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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欠你一個吻

        2010-01-01 00:00:00林朝暉
        福建文學 2010年4期

        1940年3月18日清晨,鐘成山早早起了床。

        初春的早晨,淡淡的晨光悠悠地落在鐘家的庭院內(nèi),花圃中的菊花和四季海棠呈現(xiàn)出一種懶散的美麗,墻角邊的紫藤架下面蜜蜂和蝴蝶嗡嗡地飛來飛去。一只雄鷹從庭院上空飛過,鐘成山的目光悄悄地跟了過去,披著霞光的雄鷹掠過郁郁蔥蔥的森林,翻過一座座高山,當雄鷹從鐘成山視野里消失時,鐘成山忽然覺得那只雄鷹就是自己的化身,他要像雄鷹一樣展翅高飛。

        鐘成山的家位于一個山清水秀的小鎮(zhèn),他的父親名叫鐘成虎。是當?shù)馗患滓环降呢斨?。做為家里的獨苗,鐘成山從小倍受父母的寵愛,鐘成山高中剛畢業(yè),望子成龍的父母就急切地把他送進名牌大學深造。

        走出四角的天空,鐘成山在大學里可謂開了眼界,他知道了什么叫亡國恨,什么叫抗日救國。在其他人的引薦下,鐘成山和其他幾位同學加入了共產(chǎn)黨,從加入共產(chǎn)黨的那天起,鐘成山整個人就變得精神煥發(fā)、斗志昂揚,他不斷向黨組織寫請愿書,要求上一線抗日。鐘成山的請愿書寫得慷慨激昂,黨組織經(jīng)過慎重考慮,最終委派他回老家發(fā)動同學加入當?shù)氐目谷沼螕絷牎?/p>

        鐘成山回到了家鄉(xiāng),在他的鼓動下,有四個同學愿意跟他一塊加入抗日游擊隊,經(jīng)過商議,他們決定3月18日早晨出發(fā)。

        按事先約定,他們在一條汪汪的小河邊碰面后,一位當?shù)氐牡叵曼h帶著他們向北進發(fā),他們晝伏夜行,躲避著日本鬼子沿途設(shè)置的道道關(guān)卡,來到抗日游擊隊所在的秘密營地。鐘成山從闊少爺搖身一變,成了一名游擊隊普通戰(zhàn)士。

        十天之后,游擊隊得到情報,離游擊隊五里的地方,有一批日偽軍在催糧,游擊隊決定抓住這個難得的機會,偷襲日偽軍。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游擊隊三十多人出發(fā)了,當游擊隊接近日偽軍的據(jù)點時,被日偽軍發(fā)現(xiàn)了,雙方展開了激烈的槍戰(zhàn),一時間,槍炮聲響成一團,從小嬌生慣養(yǎng)沒吃過苦頭的鐘成山完全被這架勢嚇住了,他拿槍的手開始劇烈地顫抖,這時候,一發(fā)呼嘯而來的子彈擊中了身邊的一位戰(zhàn)友,從戰(zhàn)友身上濺出的鮮血把鐘成山嚇得當場把尿屙到了褲子上。

        由于日偽軍裝備精良,且事先有準備,游擊隊損失慘重,最后不得不撤退,當撤退命令下達后,鐘成山覺得兩只腳像灌了沿一樣的沉重,盡管使出渾身勁兒跑,他還是落在最后,窮追不舍的日偽軍不斷地向撤退的游擊隊人員射擊。

        “砰!”一發(fā)子彈擊中了鐘成山的腳。

        鐘成山整個人癱倒在地,看到鮮血從自己大腿冒出來,鐘成山整個人癱倒在地,嚇得全身發(fā)抖的他覺得自己如同案上任人宰割的魚,他兩眼一閉,整個人暈厥了過去……

        鐘成山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飄著淡淡清香的草席上。

        我還活著?鐘成山摸了一下自己的腦殼,發(fā)現(xiàn)自己的肩膀上實實在在地扛著一個圓圓的腦殼。他想活動一下身子,可輕微地挪動之后,腿部便發(fā)出錐心的疼痛。

        “少爺別動!”一只粗壯的手把鐘成山有力地按在了床上,抬起頭,映入鐘成山眼簾的是一個熟悉糙臉的壯漢,他朝鐘成山傻呵呵地笑。

        壯漢名叫吳種田,是鐘成山家長工吳開山的兒子,比鐘成山年長一歲,小的時候,鐘成山和吳種田常在庭院里玩捉迷藏,在樹上蕩秋千。鐘成山還把印著簡單圖示的識字紙片、小銅錢、泥玩具,全部拿出來和吳種田一塊玩。盡管鐘成山的父母不喜歡吳種田,但鐘成山卻特別喜愛與吳種田一塊玩。一天不見吳種田,兩眼便發(fā)慌,如果吳開山把吳種田帶回老家,鐘成山便會哭成一團爛泥,硬是逼著吳開山把吳種田帶回來。

        鐘成山八歲那年上學堂,上學堂的那天,吳種田瞞著父親偷偷跟去??稍趯W堂門口,吳種田卻被老師攔了下來。

        “為什么我不能跟少爺一起進去?”吳種田好奇地瞪大眼睛。

        老師用尖刻的口吻問道:“上學堂要交學費,你有錢嗎?”

        吳種田的臉漲得通紅。

        已經(jīng)進了學堂大門的鐘成山見狀,沖了出來,他指著老師的鼻子責問:“你為什么不讓吳種田進來?”

