習汽車制造的工廠和一位同車間的女青年結婚了。當時還真的是響應號召,積極要求進步的舉動呢??墒?,很快就中蘇關系破裂,大批的中國青年都統(tǒng)一回國了,他已經(jīng)有了兩個女兒,所以就一咬牙堅持了下來?,F(xiàn)在,他是新西伯利亞一家大汽車制造廠的高級技術員,老婆也是一位工程師,兩個女兒都大學畢業(yè),一個外孫子已經(jīng)上了小學,兩個外孫女都還小。就住在新西伯利亞市?;疖囘€要三十五六個小時才能到張連燈的家,我們這一個包廂由于來了一位這種經(jīng)歷的旅客頓時就感覺豐富多彩起來。第一陣的熱烈聊天結束時,話就突然轉入了停頓,瞬間的靜場讓我們每個人的心里都泛起異樣的浪花,幾個人在嘆氣,大概是同情命運對這個樸實中國農(nóng)民的撥弄和玩笑,我卻更多的覺得這是一種偏得。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怎么還不是一輩子,與其平平淡淡,不如大開大闔!
可能我就是這么一個人,在面對一種比較尷尬的狀態(tài)時,我總是要比較多的把尷尬攬在自己身上,就為了不愿意看見別人進入尷尬狀態(tài)。車廂里的其他人,都在不知不覺地從張連燈進來的熱情中退了出去,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去了。
在包廂里坐久了,就想出來活動活動,我便約張連燈一起去車廂連接處吸煙聊天。來到吸煙處,正好還有兩位俄國旅客也在吸煙。我們寒暄了一下便各自點上香煙聊了起來。
看著張連燈眼神中很郁悶的樣子,我估計一定有很重的事情壓在心上。便隨便聊起了當年。
“出國前,我在村里暗中有個相好的,當然誰也不知道??墒峭蝗痪蜎Q定要到蘇聯(lián)去,而且不要女的,我剛剛入團,是先進民兵模范,就首先報了名,而且第一批就走了。走之前,也是大小建趕上了,就是沒看見她,她干什么去了我也不知道?!睆堖B燈一口氣說了出來,接著又點上一顆煙,“到了蘇聯(lián),開始我還給她去過信,去了三四封信也沒個回音,后來……”我打斷他的話?!昂髞砟憔陀鲆娏硕砹_斯女青年,你現(xiàn)在的妻子,然后就是一隔音信三十多年?!?/p>
“當然,如果她這一生一切都還正常,結婚生子,干活吃飯,我就不會……”張連燈頓了一下,長長地吐出一口煙:“可是,我?guī)е掀藕⒆咏K于在家鄉(xiāng)和親人見面了。第二天,走在大街上,三十年不見,我還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見了她。”
“那不是很正常嗎,你特意和她打個招呼去看看她也很正常嗎!”我笑著說。
“如果能那樣就好了!”張連燈嘆了一口氣:“她身邊跟著的男人,顯然是她丈夫,而且一看,就是不太正常的人?!?/p>
別的就不用說了。
這些都是戲文里的東西了,張連燈走后,姑娘當然是抵抗了很多說親的,最后沒辦法,被彩禮、條件等等限制,嫁給了一個智障人,當然,后代也一樣。張連燈沉默了一小會兒,最終吐出長長的一口煙,仿佛要把很長時間壓在心底的一切都吐出去!
窗外,夜色已經(jīng)彌漫開來,張連燈目不轉睛地望著遠方,我的腦海中,此情此景就漸漸響起了《田野靜悄悄》的旋律,我不知不覺地哼唱出了聲。張連燈猛然回過臉,略帶驚愕地看著我。
“你怎么也愛這首歌嗎?不是,我是說——”他不知道怎樣表述了。
“噢,田野靜悄悄,這是我很小的時候就會唱的蘇聯(lián)歌曲呀!”我說過就馬上知道我的話文不對題。
“田野靜悄悄,是的,是的,是這個題目,多少年了,我就是想不起來,想不起來它的名字?!睆堖B燈好像一下就豁然開朗了起來。
“我到了蘇聯(lián)不長時間,在一次聯(lián)歡會上,我現(xiàn)在的妻子就是和一群姑娘唱這個歌引起我的注意,后來就總是聽她哼這個調調!”他說話開始有了力量了。
第二天很快就過去了。
晚上就寢后,睡到半夜我突然就醒了,一看表,夜里快一點了,我發(fā)現(xiàn)張連燈的鋪位空了,列車還在運行,但是很快就減速要停車了。我趕快起身,來到列車門口,張連燈正準備下車。
“老張,你也不說一聲,大家都讓我來送送你!”
