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音747以“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蠻橫將我托向南京祿口機(jī)場的上空,失重感瞬間讓我在緊張中軟綿,在虛脫中繃緊,胸前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推過來,身體后仰、后仰,耳膜脹痛,我在后仰中回過神來,側(cè)臉,忍不住從舷窗向下回望了一下這個曾經(jīng)給過我迷惑、幸福、傷感、失落的城市。
這是2009年10月13日的下午,我因乘坐東航MU2789南京直飛烏魯木齊的航班,來到離別4年之久的南京,再回首,往事已如煙。
飛機(jī)平飛,我終于可以挺直了腰板,南京城已被云層遮蓋,我想,如果飛機(jī)經(jīng)過合肥的上空,我不知道能不能一眼就能認(rèn)出合肥,認(rèn)出她的身影;她會不會感知我正行走在她的頭頂,然后她的目光像早晨車站分別時的依依不舍,仰望著天空對我說,你要多保重,我等你回來……
我最終走在合肥的格子里,源于我在合肥買了房和我年老體衰的病體。公司出于工作和我治病的需要,將我臨時調(diào)回總部上班。我在合肥的格子有著合肥鮮明的符號特征:前面是蜀山,后面是董鋪水庫,山水相接,在合肥這樣一個沒有名川大山的內(nèi)陸城市,我的住所顯得奢華而浪漫。
我似乎注定要與合肥這座城市發(fā)生點什么,并非期待中的,而僅僅是一種預(yù)感。從某種意義上說,我不喜歡合肥這個城市,像我不喜歡南京一樣,說不出具體的理由和原因,只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一個人或一個城市的厭惡或厭倦,或多或少能表明一個人的生活態(tài)度。我不喜歡這樣的陌生感和疏離感,我需要一種融合與快樂,水滴般晶瑩、透明和簡潔,蘭草一樣馥郁和芳香,我無法拒絕這樣的生活。我需要一種實實在在的關(guān)懷和美好。我開始尋找和發(fā)現(xiàn)合肥的種種好處,直到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人和一處離我不遠(yuǎn)的充滿田園詩般淡然、寧靜的去處,我一貫嚴(yán)肅拘謹(jǐn)?shù)谋砬榻K于蕩起了漣漪。
我在一個婚介網(wǎng)上認(rèn)識了她。我看了她的照片,戴著眼鏡,長發(fā)、劉海挺厚重,算不得秀氣,牙齒整齊雪白,笑容很陽光,很女人。我們時常在網(wǎng)上相遇,開始郵件往來,再后來,相互留了電話和QQ號。她是喪偶的,為了女兒的成長,她堅守了19年獨身生活,直到女兒考上大學(xué)。我告訴她,我又老又丑,貧病交加,沒有存款,有一處空房子,沒有任何家具、電器,那里只有灰塵、空寂和孤獨,我一個人住,睡地板,我的工資只夠我一個人花的。我是一個電建人,四海為家、常年漂泊……她很久才回答我的話,她說,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我愣在那里,揣摩不出她疑問的真正意圖,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和她無任何瓜葛,她對我的一切不感興趣。為了她的這句話,好幾次在網(wǎng)上相遇我都沒有說話,她也沒有說。似乎是一場冷戰(zhàn)或冷漠的開始,一切都將在時間的要挾下匆匆過去,翻作昨日書,下一個頁碼是文字還是漫畫,是喜劇還是悲劇,網(wǎng)絡(luò)無言,將真實虛擬了,將表情虛擬了。我看不見她真實的表情,但我冥冥中能感覺到她的心跳。我終于忍不住還是問了,裝著十分不在意,十分隨意:“你還好嗎?認(rèn)識新朋友了嗎?”她發(fā)過來一朵玫瑰,緊接著一杯熱茶,再接著是一句話:“我最近在讀你的文章,《疼痛的南京》、《庸常生活的三個片段》、《關(guān)于冬天的三種敘述方式》……很多,我對你很好奇?!蔽彝Ω袆?,我知道她其實很忙:“那都是舊作,謝謝你的閱讀,你女兒好嗎?”“謝謝你的關(guān)心,女兒很好,很乖,就是太摳門?!薄皳搁T好,說明孩子懂事,她知道你不容易……”