        “少爺,他沒交學費。”老師振振有詞。

        “你如果不讓吳種田進學堂,我就不念書了?!?/p>

        “為什么呢?”老師慌了手腳。

        “因為他是我的兄弟,我倆是一根藤上結(jié)出的兩個瓜,誰也離不開誰!”鐘成山小手一揮,“走,我們回去,不上什么鳥課了?!?/p>

        回到家里后,鐘成山挨了父親鐘成虎一頓打,父親一邊打,一邊狠狠地訓(xùn)斥:“你是少爺,和下人稱兄道弟成何體統(tǒng)?!蓖瑯?,吳種田也挨了父親的打,吳開山是個粗人,他下手比鐘成虎狠得多,盡管被父親打得皮開肉綻,但吳種田卻緊咬著牙,一聲不吭,吳開山打累了,歇下來的時候,吳種田閃著寒光的目光刺向父親:“爹,憑啥我不能念書?”

        “因為你的父親是下人?!?/p>

        “難道只有有錢人才能念書?”

        吳種田的話刺痛了吳開山,吳開山一時語塞,他緊緊地抱住兒子,失聲痛哭。

        那天之后,吳種田被吳開山送回了老家。從那以后,鐘成山與吳種田就極少見面了。但鐘成山心里始終惦記著吳種田,每次看到吳種田,他總要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與鐘成山相比,吳種田則要生分了很多,見到鐘成山顯得很拘束,兩只手在膝蓋上搓來搓去,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光陰似箭,轉(zhuǎn)眼間倆人都長成了年輕的小伙子,鐘成山參加了游擊隊,吳種田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在家里干著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事兒。

        那天,游擊隊在與日偽軍交戰(zhàn)的時候,吳種田剛好路過,看到鐘成山受傷,他冒著生命危險把鐘成山從日

        偽軍的虎口里救了下來。

        一汪汪清水照人影

        一個個笑臉樂呵呵

        一抱抱稻秧苗兒清

        一陣陣米香鉆心窩

        一句句山歌激水波

        明麗的歌聲如同濺珠漱玉的清泉,在山林里縈繞回旋。

        正在吳種田家養(yǎng)傷的鐘成山每次聽到這悅耳的歌聲,心里總是溢滿了一池春水。他的目光飄出窗外,一個妙齡女子正在田里彎腰割麥的背影映入眼簾,陽光網(wǎng)在她的身上,在她周身鑲了一道耀眼的金邊,握在她手里的鐮刀隨著悅耳的歌聲劃出一道道優(yōu)美的弧線,一溜煙的工夫,她的身后倒了一大片的莊稼。歌聲停下來的時候,她手中的鐮刀也停頓了下來。掉過頭,她用手輕輕地梳理了一下略微凌亂的頭發(fā),這時候,鐘成山清晰地看清妙齡女子的輪廓,女子的臉蛋兒有點黑,因為勞作,她的臉上透出一種健康而結(jié)實的紫紅色。掛在臉上的汗珠,被陽光一照,宛如串串的銀珠,閃閃發(fā)光,挽起袖子的胳膊肘兒,嫩白而富有朝氣,那身衣服不僅花樣兒美麗,印得也藍白清晰,更襯出她的端莊秀氣。

        女人是一道風景!鐘成山心里感嘆道。做為一名錦衣玉食的少爺,鐘成山見過無數(shù)美女朝他目送秋波,但心高氣傲的他卻沒看上一個。鐘成山固執(zhí)地認為他心目中的佳人還沒出現(xiàn)。而在吳種田家里養(yǎng)傷期間,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了正在田里勞作的那位姑娘。

        姑娘名叫吳小妹,是吳家抱養(yǎng)來的。年方十七。鐘成山養(yǎng)傷期間,他的傷口換藥全部由吳小妹負責,吳小妹心細如發(fā),每次換藥,她首先要把流膿且散發(fā)著惡臭的傷口清洗干凈,然后再用紅藥水和藥粉輕輕地涂在受傷部位,可能是考慮到紅藥水會有刺激作用,她邊涂邊朝鐘成山吹氣,她嘴里吹出的那股帶著淡淡清香的氣息從鐘成山的大腿一直溫暖到心坎上,這時的鐘成山有一種幸福的感覺,閉上眼睛的他覺得輕飄飄的身子正在藍天白云間飄蕩……

        換完藥,吳小妹總要鐘成山給她講故事,這對于飽讀詩書的鐘成山來說,根本算不了什么,他把自己在外面世界經(jīng)歷的趣聞秩事說得天花亂墜,每次聽鐘成山講故事,吳小妹總是手托著下巴,靜靜地聽著,鐘成山講到精彩之處,吳小妹的臉上會漾出燦爛的笑容,兩眼像小燈泡一樣亮了起來。講完故事,吳小妹又拖鐘成山教她識字,吳小妹天生聰慧,很快便從鐘成山那里學到了不少的知識。

        在吳種田和吳小妹的精心照料下,鐘成山的傷口漸漸愈合。隨著與吳種田之間兄弟感情進一步加深,鐘成山?jīng)Q定鼓動吳種田與他一塊加入游擊隊。但令鐘成山始料不及的是吳種田對投奔游擊隊并沒有熱情。每次鐘成山講得口干舌燥,吳種田卻無動于衷。