“我要回家了,謝謝,謝謝你們這一路上對我的照顧?!?/p>
“說什么呢?”我趕快打斷他的話:“你一路上給我們當翻譯,照顧我們才對嗎!”
車停下來,這兒是新西伯利亞,老張下車,我也下車。我事先寫好了一張我們的地址,然后讓他把地址告訴我,記下來。
老張什么行李也沒拿,只身站在月臺上。
我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是和多年的老朋友道別,心里一陣陣的發(fā)緊,列車鳴笛要開了,我上前緊緊握住老張的手,囑咐他多保重。
我回身上了車,就站在車門邊,列車開動,老張一直就站在那里沒動。
列車已經(jīng)駛進了郊外的原野,我也沒有回到鋪位……
亞歐之夜
列車飛馳在西伯利亞大平原上已經(jīng)四天。
離開新西伯利亞市,我們已經(jīng)奔向亞洲、歐洲的分界線烏拉爾。記得小學五年級開始學地理,第一堂地理課上,老師講到世界分為七大洲、四大洋,首先就說到亞洲、歐洲。這兩大洲的分界線就是前蘇聯(lián)中部的南北走向的烏拉爾山、烏拉爾河、然后是里海、高加索山脈。列車運行前方就是烏拉爾。
出行四天四夜了,一路上乍出國門的興奮漸漸地平息,我們整個地沉浸在一種異國風情和文化中,眼睛看到的景物始終是那樣的新鮮,感受到的事物也基本上是與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迥然不同的。雖然,當時前蘇聯(lián)剛剛解體,整個俄羅斯還處在相當程度的混亂和新生的陣痛中,原來的超級大國的地位已經(jīng)不復存在,世界上當時唯一可以傲視群雄的以黃金作比價的盧布已經(jīng)貶值到了讓人震撼的程度。從解體前大概六七元人民幣兌一盧布貶值到我們出國前在黑河以兩分多一點兌換一盧布了。
在車上,我們接觸了普通的俄羅斯人,如果你真的是和紅頭發(fā)藍眼睛的俄羅斯人交流一下你就會發(fā)覺,人家的素質是相當?shù)淖屛覀兏信搴头獾摹5悄阋呛湍切┢渌伾姆N族的什么阿塞拜疆、格魯吉亞等等的“老毛子”一接觸,立時就會覺得素質相差一大塊了。
雖然我也相當?shù)南矚g阿塞拜疆的作曲家哈恰·圖良,特別是他的“馬刀舞曲”幾乎給我終生的滋養(yǎng),但是我不能不對車上那位阿塞拜疆流氓感到十分的厭憎!
這是個二十五六歲的年輕小伙子,在包廂門外,我們見過幾次面,相逢點頭寒暄過幾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是一個基本上的二流子。和他一起的還有一兩個年輕人,感覺上就都不是什么正經(jīng)貨色。
還是在中午前后,我們幾個人正在吃中午飯,我們出國前做了比較充分的準備,食物帶的比較豐富和足量,方便面、各種熟食和面包、飲料。當然也有酒。突然,這個阿塞拜疆的小伙敲了敲門就進來坐下,毫不客氣地就吃上了。我們畢竟是一些有點修養(yǎng)的文化人,所以就以“好客”的感覺容納了他。他吃著,贊嘆著我們的食品,倒也沒有太過分,只是未經(jīng)允許便猛喝了幾口白酒有點讓人不舒服,吃了一陣,感覺不錯,就起身告辭出去了。
大概是借了酒勁,我正好緊接著就出來去廁所,就在列車車廂連接處,我看見這小子拽住一個三十左右的少婦不讓人家走,在那里猥褻調戲,那個女人也沒有太反抗,任由他揉搓一陣,我從廁所出來,他們已經(jīng)不在了。
我從廁所走回來的路上路過一個包廂,門虛掩著,就聽見里邊正在大動,真是外國人,干這種事情也這樣的肆無忌憚!我不由得受了一點刺激,來到包廂我便沒進去而是坐在門外的窗凳上。
大概也就是十幾分鐘過去,那個包廂的門開了,那個少婦雖然有些衣冠不整,頭發(fā)蓬松,但是臉上沒有一絲的尷尬和不安,而是略帶興奮地一邊用手攏著頭發(fā),一邊甩甩嗒嗒地從我身邊走了過去。
這可真是“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這種事情竟然是那樣波瀾不驚就結束了……我還在這里為那個女人心里很不公呢,真他娘的多余啊!
列車還是那樣風馳電掣,好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只是我們好像更加接近烏拉爾了吧?