我對和她的第一次約會并沒有存在過多的想象與奢望,她的有些想法和做法我不是很贊同,也就是說,我們的價值觀存在著比較明顯的差異,但我學(xué)會了沉默和寬容。我已經(jīng)過了夸夸其談的年齡。一切都很自然,沒有刻意說什么,我們甚至很少打電話,即使打了也還是如網(wǎng)絡(luò)上一樣,說說家中的老人、孩子,偶爾說說單位里的趣事,如一般朋友的寒暄幾句,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事情了。記得應(yīng)該是一個周末的下午,忙完了手里的工作,就給她發(fā)過去一句:周末怎么安排啊?感覺她在忙,她沒有立即回復(fù)。過了一會兒,她說,還不知道,想去看女兒,但是又懶得去,說不好。我說,如果方便,晚上一起吃飯吧!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狀態(tài)很悠閑,因此也不擔(dān)心她的拒絕。但她答應(yīng)了。隨后她開始問我她到我這里來應(yīng)該怎么走。我說,打車最方便,奈何合肥這個時間是打不到車的,我說你知道10路車嗎?她沉吟了片刻說,知道。我說,你坐到10路車的終點站就找到我了。于是她就來了。她大約過了快一個小時給我打電話,說她到了,問我下車以后怎么走。我就告訴她一直向北走就看見我了。哪是北?我被她的這句話差點逗樂,說你右拐就是北,你知道哪是右嗎?我起先在單位的大門口等她,后來擔(dān)心被單位的人發(fā)現(xiàn),我就站在海關(guān)路與天柱山路的公交車站臺上左顧右盼。合肥的深秋,晚風(fēng)已經(jīng)開始寒涼,一陣風(fēng)吹過來,身旁的香樟樹稠密的葉子發(fā)出輕微的沙沙聲,我條件反射似的縮了縮脖子,原地跳動了幾下,我就看見一輛出租車停在我左邊不到10米的地方。我第一次真實地看見了她。我們像老朋友一樣見了面,她比我大方,主動伸出手要求握一下,我僵硬地伸出手,問,你冷嗎,你想吃點什么?她說隨便,但是眼睛并沒有看我,先我朝前走去。我就帶她進(jìn)了一家路邊的面館。我請她坐下來,我去吧臺點餐,我要了一碗面,給她點了三兩豬肉芹菜的餃子,外加一個鹵雞蛋。我們漫不經(jīng)心地吃,眼睛卻有意無意在對方的身上停留。快吃完的時候,她說,你比照片上瘦,比照片上顯得憔悴,我點頭默認(rèn)。我也實話實話,她沒有照片上的人年輕、靚麗。她還告訴我,她在那個婚介網(wǎng)上認(rèn)識了幾個人,每個人都比我的條件好,但她都沒有見過面,今天是她19年來第一次與一個男人約會。我有些感動,以至于我撈起的面條僵在半空。我說,我見過兩個,卻都是騙子,是茶水托,當(dāng)時我雖然很快就識破了她們,但出于男人的寬容和大度,我沒有點破,免得大家都尷尬。所以,我們的第一次約會,我堅持你過來,就是想掌握這個主動權(quán),請你理解。她很開心地笑了,問我,那你看我像騙子嗎?我苦笑道,騙子沒有像不像,只有為不為。她有些揶揄地笑著,看來你經(jīng)歷還挺復(fù)雜,也證明了我輕易不赴約會的好處。
我們吃飯的時間總共不超過半個小時,我想,這樣一個波瀾不驚的約會不能就此結(jié)束吧,總要找個可以說話的地方吧,于是我就想起了前面我寫到的那個充滿田園詩般淡然、寧靜的去處——蜀山森林公園。這個公園是我回大樓上班后的一個月隨行同樣繞行長江西路的上班族時發(fā)現(xiàn)的。既然是森林公園,樹木當(dāng)然很多,有很多種,只是我叫不上名來,其間縱橫著很多用鵝卵石或毛石鋪就的彎彎曲曲的小徑,不敢說曲徑通幽,但有假山、人工湖、帶慢坡的草坪和古色古香的休閑椅。我想帶她去那里走走,順便說說話,完全沒有顧忌到我們是孤男寡女,且夜色濃重,人煙稀少。我們剛走進(jìn)去不到20米,我就感覺到了她的不自在,她行走的步履明顯顯得遲緩,總是慢我半步。我覺察到她的謹(jǐn)慎和警惕,頓時對她多了許多好感。一個與男人在特定的場合和時間段內(nèi)能主動保持警惕的女人,是值得欣賞的。
第二天,我接到她的一個短信:你很好!我回復(fù):你也很好!
