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鑄劍
夜幕似濃墨染過的一張巨網(wǎng),籠罩著連綿起伏的群山,無邊的山野酣睡在一片迷離的夢境中。
我們從事的某國防安裝工程,原設(shè)計施工工期為一年半。時值國際形勢風云變幻,為使我們的民族多一枚抵御霸權(quán)野心的倚天長劍,將軍們要求我團力爭用一年的時間完成工程安裝任務(wù)并交付作戰(zhàn)使用。全團官兵懷著對軍人職責的無限忠誠和導彈事業(yè)的執(zhí)著熱愛,在環(huán)境惡劣、任務(wù)繁重、生活艱苦的條件下,爭時間、搶速度,一個會戰(zhàn)接一個會戰(zhàn)。最讓人感動的莫過于官兵的無私奉獻精神,有的官兵一年一度的鵲橋相會,千里迢迢到家才一天,接到參加施工會戰(zhàn)的命令,立即歸隊;有的妻子臨產(chǎn),顧不上照料,含淚惜別;有的多次推遲婚期,被對象私下“吹燈”;就是家屬已隨軍的也是聚少離多,不分晝夜泡在工地上,誰還顧得了“小家”;有的累得暈倒在工地上,被強迫休息。
進入工程攻堅階段正值盛夏,坑道外暑氣逼人,坑道內(nèi)卻如臨寒冬。在坑道外施工打赤膊,而進坑道內(nèi)得穿棉襖。在幾十米深的井巷里作業(yè),陰暗潮濕,粉塵煙霧繚繞。發(fā)電機、空壓機、攪拌機、切割機、沖擊鉆震耳欲聾,吵得人連面對面說話都要高聲大喊。施工一天下來,灰塵、煙塵、泥水、汗水,使得身上黏黏糊糊。
當工程進入綜合調(diào)試時,風、水、電、機、加注、供氣,所有的機械設(shè)備都要滿負荷運轉(zhuǎn),三晝夜不能停機。部隊“三班倒”作業(yè),而干部是不能休息的,一個個睜著紅腫的雙眼堅守崗位。記得一個漆黑的夜晚,我隨四連的官兵從工地返回“前指”,迷迷糊糊的,邊走路邊打瞌睡,“撲通”一聲被一塊石頭絆倒了,膝蓋上皮肉被撕掉了,五節(jié)頭的手電筒也滾到溝底去了。張錄榮連長就餐前清點人數(shù),發(fā)現(xiàn)少了幾個人,趕緊派人回頭找,有五、六個人竟然在回營區(qū)的山路上鼾睡。就這樣,廣大官兵經(jīng)受了苦、累、傷、殘、死的嚴峻考驗,超常規(guī)施工,超強度作業(yè),超負荷運轉(zhuǎn),僅用8個月時間就完成了原定一年半工期的施工任務(wù)。當我在北京接過二炮首長頒發(fā)的全團榮立集體三等功的獎狀,當工程被評為國家優(yōu)質(zhì)樣板工程時,我從心底涌起一種神圣、莊嚴、自豪和欣慰。
是啊,祖國的殺手锏,不僅是我們的廣大官兵用血和汗凝成的,也是千萬個家庭犧牲自身的幸福換來的呀。
茅屋與蛇
70年代初的《工程兵報》上,曾發(fā)表我的一首小詩《戰(zhàn)士愛住茅草房》,其中這樣寫道:“黃泥糊墻竹當梁,割來茅草蓋起房,戰(zhàn)備施工進深山,營寨扎在白云上。門前,蒼松參天青竹翠;屋后,潺潺流泉淙淙響。嚴冬,歡歌笑語化冰雪;盛夏,手捧捷報好乘涼……”則是我們工程部隊艱辛生活的真實寫照。