傍晚,我們準備吃晚飯,我就在心里等著那小子,如果他再來,我就會很不客氣地拒他于門外,可是他沒來。吃過晚飯,我出去抽煙,就在吸煙處的門另一側,我看這小子,正在拉拽一個姑娘,這個姑娘大概不怎么風情了,便拼死抵抗這個二流子。但是,畢竟人單勢孤,眼看就要被這小子制服住了,我不由得“火冒三丈”:我們都在這里干憋呢,你小子還越發(fā)地多吃多占起來,州官沒點燈,這“百姓”倒放起火來了!
我猛然推開那一側的門,明晃晃地站在當場,那小子被我的突然出現(xiàn)震懾住了,不由得松開了姑娘。姑娘脫身走了,那小子還很熱情地和我打招呼要煙抽,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
我回到包廂,發(fā)現(xiàn)剛才那個姑娘正坐在我們的包廂中。
大家說,她是來找我的。
其實我清楚,他們誰也張不開嘴,語言不通他們就是干瞪眼。我問清楚姑娘的來意,她說:“你們肯定都是好人,因為在那個流氓面前救了我!”
“我可以在你們這兒多坐一會兒嗎?”她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我就坐過烏拉爾,就不用了!”
我聽明白了:“當然可以,但是,可以告訴我們?yōu)槭裁磫?”
原來姑娘去伏爾加斯克就是到莫斯科之前的一個大站,離這兒還有兩天兩夜的路程呢,可是,那幾個地痞流氓是一定要在列車上禍害她的,這是一群屬于車匪路霸性質的阿塞拜疆人,只要一過了烏拉爾,列車就進入了歐洲部分,這幾個小子到了烏拉爾就再也不敢往前坐了。因為那邊的整個氛圍他們根本就不大敢耍流氓了。
我們同行的人中當然有一身武藝的,正待得渾身不自在呢。我說你就在我們這兒坐,還有三四個小時就到烏拉爾了,恐怕還不到半夜。
正說著話,那三個小伙子中的一個敲門進來了。進了門就和姑娘說話,他們說得很快,我只能聽個大概,反正就是小伙子非要叫姑娘去和他們玩,姑娘不去,但是我發(fā)現(xiàn),姑娘的拒絕卻不是很激烈。小伙子大概覺得無所謂,便又搭訕著和我們說話,屋子里只有我可以說俄語,我便告訴他,這個姑娘是我們的朋友,讓他離開她遠點!這小子大咧咧地就伸手去抓小桌上的酒瓶和煙,我都沒反應過來,就見我們那位在雜技團當了幾十年團長書記的,也沒見他用什么招數(shù),反正那小子立刻就把手縮了回去,用眼睛驚恐地看著我們那位。
列車轟隆隆地前進,夜色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的天地,已經(jīng)可以遠遠望見烏拉爾山脈了。
由于姑娘的到來,我們的時間好像過得飛快,不一會兒車就停在了烏拉爾斯克城了。我們都走下站臺來緩緩勁,看見燈光里,那個小伙子和他的兩個同伴正向我們招手呢!
我們也向他招招手,然后大家上了車,車再開啟,我們就經(jīng)過烏拉爾山進入歐洲了……
阿爾巴特大街上的乞丐
莫斯科的阿爾巴特大街,有點像北京的天橋,當然不是指那種雜亂象,而是指聚攏不少流浪藝術家和藝術行為而言。前蘇聯(lián)劇協(xié)主席大劇作家阿爾布卓夫就有一部很重要的劇作《阿爾巴特街的兒女》,我還是在中戲時翻譯阿爾布卓夫的劇作,研究他的創(chuàng)作風格時就熟悉了這個概念:阿爾巴特大街!
從特列契亞科夫陳列館出來,我們還是回到了紅場,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也找不到一家可以坐下來慢慢地吃口飯的地方。大中午的,路上的行人仍然是步履匆匆,好多快餐店,人們都是站在那兒吃上一頓快餐然后就匆匆上路去了。我們只好買了熟食在廣場邊上的長椅上坐下,就著微風填飽了肚子。陳列館是畫家必須去的地方,我作陪。那么阿爾布特街是我要去的地方,他也很感興趣。好像不是很遠,我們溜溜達達走過一座大橋,就走上了阿爾巴特大街的街區(qū)。
大街的入口處有不少席地作畫的人,不遠處就有一排坐在小馬扎上為人畫像的街頭畫家。有一組樂手在演奏,旁若無人地非常投入。街兩側的建筑也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就是很多街面的墻上都被涂鴉般地畫了很多作品。我們剛剛從那樣的地方出來,當然就不會更多地留意這種現(xiàn)代時尚的流行藝術了。
走了不太遠,畫家的肚子開始鬧了起來,大概就是剛才喝風吃東西的后果。我們就開始找?guī)?,就像找不到飯店一樣,在莫斯科街上想找個公共廁所,簡直就是難比登天。其實,后來我們知道了,俄語的廁所,就是指家里或者大賓館中的,街頭那種我們叫做廁所的小公廁,叫“盥洗室”,我的俄語還是到了真章程時遠遠不夠啊!