我們就這樣開始了交往,不知道算不算戀愛,我們都已人到中年,習(xí)慣了獨居和孤獨,有時一天也難得打一個電話,網(wǎng)上見了依然還是不熱不火的寒暄。直到有一天我對她說,明天是周六,如果你有時間,來我家看看吧。和上次約會一樣,我沒指望她能答應(yīng),當(dāng)然也不擔(dān)心她的拒絕。但她再次答應(yīng)了。周六的下午,她如約而至。她在我居住的小區(qū)外給我打電話,讓我去接她。
她對我住處的簡單和寒酸驚訝無比,她看完了我所有的房間,最后在我的書房門外停下來,說,你真的睡地板,你就住這里,這就是你的房子?我苦笑。我說是,這就是我的家,我告訴過你的,我有一處空房子,沒有任何家具、電器,那里只有灰塵、空寂和孤獨,我一個人住,睡地板,我的工資只夠我一個人花,四海為家、常年漂泊……她的眉頭在我的回答聲里緊蹙,若有所思地再次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看,最后走進(jìn)廚房。你吃飯怎么解決?她問。下館子,我說。她疑惑地再問,你不是沒錢嗎?沒錢還天天下館子?我還是苦笑。我沒辦法邀請她坐下來,因為我的家連最簡單的板凳都沒有。無奈,我請她席地而坐,她猶豫了一會,坐在了我的地鋪上,扭身看著我簡單的鋪蓋,許久才輕聲說,你怎么可以這樣生活,怎么可以這樣生活,你不知道你有病嗎,你認(rèn)為自己還很年輕嗎?之后,我看見她的眼中有了淚水。
她開始為了我的生活走自己的格子。她在合肥東南角的包河大道那邊,我在合肥的西北角,每次她過來的時候要斜刺穿過整個合肥,合肥沒有地鐵,沒有輕軌,所以她每次告訴我她已經(jīng)出發(fā),我起碼兩個小時以后才能接到她到了的電話。她帶來了電飯煲、電磁爐、碗筷、調(diào)料等,我們可以做簡單的飯菜了。每次她吃了晚飯就顯得很疲憊。我知道她很累。上班累,擠公交累,母親過世不到一年,父親老年癡呆,女兒略有殘疾……她每次來之前都會電話告訴我,她準(zhǔn)備了晚上吃的東西,你不餓吧,等我回去給你做吃的。我原本空蕩蕩的家,因為她的到來有了生機(jī),像夢一樣,多年未有的安逸、溫馨重新出現(xiàn)在我的生活里,我對她充滿了感激。有時我想告訴她,今天你別過來了,可我無法說出。我承認(rèn)我是自私的。我是個有依賴性的男人,我開始依賴她了,盡管很心疼她的累。
她是個母性十足的女人,與她在一起的感覺,總讓我想起我的母親。我們沒有電視,也沒什么家務(wù),飯后,我們經(jīng)常一起坐在地板上,打開筆記本電腦,聽韓紅的《天路》、梅艷芳的《女人花》、周杰倫的《菊花臺》……有時背對著背,像kappa時裝的圖案,有時她就依偎在我的懷里,說她大學(xué)時代的美好時光,聊她和她的老公曾經(jīng)的戀愛故事,談他們相愛的過程以及后來生離死別的悲戚。我愜意這樣的依偎,我感動她話語里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我沉醉在這樣的呵護(hù)、體貼、關(guān)懷中,暖暖的,像輕盈流動的水,像花瓣的凋落,無聲無息。我有時很納悶,她的鋼筆字瀟灑大氣,洋洋灑灑,完全脫去了女人的脂粉氣,但她的肢體、動作、微笑、眼神卻又是那么的柔美和溫婉。她是一朵真正的女人花。我喜歡摘下她的眼鏡,盯著她的大眼睛長時間仔細(xì)地看,直看到她不好意思地扭過臉去。她笑著說我討厭,說我眼睛里有毒,看的她心慌。我說,我要將你看到眼睛和腦髓里去,當(dāng)我將來老年癡呆或不得不與你離別的那一天,我不需要費心費力地去回想你的模樣。她就捶打著我的胸膛,捂我的嘴巴,罵我是烏鴉嘴。她說她永遠(yuǎn)也不要離開我。我抱緊她,撫著她的頭發(fā)。她的頭發(fā)黑而粗壯,只是掉得很厲害,每天早晨,我都在家中到處撿拾她的頭發(fā),并逗她說,你夠厲害,夠霸道,我們家到處都有你的痕跡。我知道,我們都已開始衰老,如果此生我們還可以真誠相愛,我最多還能愛她40年。
