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我更喜歡把它記作會稽。沒有魯迅,沒有花雕,沒有那個計較茴字四種寫法的落魄人。有的只是回望百年時代落寞的沉淀后低吟淺唱的詠嘆。
終于來到了紹興,我把心心念念的沈園作為第一站。
沈園在紹興的市區(qū),離開中興路不遠(yuǎn)。正如八百年前的南宋一樣,一直是繁華里的一處幽靜。站在入口處,抬頭可以看見郭沫若題寫的“沈氏園”三個大字,題寫這個園名的男人我并不喜歡,不論作品,就風(fēng)骨而言就稍顯欠缺。不過還是要感謝他的,畢竟沈園是他首先提出保護和開發(fā)的。記憶里看到過一篇介紹沈園的文章,歷經(jīng)百年的風(fēng)塵煙火,剩下的古跡只有一個葫蘆形的水池和周邊的一個荷花池,其他的什么都沒了。
環(huán)顧四周,雪白的墻壁烏黑的方磚,仿建的亭臺樓閣小橋流水頗有古意,墻角廊邊簇簇茂生綠意,夾雜著小朵的粉色薔薇??諝庵袀鱽斫z竹若有若無的振動。那一瞬曾有恍惚,讓我駐足不前,只是很快便明白,曾經(jīng)發(fā)生過某些事情的土地,已經(jīng)層層疊疊地被水泥磚瓦粉飾得嚴(yán)嚴(yán)實實。心情不由自主地暗淡下來,默默地跟在導(dǎo)游身后,一路的講解,她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清。時光已逝,無法重現(xiàn)歷史,只能憑著腦海里一點模糊的印象將眼前的沈園與之重合。
走過一小段路就來到了荷花池,未入盛夏,只有幾朵花苞靜靜躲在荷葉叢中,在傍晚悶熱的氣息里影影綽綽,我細(xì)心留意很久,沒有發(fā)現(xiàn)在這個古老的愛情名園里有并蒂蓮,回過神來有些自嘲,凡夫俗子怎會輕易見到并蒂蓮,就算這個池塘的荷花曾經(jīng)開過,那也是很多年以前的風(fēng)花雪月了,怎能強求并蒂蓮生生世世的存在?也許,這里發(fā)生的愛情就像并蒂的荷花,今年開過花,明年就不會再有?
荷花池上有一座一米來寬的石板橋,僅僅是幾塊平整的石板一層層堆砌,別說是雕欄玉砌沒有,就連一個扶手也不見,尋尋覓覓放翁橋,這是陸游和唐婉不期而遇的石橋?心底充滿了疑慮。走上這座又短又小的石板橋,在橋上看池水,想象著那句傷感的詩“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已是物是人非,只有橋旁那片固執(zhí)的土地仍守侯著人們的憑吊。
再走,就來到本該最心潮澎湃的地方,那面陸游題《釵頭鳳》的墻壁。當(dāng)然又是一個大大的失望。其實,不該幻想還會有一面古老的墻壁留存的,只是心底留有一絲企盼,希望它還在,哪怕是一面修修補補斑駁陸離的墻,至少它的每一塊石縫間會留有當(dāng)年的余韻。但事實上,那是一面嶄新的墻,工工整整地并排刻了陸游唐婉唱和的兩首《釵頭鳳》。暫不說陸游的詞是從他遺留書法中一字字挑出生搬硬湊,唐婉的“字跡”居然是電腦合成的女子風(fēng)格。讓人哭笑不得的四不像,這種偽造的遺跡讓人遺憾,也許只能留給游人拍照。期待過的“墨痕尤鎖塵壁間”、“壞壁醉題塵漠漠”是永遠(yuǎn)不可能再現(xiàn)了,把它們留在心里也好。
離開的時候天完全黑了,游客們大多擠在一個狹小的院落聽著咿咿呀呀的越劇。我悄悄地沿著葫蘆形水池的邊上小道,準(zhǔn)備離開已是感受模糊的沈園。路過一個亭子,里面有個戴眼鏡的女孩低著頭在彈古箏,臉上淡淡的沒有情緒。四周空落落的也沒有一個游客,琴聲清澈,卻夾雜一絲惆悵。我忍不住就拍起手來,連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她有些驚愕的抬頭,沖我微笑,我的心情似乎好了些,有些豪情萬丈的沖她揮揮手,然后離開了。
走出這個園子,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沈園變成什么樣子并不重要,只要,它在我們心中那個樣子不變就好了,它存在的意義,只是讓后人的想頭有個寄托的空間。有這么一片飽含深情的土地留給我們承載思緒,已經(jīng)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