        作為一個地道的農(nóng)民,吳種田就像他的名字一樣,把種田當作事業(yè)來干,吳種田家的稻田橫在斜坡上,面朝正南,太陽從升起到落山,整日可以照到它,吳種田為此感到深深的自豪,每年開春的時候,只要吳種田的雙腳沾上泥土,就會產(chǎn)生新鮮而快活的感覺,犁田耕地的時候,他赤裸著身子,全身心地投入,一犁一犁都顯得那樣的酣暢淋漓,那樣的有板有眼。犁刀和犁嘴割切的泥土像流質(zhì)一樣蕩漾、波動著,不知不覺之中,他的身軀就和耕過的田地融為一體。從吳種田干活的架勢,你若認為他就是個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莊稼漢,那就大錯特錯了,吳種田是個有想法的男人,他的人生目標就是做人一定要出人頭地。這種想法的種子是在他小時候與鐘成山嬉戲打鬧時埋下的,同樣是懵懵懂懂的少年,一個生活在蜜罐里,一個為吃飽飯而發(fā)愁,巨大的落差讓吳種田對鐘成山充滿了羨慕。而讓種子生根發(fā)芽則是他與鐘成山一起上學堂被老師趕出來的時候,他眼里綴滿淚水,心里暗暗地說:我將來一定要出人頭地,過上與鐘少爺一樣的日子!

        回到老家后,吳種田跟著父親干農(nóng)活,與其他的農(nóng)村孩子不同,吳種田對學堂非常癡迷,他時常一大早便瞞著父母跑上一段崎嶇的山路,來到學堂外的榕樹邊,看老師在黑板上寫字,聽老師抑揚頓挫的誦讀。他的好學精神讓老師們頗為感動,他們閑下來時,開始教吳種田識字,學到知識的吳種田興高采烈又蹦又跳地回去了?;氐郊遥蚕窭蠋熞粯訐u頭晃腦,滿嘴之夫者也。村里人見他這副架勢,都說吳開山的兒子患有精神病。

        轉(zhuǎn)眼十年過去了。吳種田長大成人了,可村里卻沒有人愿意把女兒嫁給在他們看來腦子有病的小伙子。這讓吳開山異常的苦惱。后來,吳開山從縣城花錢抱養(yǎng)了一個女孩,做為吳種田的妹妹,取名吳小妹,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吳開山的心思,就是要吳種田娶吳小妹為妻,讓吳家香火得以延續(xù)。

        兩年之后,吳開山去世了,去世之前,他首先把吳小妹叫到跟前,說:“你和吳種田要盡快成家,吳家的香火就靠你了?!闭f罷,他又緊緊地攥住吳種田的手說:“兒,這個家以后就全靠你撐著了,莊稼人讀不讀書無所謂,種田才是命根子呀!”

        吳開山撒手歸天之后,吳種田牢記父親臨終時的話,他在自己兩畝薄田里辛苦耕耘,艱難地撐起了這個家。

        吳小妹邁進吳家的那年才十二歲,吳種田把她當成自己的妹妹,現(xiàn)在她十七歲了,出落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稍趨欠N田眼里,吳小妹還是個少不更事的小妹妹,他根本沒把吳小妹當成自己未來的媳婦,他考慮最多的是如何讓吳小妹在家里不受委屈,過上好日子。

        起早摸黑干活之余,吳種田還通過各種渠道收集抗戰(zhàn)的進展情況,并根據(jù)自己掌握的資料推斷日軍最終不可能取勝,就像蛇吞不了大象。

        前些晚上,他從鎮(zhèn)里趕集回來,在經(jīng)過一片茂密的森林時,聽到前方槍聲大作,他便躲在一棵大榕樹邊張望,這時,一個年輕人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吳種田一瞧身影,便知道是少爺鐘成山。隨著一聲槍響,鐘成山倒了下來,吳種田急忙沖上前去,冒著生命危險把受傷暈倒的鐘成山扛在肩上,沿著崎嶇的山路七繞八拐之后,他把緊追的日軍遠遠地甩下了。

        吳種田之所以冒著生命危險去救鐘成山,那是因為他的心里充滿了對鐘成山的感激之情,吳種田走時,鐘成山悄悄送給他的那個玉鐲,吳種田一直珍藏著。這些年,鐘成山與吳種田之間見面次數(shù)并不多,但吳種田始終對鐘成山懷著沉甸甸的情感。因為進不了學堂,鐘成山拉著他的手憤然離去的情景至今仍深深地刻在吳種田的腦海里,也就在那一刻,吳種田認定鐘成山是他一生一世的朋友。

        對于鐘成山鼓動自己參加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吳種田并不感興趣。吳種田是個有頭腦的人,有頭腦的人是不會被人牽著鼻子走的,在他看來,鐘成山加入共產(chǎn)黨完全是因為富日子過煩了,想嘗試一下窮人怎么過日子,他推測鐘成山在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里肯定呆不了太久,就會跑回家,重新過上衣食無憂的富足日子。吳種田認為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只有到軍隊才能顯示出男子漢的價值,才能有出人頭地的機會。而在選擇加入國軍還是共軍的問題上,他更傾向于加入國軍,在他眼里,小米加步槍的共軍是成不了氣候的,只有正牌的國軍才是這場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者。