10月18日,我在新疆的烏蘇,接到領(lǐng)導(dǎo)的一個電話,告訴我,公司有意調(diào)我去內(nèi)蒙古的呼和浩特工作,問我有什么困難和要求。我想了想,說,如果讓我說實話,我不想去,我有困難,我好不容易剛找了一個女朋友,請再給我一點時間……領(lǐng)導(dǎo)沉默一會說,等你回來再說吧!我立即給她打了電話,將我可能調(diào)動工作的事情告訴了她。我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語氣上感覺她比較平靜。她問我什么時候回合肥,她要去接我,她很想我。我說,我買了23號烏魯木齊飛武漢的機(jī)票,4.5折,然后從武漢坐動車回合肥,這樣可以為單位節(jié)省一些。她嗯了一聲說,好啊,我去車站接你,順便也告訴你一件事。這一夜,我躺在烏蘇賓館的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心里很亂,也很思念她。我害怕工作變動,不愿意離開她,她已讓我有了深深的眷念。睡不著,就給她發(fā)信息,發(fā)了幾條見沒有回復(fù),才忽然想起,新疆自7.5事件后,短信就不通了,我喟嘆一聲歪斜在那里,動也不想動,任憑大腦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從武漢回到合肥已經(jīng)是晚上9點多鐘,我隨著人流走出站臺,沒看見她。我打她的電話,問她在哪,她回答說在出站口。我又急忙往出站口走去,找她。我看見她,沖上去,拉住她的手,她顯得很開心,但隨即微笑就消失了,她端詳我一會兒說,你瘦了,眼睛也有些腫,你真讓我擔(dān)心。她挽著我走出車站,找了一家快餐店吃飯。我說,你真的有點傻,都9點多了,你為什么不先吃,要這樣餓自己。她們單位的福利很好,幾乎就是供給制,食宿水電全免,單身職工住的是像賓館一樣的標(biāo)準(zhǔn)間。但是,自從與我交往以后,除了出差或有其他特殊情況,她都要不辭辛勞地穿過整個合肥來看我,給我做飯。在我的心里,她更像個姐姐和母親。飯菜還沒上來之前,我就忍不住問她有什么重要而又特別的事要告訴我。她的話,讓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說單位領(lǐng)導(dǎo)找她談話了,之前談話的是副總,現(xiàn)在談話的是老總,老總說要將她調(diào)往合肥之外的另一個城市工作。我想,老總都出面了,這件事幾乎就是板上釘釘?shù)牧?。我非常清楚,她的調(diào)動與我的調(diào)動不同,我們是電建人,流動單位,調(diào)動雖然頻繁,但多則2年,少則幾個月,而她的調(diào)動,如果沒有其他理由,應(yīng)該是終身的,直到她退休,這樣,我們選擇合肥作為我們共度余生的計劃就破滅了。那一夜,她躺在我的懷里,頭深深地埋進(jìn)來,她的長發(fā)觸弄著我,呼吸直噴過來,火熱中透著粗重的鼻息,我感覺出她的異樣。她流淚了。我無語,我只能抱緊她,抱緊她。我們的命運都不掌握在我們自己手里,我們都只是行走在格子里的一枚棋子。我的手掌很輕柔地上下?lián)崦暮蟊?,我用這樣的舉動鼓勵她哭出來。我們都有太多的不舍、不愿、不能,但這些“不”都被命運之手無情的一一粉碎,一一否定了。她含著眼淚,夢靨似的呢喃:我從不相信命運,但命運卻總和我開這樣的玩笑。當(dāng)初,我和他如果不是兩地分居,他就不會死去,如果我多關(guān)心他一點,多去看他幾次,那個事故就可能完全避免……。奈何,生活沒有假設(shè),像易中天說的,生活沒有彩排,生活每天都是現(xiàn)場直播。