我們倆正四顧茫然,我突然聽見不遠處一只巴揚(俄羅斯民族的鍵鈕手風琴)和一把小號在演奏。
畫家突然說:“實在找不到了,我記得坐地鐵往回坐兩站那兒有一個,我只好去那兒了?!?/p>
我正要去聽演奏,便告訴他,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
我來到演奏者跟前,發(fā)現(xiàn)是兩個盲人乞丐。
我拿出身上最小面值的50盧布,放在他們腳下的盒子里。一個乞丐伸手摸了一下便十分驚訝地和另一個嘟囔了一句,馬上問我要聽什么。
“亞伯拉起嘎(最典型的俄羅斯巴揚曲目《小蘋果》,也叫《水兵舞曲》)?!?/p>
乞丐震驚地重復了一遍我的話,我作了肯定的回復。
顯然他們的聽覺異常發(fā)達,就這么一句話他們就知道我不是俄羅斯人,但是要聽這個曲子,就像一個普通的外國人,對一個中國街頭的拉胡琴的乞丐點一首《二泉映月》或《病中吟》。
一是因為錢多,但更是因為比錢更讓他們感覺不一樣的東西,兩個人便慢悠悠地開始了演奏。
那種俄羅斯的特有的由慢逐漸加快的音樂演奏方式,那熟悉的樂曲,瞬間就把我?guī)Щ氐搅松倌陼r代。
一曲終了,兩位盲人似乎也投入到了樂曲的意境中。但是說實在的,他們沒有達到我預期的水準,盡管也是風馳電掣般的激情,盡管也是味道、感覺都很不錯了,可是我就是覺得還不過癮。小時候,家里有個手搖留聲機,蘇聯(lián)專家送給父親一些唱片,其中我最最喜歡的就是那張《小蘋果》。十四五歲時我有緣練了一兩年手風琴,更知道其中的技巧和難度,家里那張《小蘋果》后來竟被聽得直跳針了。
他們問我還想聽什么?
“也笑拉斯!”我想都沒想就要他們再來一遍。
兩個乞丐稍微嘀咕了一下,又開始演奏。我明顯地聽出了一些區(qū)別。只是變奏時的速度仍然沒有達到我想要感覺的程度,花樣翻新了不少,可還是沒讓我滿足。
演奏結束,我被徹底撥弄起了感覺。我又拿出100盧布,但我沒有馬上給他們,我說了句:“看來,你們就是這樣了?!碑斘疫f上這100盧布,直接交給手風琴手,他把錢交給小號手,兩人驚訝地茫然了。我告訴他們,我是中國的作家、劇作家、藝術理論家,我非常熱愛俄羅斯的藝術特別是音樂,特別是巴揚!可是我還是覺得——
這時,兩位乞丐什么也沒說,猛然間站了起來,提出:再來一遍!
我的身后已經(jīng)有幾個俄羅斯人駐足了。
沒等我回答,小號吹起了引子,一段悠揚高亢的“solo”(獨奏)巴揚漸漸地融入。這一次,整個狀態(tài)全部煥然一新。而巴揚開始演奏時小號竟然坐下了。
俄羅斯水兵瘋狂地旋舞起來。開始時是中速的柔板,然后是小快板、快板、疾風暴雨式的高潮段落。
不一會兒,小號站起來加入了演奏,兩個乞丐在瑟瑟風中已經(jīng)面帶微汗了。瘋狂的樂曲,華麗的變奏,時而走進俄羅斯的原野,時而轉入森林中的小溪,時而在伏爾加寬闊的河面……
我的心靈也開始舒展逐漸敞開了,似乎忘卻了所有的人間煩悶和憂郁,飛翔到那藍天白云間去了。
身后的俄羅斯人多了起來,我明顯地感覺到已經(jīng)有人在抑制不住地跟著音樂動了起來。
閉上眼睛,我想忘卻掉演奏者竟是乞丐……
作者簡介:劉書彰,男,老三屆,退休前為省戲劇工作室主任,畢業(yè)于中央戲劇學院,獲文學(藝術類)學士、碩士學位。下鄉(xiāng)去兵團,然后做過十年演奏員,1978屆考上中戲后開始轉行戲劇文學,出版小說集《雪土》、戲劇作品集《地獄·天堂》等各類文字幾百萬字。
多年從事戲劇創(chuàng)作的組織策劃工作。曾為中央及省市電視臺撰稿過多種多部大型電視文藝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