        他想加入國軍的想法之所以遲遲未付之實施,那是因為他的心頭壓著一塊石頭——吳小妹。吳種田怕她一個孤家寡人在家里受人欺負。而今吳種田覺得自己可以撇下這份心了。因為他發(fā)現(xiàn)鐘成山喜歡上了吳小妹,這是他最企盼的事情,也是他全身而退的最好機會。他在做著這樣的假設(shè):鐘成山愛上了吳小妹,吳小妹也愛上了他,吳小妹最終嫁進了豪門,過上了姨太太舒適的日子。

        這么一想,他心頭的那塊石頭落了下來。

        雨細細地下。

        劉曉青在一家清清瘦瘦地寫著“煙雨蒙蒙”的傘店前停下了步子。傘店里一把把精巧的傘,或開或合,懸掛店里,細細的雨斜斜地落在傘上,發(fā)出的響聲撞擊著劉曉青的心,讓她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那也是一個煙雨蒙蒙的日子,劉曉青來到傘店,想選一把適合自己的傘,店里的傘琳瑯滿目,讓她無從下手。

        “這把傘適合你!”渾厚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掉過頭,一位一身呢子中山裝臉龐清秀的男子映入了她的眼簾。他的手里握著一把深綠色的油紙傘,上有白云飄蕩,下是一位迎風起舞的靚妹。

        劉曉青盡管非常喜歡年輕人手中的傘,但她不露聲色:“為什么?”

        “美女配上靚妹圖案的傘,會增色不少的!”年輕男子微微一笑。

        倆人就此認識。

        在傘店見面幾次后,劉曉青知道這位年輕男子名叫鐘成山,在這個都市的大學讀書。每逢周末,鐘成山都要到這個傘店,與同樣年輕的傘店劉老板指點江山、激揚文字。在鐘成山和劉老板興高采烈地交談的時候,劉曉青靜靜地進來,為他們泡茶。鐘成山和傘店老板品茶之后,談興更濃。此時的劉曉青一邊不停地替他們倆斟茶,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他們的交談。侃侃而談的鐘成山面容有時清澈透亮,有時布滿陰云,劉曉青就喜歡這樣余音繞梁讓人品味的男人。她尤其喜歡聽鐘成山唱《義勇軍進行曲》,鐘成山的歌聲梭是梭、角是角,具有極強的感染力,聽著聽著,劉曉青眼角的淚水便會禁不住簌簌地流了下來。

        劉曉青生長在黑龍江省哈爾濱市一個富裕的家庭,童年的時候,過著衣食無憂的日子,可“九一八”事件后,日軍侵入了這個美麗富饒的城市,劉曉青的父母不得不帶著劉曉青和她年幼的妹妹逃離家園,去投靠遠方的舅舅。半路上,遇到了劫匪,慌亂的逃亡之中,劉曉青的妹妹不慎丟失,給全家人留下了永久的傷痛。

        歷經(jīng)千辛萬苦,劉曉青和他的父母來到了舅舅家,舅舅在當?shù)厥莻€富商,他把劉曉青全家安頓得很好,雖然不要為衣食發(fā)愁,但籠罩在劉曉青心里的陰影卻無法釋去,她想念被日軍占領(lǐng)的美麗家園,更想念半路丟失的妹妹。

        相識一段時間后,劉曉青發(fā)現(xiàn)自己悄悄地愛上了相貌英俊才氣逼人的鐘成山,劉曉青對鐘成山有情,但鐘成山對她未必有意。他只是把劉曉青當做一個一般的異性朋友,對劉曉青送來的秋波,他坦然接受,但在心里卻激不起浪花。

        人就是奇怪的動物,鐘成山對劉曉青越冷漠,劉曉青就對鐘成山越有好感,做為一個有知識有思想的年輕女子,劉曉青雖然接受了許多新觀念,但骨子里卻還是個害羞靦腆的姑娘,她不可能像現(xiàn)代女性那樣在陽光之下,面無羞澀地向男性表白情感,她只有把那份沉甸甸的情感珍藏在心底。

        幾個月之后,鐘成山從劉曉青的視野里消失了,她再也沒有出現(xiàn)在傘店里了。悵然若失的劉曉青向傘店劉老板打探鐘成山的去向,傘店劉老板說他也不知道鐘成山去了哪兒,這更增添了劉曉青內(nèi)心的惆悵和思念。她執(zhí)拗地認為鐘成山肯定會再次在傘店出現(xiàn)。每個周末,她都會來到這個位于小巷深處的傘店,但每次都是高興地來,失望地回去。

        雖然見不到鐘成山,但每次在傘店外徘徊,劉曉青還是感受到了鐘成山的存在,他的音容笑貌會不知不覺地從她腦海里跳將出來,緊緊地攥住她的心。

        到這個時候,劉曉青發(fā)現(xiàn)自己徹底愛上了鐘成山!

        傘店在一個煙雨蒙蒙的日子關(guān)門了,劉老板離開之前,給劉曉青留了一封信,告訴她用不著再來找鐘成山了,鐘成山已經(jīng)加入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

        到這時候,劉曉青終于明白了那個傘店原來是共產(chǎn)黨的一個秘密聯(lián)絡(luò)地點。

        雖然傘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但劉曉青還是忍不住來到那里駐足。她似乎能聽到鐘成山慷慨激昂的歌聲從門的縫隙里傳出來:“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把我們的血肉,筑成我們新的長城!”那富有穿透力的歌聲在劉曉青的心頭奔涌,她仿佛聽到了母親的呻吟、民族的呼聲、祖國的召喚,頓時,劉曉青變得激情澎湃,這一刻,她的心頭冒出一個非常大膽的念頭:到前線加入到火熱的抗日隊伍中去!