就在我為她即將要離開合肥黯然神傷的時候,事情突然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轉(zhuǎn)機(jī)。她所在的財務(wù)部一個女同事主動要求到她即將要去的地方工作,并且得到了領(lǐng)導(dǎo)的同意。她打電話告訴我的同時,我也告訴了她一個好消息,領(lǐng)導(dǎo)也不讓我去呼和浩特了,我們又可以繼續(xù)賴在合肥了。她在電話那頭興奮地說,老公,今晚我們慶賀一下,我請你吃飯。
2009年11月16日,我們平淡的生活終于在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中停止。這一天,我接到公司要我去宣城工作一段時間的調(diào)令。領(lǐng)導(dǎo)話說的很技巧,說,知道你有困難,但是眼下實在沒人,好在就幾個月,就算幫忙吧。我知道,這一次我不可能再說什么。調(diào)令雖然只是一張紙,但當(dāng)它明白無誤的以電子郵件的形式發(fā)往公司各點的時候,我的內(nèi)心還是感到了些微的顫動,有些不安、焦灼、憂郁、甚至憂傷。我不知道怎么告訴她,有沒有勇氣告訴她。她好像預(yù)感到了什么,整個晚飯時間,我們在少有的沉默中結(jié)束。當(dāng)我鼓足勇氣支支吾吾告訴她我有新的去向時,她沒有說話,默默地收拾碗筷,擦桌子、洗碗。她洗碗洗得很慢,一點一點地從里到外,從底到上,仿佛那不是在洗碗,而是做雕塑。我看著她的背,忽然貼上去,從后面擁住了她。她停止了洗碗的動作,許久,輕輕地說,你安心地去吧,我有這個思想準(zhǔn)備,這是你的工作,我們都無法選擇。我強作歡顏,笑著說,就幾個月,我很快就回來的,等我回來的時候,我?guī)闳ズ戏首罡邫n的婚紗影樓,照婚紗照,你說是臺灣新娘好呢,還是紫夢蝴蝶好呢,你說了算……
11月18日的早晨,我沒敢送她。她一個人默默地走了,走前,吻了我一下。我聽著電梯到達(dá)10樓的鈴聲,感覺她進(jìn)去了,開始下行了。我忽然爬起來跑到窗前,想居高臨下看看她的背影。我看著她走出樓道,走上人行小道,東行。我摸出手機(jī),快速給她發(fā)了一個短信:“只要我一想起你,親愛的人,所有的失落和遺憾煙消云散。等著我的歸來!”
上午9點,我們的車子從合肥高新區(qū)準(zhǔn)點出發(fā)。車子還沒到巢湖,我便開始了瞌睡。我做了一個夢,夢見她走在一片花叢中,她在對我微笑,她問我,老公,別忘記我呀,我還要你40年的陪伴和恩愛呢!我是個貪心的女人,我要你24小時都想著我。不,是365天的每一秒都要想著我。進(jìn)入試刀山隧道,我醒了。外邊是朗朗乾坤,隧道卻給了我黑夜的感覺,恍若隔世。
“他已經(jīng)死了。也許他還活著。人可以默默無聞地活著。”赫塔·米勒在她的小說《一只蒼蠅飛過半個森林》中開頭一句是這樣寫的。是的,蕓蕓眾生,多是默默無聞的人,我們都可以默默無聞地活著。
“我像是一顆棋子,來去全不由自己,舉手無回你從不曾猶豫,我卻受控在你手里?!逼囈繇懤锓胖醴频摹镀遄印贰?/p>
是的,我們確實都是一粒棋子,一生走在自己固定的格子里……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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