部隊從一個陣地轉(zhuǎn)移到另一個陣地,為導彈筑巢壘窩,常年在野外施工,餐風宿露,每到一地首先是安營扎寨。記得有一次移防B陣地,我奉令率領(lǐng)三區(qū)隊的官兵打前站,上山割茅草、砍竹子、平整場地搭營房。這是一件苦差事,常常要被荊棘劃破面頰,撕裂衣衫,割破手腳。雙手被茅草割出血口,那可是十指連心疼得要命呀。天天晚上得補襪子、縫工作服。雖然是黃泥糊墻竹當梁的茅草房,但整個營區(qū)形同四合院,干凈整潔,還建了個籃球場。不過苦也罷,累也罷,大伙都不在乎,但對毒蛇卻畏懼三分。
深山老林蛇多,不足為怪。山民告訴我們森林中有一條四五米長的蟒蛇,有好幾只山羊被蟒蛇吞食。后來我們在進行高位水池施工時,也曾發(fā)現(xiàn)灌木叢中的茅草呼啦啦直向兩邊分,老鄉(xiāng)說肯定是蟒蛇游動??上覀円恢睕]能一睹蟒蛇的真容,但毒蛇倒是見了不少。當?shù)刈畛雒亩旧呓形宀缴?,老鄉(xiāng)稱為“五步倒”,意思是被這種灰褐色的毒蛇咬了,走不了五步就要倒下。友鄰中隊一名姓樊的區(qū)隊長夜里起來小便,被五步蛇咬了。剛開始感到傷處有點麻木,那曉得一會兒渾身無力,呼吸困難,視線模糊。衛(wèi)生員進行了緊急搶救,用嘴直接吸吮傷口中的毒液,又用“半邊蓮”和“七葉一枝花”等草藥加食鹽少許搗爛敷在傷口上,還吃了20片南通產(chǎn)的季德勝蛇藥片,并急送縣醫(yī)院搶救。醫(yī)生說,好在處理及時送得快,再晚半小時就會心率衰竭而亡。但衛(wèi)生員的嘴卻腫得三天張不開縫。
有一天傍晚,我和后勤處高有宏助理飯后散步,走在我前面的高助理突然止步,原來是一條毒蛇盤身昂首擋住了去路。這是一條眼鏡蛇,前半身豎起,頸部膨大,“呼呼”作響。毒蛇離我們?nèi)拿走h,可以清楚地看到這條蛇的頸部有一對白邊黑心的眼鏡狀斑紋,黑褐色的軀干上遍布黃白色環(huán)紋(事后一數(shù),有15個環(huán)紋)。碰到毒性強的眼鏡蛇千萬不要莽撞,因為一旦走動極易被其追逐咬傷。正在這時,附近一放牛的山民聞聲趕來,眼鏡蛇立刻斃命在他趕牛的鐵鏟下。這位山民將眼鏡蛇用木炭火烘成毒蛇干,到縣城藥材店賣了10塊錢(相當于當兵3年的戰(zhàn)士一個月的薪水呢),讓我們好生羨慕。
與毒蛇打交道多了,大伙都能識別毒蛇與無毒蛇。毒蛇頭粗大,呈“△”形,上頜上有大形管狀或溝狀毒牙,并有毒腺;身體粗而短,體色和斑紋鮮艷。無毒蛇頭小,呈橢圓形,無毒牙和毒腺;身體細長,體色都不鮮艷。一旦被蛇咬了,傷口處大多留有兩個大而深的毒牙齒痕,而無毒蛇則為4行細小而均勻的牙痕。有毒蛇可怕,無毒蛇也不可愛。
記得一個盛夏的中午,天氣悶熱,我躺在床上午休。進入甜甜夢鄉(xiāng)的我覺得身體一側(cè)涼颼颼的,耳中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小聲喊:“區(qū)隊長,床上有條蛇!”我驚醒了,眼睛一瞄,嚇了一跳,一條灰綠色蛇盤臥在身旁。我一個側(cè)滾躍下床,早已守候在一邊的戰(zhàn)士一擁而上將蛇打死。
我一看,原來是一條2米多長的黃頜蛇,長橢圓形的頭呈褐黃色,眼后有黑紋延向頸部,狀似黑眉,也稱黑眉錦蛇。此蛇一般以鼠、蛙類為食,無毒。
我想,這黃頜蛇怎么會游到茅屋的頂棚上,又爬下來盤臥在我床鋪上的呢?