        麥子熟了,卻沒有割麥的男人。

        這些日子,吳小妹心里空空落落的。兩個讓她心儀的男人先后從她的眼前消失,她感到了痛,一種刻骨銘心的痛。吳種田離開時,給她留下了一個紙條,說他當兵去了。他要吳小妹好好侍候養(yǎng)傷的鐘成山,并希望他們能結(jié)為秦晉之好。

        看完吳種田留下的紙條,吳小妹心里翻江倒海。

        吳小妹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她只是依稀地記得小時候生活過得挺不錯的,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流落到了一個馬戲團。在馬戲團,吳小妹開始了走鋼絲生涯,剛走鋼絲時,她的兩腿發(fā)抖,在鋼絲上剛走幾步,就摔了下來,摔得鼻青臉腫的她哭喪著臉去求馬戲團的老板,不要讓她再走鋼絲了,可都被利欲熏心的老板重新逼上了鋼絲,吳小妹只好硬著頭皮不斷地練,不斷地從鋼絲上摔下來,最終,她可以上臺表演了,但每次表演都是如履薄冰,讓人禁不住為她捏一把汗。

        從東部的平原到西部的丘陵,從貧瘠的村莊到燈紅酒綠的都市,到處都留下了馬戲團輾轉(zhuǎn)的足跡。一個夏日的晌午,吳小妹隨馬戲團來到龍山鎮(zhèn)表演,那天,吳小妹身體感覺不適,兩腿發(fā)軟,但還是被老板逼上了鋼絲,在鋼絲上剛走幾步,她的腿一滑,整個人便失去了平衡,從鋼絲下摔了下來,在她即將墜地的那一刻,正在看表演的吳開山奮不顧身地沖上前去,一把抱住了她。化險為夷的吳小妹撲在吳開山的懷里“嗚——嗚”地哭了起來,那令人斷腸的哭聲讓吳開山心碎,馬戲團表演剛結(jié)束,他找到馬戲團的老板,用自己在鐘家多年打工留下的所有積蓄買下了吳小妹。

        從那一天起,吳小妹就踏進了吳家的大門,在那個偏僻的小山村里生活,雖然日子苦了點,但吳小妹心里溫暖如春,吳開山待她比親生女兒還要親,吳種田就像親哥哥一樣愛著她、護著她、疼著她。

        轉(zhuǎn)眼間,吳小妹長大成人了,像所有懷春的少女一樣,吳小妹對自己的另一半?yún)欠N田充滿了好感和憧憬,在他眼里,吳種田不僅是他的哥哥,更是她未來生活的全部寄托。她希望吳種田早日叩開她的心扉,可令人感到失望的是吳種田整天癡迷于埋頭種田犁地,根本沒在意她的情感,吳開山去世后,他們倆始終分房而睡,井水不犯河水。

        雖然吳小妹與吳種田之間的愛情花兒還沒綻放,但吳小妹對自己征服吳種田還是充滿自信,她有嬌艷的身材,亮麗的嗓音,紅撲撲的臉蛋兒。她堅信吳種田不久后的一天,就會像熱愛莊稼一樣瘋狂地愛上她。

        如果沒有鐘成山的出現(xiàn),吳種田和吳小妹之間的愛情應(yīng)該是水到渠成。可當英俊灑脫能說會道的鐘成山出現(xiàn)后,吳小妹的心起了波瀾,使她知道這世界還有比吳種田更優(yōu)秀更出色的男子。盡管對鐘成山有好感,但吳小妹的腦子還很封建,她覺得自己只能配吳種田,更何況吳家對她恩比山高,她要報答吳家,為吳家生兒育女,傳宗接代??蓞欠N田卻不這么認為,他不想過早地成家,過早地沉湎于兒女情長。他覺得倘若吳小妹找上了鐘成山,就找到了更好的依靠,也給了他遠走高飛充分的理由,他就能像鳥兒一樣悄無聲息地飛向藍天。

        吳種田離開的日子,吳小妹的心被掏空了,她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生存下去。這時候,唯一能給她安慰的就是鐘成山了。

        吳種田離開的時候,也給鐘成山留了一封信。他對鐘成山說,吳小妹是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最親的妹妹,既然你喜歡吳小妹,那就大膽地娶吳小妹為妻吧。她是個好姑娘,會讓你幸福一生的!

        吳小妹是鐘成山的恩人,如果沒有她的精心護理,鐘成山大腿上的傷口也許永遠都不會愈合。有了這層關(guān)系的鋪墊,再加上吳小妹天生麗質(zhì),聰明賢惠,才會讓平日心高氣傲的鐘成山悄悄地愛上吳小妹,吳種田的這封信更讓鐘成山壓在心里對吳小妹的那份情感開始膨脹。他在尋找向吳小妹表達情感的最佳機會。

        鐘成山的傷口完全愈合之后,決定重返游擊隊。

        分別的那一天,吳小妹送了他一程又一程。臨別的時候,鐘成山突然在吳小妹的額頭上來了響亮一吻,然后向著前方的山路飛奔而去。

        “吳小妹,我愛你!”鐘成山一邊仰著頭向前奔跑,一邊大聲地喊叫。

        這時候的吳小妹六神無主。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目送著鐘成山從她的視野里消失。

        現(xiàn)在吳小妹心儀的兩個男人都走了,也捎走了吳小妹的心。她時常一個人來到野外,眼望遠處連綿的群山和近處層層疊疊的田野,望著炊煙升升落落,想到遠方兩個自己心儀的男子,禁不住感慨萬千。

        重新回到游擊隊后,鐘成山開始苦練槍法,只要一有空,他就趴在地上舉著槍,“三點一線”地瞄起靶來,靶子、準星、眼睛三點一線,說起來很簡單,但練起來可沒那么舒服,趴在地上,首先是脖子酸,接著是兩個肩膀麻,緊接著壓在地上的胸膛、大腿開始發(fā)脹,咬著牙伏在地上,一練就是半天,練完之后,腰酸背痛的鐘成山直不起身子,不管吃多大的苦,他都咬著牙堅持。夏練三伏,冬練三九,勤奮加上天賦使鐘成山很快就練就了一身的功夫和百發(fā)百中的槍法。再一次上戰(zhàn)場時,他已經(jīng)不知道什么叫恐懼了,他沉著鎮(zhèn)靜地瞄準一個日本鬼子的腦袋,隨著“砰!”地一聲槍響,日本鬼子的腦袋開花了,腦漿噴薄而出,鐘成山的眼睛連眨都沒眨,又瞄準了另一個日本鬼子的腦袋,又是“砰!”地一槍,又一個鬼子的腦袋開花了,緊接著另一個鬼子的腦袋也開花了,腦漿四濺充滿血腥味的場面讓鬼子后退了,那場戰(zhàn)斗,七個鬼子丟了性命,鐘成山一個人就滅了三個,他在游擊隊里名聲大振。在以后游擊隊與鬼子的戰(zhàn)斗中,他每次都如法炮制,把充滿仇恨的子彈精確地射向鬼子的頭顱,頓時血腥味彌漫了整個的戰(zhàn)場,日軍的囂張氣焰被壓了下來。幾次戰(zhàn)斗之后,戰(zhàn)友便給鐘成山起了個綽號:“剃頭鐘”。據(jù)說在戰(zhàn)斗中,只要有人大喊一聲:“剃頭鐘”,鬼子都會下意識地用手摸一摸腦袋,看頭是否被鐘成山剃掉。由于在戰(zhàn)場上屢立戰(zhàn)功,再加上有文化,他很快就被戰(zhàn)友們推選為游擊隊副隊長。

        與鐘成山在游擊隊里順風順水相比,吳種田從軍之路走得要艱難坎坷得多,他剛加入國民黨軍隊時,被派去后勤班養(yǎng)馬、喂豬,后來又到伙房打下手,從軍的幾個月,吳種田盡管每天磨槍,希望能上戰(zhàn)場建功立業(yè),但卻始終沒有機會,好不容易等到有戰(zhàn)打了,憋了好久的吳種田剛上戰(zhàn)場,就鉚足勁朝日軍陣地沖去。當他與日軍交上手時,突然發(fā)現(xiàn)身邊的戰(zhàn)友一個個倉皇而逃,孤軍奮戰(zhàn)的他抵擋一陣后,見沒有了后援,也拔腿就跑,他能聽到一顆顆子彈從耳邊呼嘯而過……第一次參加真槍真刀的戰(zhàn)斗,雖然幸運地撿回了一條命,但吳種田還是覺得十分的憋氣,這哪是在打仗,明明是逃跑比賽唄,誰跑得慢,誰就極有可能成為日軍槍口下的犧牲品。

        在軍營的那段日子里,吳種田看不到陽光,看不到任何晉升的機會,他的出人頭地理想漸漸地淡去。這時候的他開始想念家鄉(xiāng),想念吳小妹,他不知道吳小妹是否與鐘成山結(jié)為秦晉之好。如果倆人成家了,吳種田在祝福之余,心里還會生出淡淡的失落。如果吳小妹與鐘成山之間沒有故事,那吳種田就打算逃回家里,與吳小妹成親,過上夫唱妻隨牽繩蕩悠悠的日子。

        正當吳種田對當個受人隨意擺布的普通一兵生活感到十分厭倦的時候,晉升的機會忽然來到了。

        在一場國軍與日軍兵力十分懸殊的戰(zhàn)斗中,人數(shù)絕對占優(yōu)的國軍三十七團取得了主動。但被圍在山頭的日軍借著一個碉堡,拼死抵抗。

        “誰能炸掉碉堡,賞十塊大洋!”三十七團最高長官劉其中團長用高分貝喇叭朝士兵們大喊。

        沒人應(yīng)答。

        “賞二十塊大洋?!?/p>

        還是沒人應(yīng)答。

        當劉團長把賞金提到一百塊大洋時,仍然沒有人心動。

        此時正站在隊伍中的吳種田就像一位看熱鬧的旁觀者,他兩手叉腰,看著他們最高指揮官劉其中團長因為生氣臉漲得通紅,眉頭蹙成一團。吳種田覺得劉其中團長的那副模樣就像馬戲團里的小丑。他在心里說:我才不會拿命去換那幾個臭錢呢。

        “現(xiàn)在二連缺個連長,如果誰能把那個碉堡拿下,我就提拔他當二連連長?!眲F長忽然改變了招術(shù)。

        原先優(yōu)哉地哼著小調(diào)的吳種田聽了這句話,頓時心跳加快,血脈賁張,他梗起脖子問:“長官說話算數(shù)?”