鏖戰(zhàn)豫山
80年代初的一個夏日,三大隊抽調(diào)了幾十名志愿兵和專業(yè)技術(shù)尖子,參加32中隊“百日施工大會戰(zhàn)”。我接替已轉(zhuǎn)業(yè)離隊的中隊長走馬上任后的第一次施工會議,就是討論如何解決“卡脖子”工程——高位水池的安裝。
高位水池建在豫山陡峭的山崖之上,100多米高的陡山,坡度超過70度,人徒步上去都十分困難。據(jù)介紹,土建部隊建水池時,運沙石、水泥、磚頭、鋼筋,是繞道從后山運上去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摔傷過人。而我們要將250mm管徑的碳素鋼管從坑道泵站鋪設(shè)到高位水池,鋼管如何運上去?焊機如何在陡坡上固定?如何確保焊波均勻一致,焊縫表面無燒穿、無裂紋、無結(jié)瘤、無夾渣和氣孔?
我在施工現(xiàn)場召開了諸葛亮會,大家七嘴八舌出主意想辦法,最終形成共識:一是工期緊,困難再大也要按期完成,決定由黨員、干部組成突擊隊。二是在管道沿線打鋼釬固定纜繩,借助繩索作攀登扶手。三是鋼管從下往上一節(jié)一節(jié)焊接,邊鋪設(shè)邊固定。四是配備專職安全員,統(tǒng)一號令,確保施工安全。
這是一個讓人汗流浹背的悶熱暑日,熱浪炙人。陡峭的山巒把每一縷輕風都鎖閉得嚴嚴實實,火辣辣的太陽憋足了勁地往外吐火。甭說要抬上幾百斤重的鋼管在荊棘叢生的陡坡上行走,就是徒手登山都汗流不止。人如同進了蒸蘢,熱得喘不過氣來。尤其是正午,山石的表面溫度達到40℃以上,手觸到石頭就有灼傷的感覺,解放鞋踩上去腳心感到發(fā)燙,一股熱氣從腳底直往上竄。我曾開玩笑,這可是舒筋活血、治療老寒腿的秘方呢!汗水早已把軍裝浸了個透,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一擰一把水,衣服上結(jié)了一層鹽霜。負責焊接施工的士兵,趴在地上作業(yè),焊花與汗水一起飛濺。抬鋼管的,肩上被壓得浸出血。不少人手上血泡打了一層又一層,虎口被震裂,手套被血粘在手上褪不下來,吃飯時拿不住筷子。李春耕司務(wù)長特意熬了綠豆湯送到工地,但一天12個小時的強體力勞動,一個個累得筋疲力盡,嘴唇干得出血,整個人像散了架。但突擊隊30來號人沒有一個退縮,沒有一個喊苦。
豫山的夏季,草叢中的蟲兒特別多。一種黑褐色的蠓蟲(俗稱“小咬兒”),別看它比蚊子還小,可專吸食人畜的血液,一叮咬立馬鼓起一個包,奇癢難忍。剛開始施工,有些人無法忍耐汗水如注的苦楚,只穿一件短褲衩,結(jié)果被小咬兒叮得滿身疙瘩,趕緊穿衣服,扎緊袖口褲腳,但是一天下來臉上、脖子上、手臂上傷痕累累。
在這里,分不清誰是軍官誰是士兵,每一名汗水如注的官兵都像一座雕像每一座雕像都熔鑄了奉獻的精神和青春的熱血。
正是憑著一股子拼命精神,我們終于如期拿下了“卡脖子”工程,創(chuàng)造出一個個施工優(yōu)勝和質(zhì)量第一。
責任編輯:蔣建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