        “一言九鼎!”劉團長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

        劉團長的話音剛落,吳種田抱起炸藥包,就像一發(fā)出了膛的子彈“嗖”地一聲蹦了出去。彎彎曲曲的山路上頓時留下了他歡快的腳步。前進中的他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挺胸昂頭,舒展張揚著四肢。碉堡里的射手發(fā)現(xiàn)有人在向碉堡靠近,便集中火力向吳種田掃射,密集的子彈從吳種田身邊穿梭而過,噗噗的槍響聲使整個山谷都跟著震動。

        由于鬼子的火力加大,吳種田不得不匍匐前進??拷锉?,當他抱起炸藥包準備沖鋒的時候,鬼子的火力更猛了,吳種田被鬼子的子彈擊中了,他倒下了身子,殷紅色的血染紅了草坪。

        精神高度緊張的鬼子看到前來炸碉堡的人被擊中了,便停止了射擊,并長長地舒氣。這瞬間即逝的機會被吳種田結(jié)結(jié)實實地捕捉到了,忍著手臂受傷的巨大傷痛,他奮力點燃炸藥的導(dǎo)火索,然后像雄獅一樣地躍起,一個箭步便把炸藥包扔進了碉堡。

        “轟!”一聲巨響,碉堡爆炸了。

        劉其中團長立即吹響了進攻的號角,由于排除了攔路虎,國軍很輕松地拿下了山頭。

        吳種田一戰(zhàn)成名,劉其中團長并沒食言,吳種田被提升為二連連長。

        雖然手臂受了傷,但吳種田覺得值。

        其實這場戰(zhàn)斗最大的贏家是劉團長,因為打了勝仗,他榮升為三十四旅長。

        臨別的那一天,劉團長緊緊地攥著吳種田的手說:“我能得到提拔,你是幫了大忙的,以后只要有機會,我一定會提攜你!”

        “謝謝領(lǐng)導(dǎo)栽培!”吳種田挺直腰桿,朝劉其中團長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軍禮,這會兒的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列快車在仕途路上歡快地奔跑著。

        劉曉青第一次采訪吳種田,就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離家后,劉曉青迅速投入到火熱的抗日一線,劉曉青雖然有知識有文化,但做為一名女性,上前線沖殺總不太現(xiàn)實。國民黨、共產(chǎn)黨的軍隊都沒有接收她。當兵的愿望雖然沒有實現(xiàn),但她卻被國民黨的一家大報紙《申報》相中,成為一名女戰(zhàn)地記者,雖然不能拿著槍在前線沖沖殺殺,但她在戰(zhàn)場上采訪時,能聞到戰(zhàn)場的硝煙,能看到壯士視死如歸的氣概,能采訪凱旋歸來的英雄們,人們都說戰(zhàn)地記者是非常危險的職業(yè),尤其是女記者,她遇到的危險比男記者更多。但劉曉青卻沒有這樣的感覺,雖然工資微薄,且生存狀態(tài)很惡劣,但劉曉青卻覺得過得很充實很幸福。當然,她最期盼的是能在戰(zhàn)地上見到自己心儀的鐘成山,而后和他在硝煙彌漫的戰(zhàn)場上來一個令人蕩氣回腸的激吻,那真是天底下最浪漫最有詩意最讓人回味的吻。

        對于戰(zhàn)場上的英雄,劉曉青充滿了崇拜。每次英雄在滔滔不絕地談?wù)撟约旱膲雅e時,她總是靜靜地聽,并迅速做著筆記。在傳給報社的稿件中,她都用最華麗的言語去歌頌英雄,她認為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在戰(zhàn)爭上流血的英雄們。由于她寫的稿件極具感染力,很快,劉曉青便成為一個名聲響亮的戰(zhàn)地女記者。

        見到吳種田前,劉曉青看了吳種田的事跡材料,她堅信一個把生命付之度外,舍生忘死炸碉堡的英雄,那他身上一定有很多值得挖掘的東西。

        當劉曉青采訪吳種田的時候,吳種田大手一揮,說:“我是個鄉(xiāng)巴佬,不喜歡接受采訪,在我看來,戰(zhàn)場上那些所謂的英雄,很多都和我一樣,受利益驅(qū)使?!?/p>

        “什么利益能讓你豁出命呀?”

        “劉團長說誰把碉堡炸了,就提拔誰當連長,這對我這么個大頭兵來說,誘惑實在太大了,要知道我的祖祖輩輩都是農(nóng)民,能在部隊當一名軍官,那是我一生最大的榮耀,也給祖上臉上貼金,所以我決定賭一把。”吳種田說到這里,兩眼泛出亮光。

        “你就沒有其他比較崇高的想法,比方說……”

        “沒有,真的沒有呀?!?/p>

        “你再好好地想一想?!?/p>

        吳種田蹙著眉頭想了許久之后,忽然一拍大腿說:“想起來了,我還想在部隊當上官后,在城里找個時髦漂亮的妞當老婆,這想法算不算崇高?”

        劉曉青被吳種田的話逗樂了。

        雖然沒有從吳種田身上挖出什么閃光點。但吳種田還是給劉曉青留下了不錯的印象,劉曉青覺得吳種田身上有著山里人特有的質(zhì)樸,不像一些國民黨軍官油腔滑調(diào),城府很深。

        劉曉青的報道并沒有按吳種田說的寫,她把吳種田寫成一位為了祖國利益不惜拋頭顱灑熱血的英雄。并在報紙邊配了一張吳種田的照片,這篇報道刊登之后,吳種田的形象和事跡迅速傳遍了大江南北,也傳到了吳小妹那里。

        吳種田和鐘成山走后,吳小妹一直在打探他們倆的消息,可卻沒有他們的任何音訊。但吳小妹并不死心,她經(jīng)常干好農(nóng)活后,一個人走上好幾里的山路,來到小鎮(zhèn)墻頭邊看貼在墻上的報紙,希望能在上面看到鐘成山和吳種田的行蹤?;侍觳回撚行娜?,一天,她終于在墻頭上看到了吳種田披紅戴綠的英雄照。吳小妹的心一陣悸動,她牢牢地記住了吳種田所在部隊的番號,并發(fā)誓無論吃多大的苦,一定要找到她的情哥哥。

        在游擊隊的這些日子,鐘成山生活雖然過得很苦,有的時候,一餐飯就是青菜配蘿卜,并且經(jīng)常露宿街頭。但鐘成山卻覺得黃連樹下彈琵琶的日子非常充實,他和那幫窮苦出身的弟兄們相處融洽,閑著的時候,他們經(jīng)常在一塊嘻嘻哈哈,開些不著邊際的玩笑,上了戰(zhàn)場后,他們并肩戰(zhàn)斗,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勝仗,雖然每場勝仗都只不過殲滅了幾個日偽軍,但他們已經(jīng)很滿足了,因為他們又可以從那些被擊斃的日偽軍身上繳獲新式武器,以前游擊隊的弟兄們手里握的大多數(shù)是漢陽造、單打一、老套筒之類的陳舊武器,現(xiàn)在有了不少火力很猛的三八大蓋,鐘成山的手里就握有這么一支槍,用從日本鬼子手里繳獲的槍與日本鬼子作戰(zhàn),用一個字形容就是:爽!

        在戰(zhàn)場上,鐘成山還是老規(guī)矩,瞄準鬼子的頭顱射擊,三八大蓋的威力比原先的漢陽造要大很多。當閃著寒光箭頭的彈丸拖著一串美麗的火星撞擊鬼子的腦袋時,他能聽到鬼子的腦袋像熟透了的西瓜“砰”地一聲裂開,那聲音在鐘成山聽來格外悅耳,格外令他心花怒放。那段時間,游擊隊一直與鬼子玩捉迷藏的游戲,敵進游擊隊就退,敵退游擊隊就進,把鬼子搞得暈頭轉(zhuǎn)向。

        在游擊隊的那段時間,鐘成山夢里經(jīng)常出現(xiàn)一片藍藍的天,藍藍的天下面是一望無際的芳草,芳草的中間站立著一位姑娘,姑娘埋著頭,咬著辮梢,慢慢地,她抬起頭,那雙清明烏黑的眸子轉(zhuǎn)悠著,像嬰兒一樣天真無邪。她亮開嗓門唱起家鄉(xiāng)的山歌調(diào)調(diào):一汪汪清水照人影

        一個個笑臉樂呵呵

        一抱抱稻秧苗兒清

        一陣陣米香鉆心窩

        一句句山歌激水波

        明麗的歌聲如同濺珠漱玉的清泉,在山林里縈繞回旋。

        “吳小妹?!辩姵缮降淖燧p輕地嘟噥了一句,臉上頓時漾出幸福燦爛的笑容。到游擊隊后,鐘成山的心里始終惦記著吳小妹,吳小妹的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深深地嵌在了鐘成山的腦海里,他甚至做過這樣的假設(shè):抗戰(zhàn)勝利后,披紅戴綠的他騎著高頭大馬帶著游擊隊員上街慶賀,街上鑼鼓喧天,群眾扭著秧歌,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這時候,忽然從天上掉下一條彩帶,正好落在了鐘成山的脖頸里,掉過頭,只見彩帶的那一頭正握在吳小妹的手里,那天的吳小妹穿著一套大紅的衣服,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關(guān)不住的青春氣息,鐘成山打馬立住,柔聲問:吳小妹,什么事?

        你難道忘了臨別時說過的話?吳小妹嬌嗔道,她一使勁,鐘成山便從馬背上掉了下來,從此戎馬倥傯的生涯結(jié)束了,他與吳小妹進入了甜蜜的溫柔鄉(xiāng)……

        這樣的夢盡管有點小資產(chǎn)階級情調(diào),但鐘成山卻做得十分愜意,在異常艱苦惡劣的環(huán)境里,這樣的夢就是一針強心劑,讓鐘成山對打敗日本鬼子充滿了渴望。

        由于在戰(zhàn)場上屢建奇功,鐘成山被任命為游擊隊隊長,原先的隊長提拔到八路軍三十八團任營長。職務(wù)的提升,讓年輕氣盛的鐘成山干勁更大了,他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番。

        一九四三年夏天的烏江山之戰(zhàn),對于鐘成山來說,絕對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

        那天夜晚,鐘成山帶著游擊隊人馬悄悄出發(fā),去襲擊日軍位于烏江山邊的據(jù)點,在這之前,鐘成山得到情報,據(jù)點里的日軍主力部隊出去掃蕩,至少要兩天以后才能回來,據(jù)點里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殘的老兵,得到這個情報后,鐘成山興奮異常,他決定晚上拔掉這個據(jù)點。

        鐘成山原以為這是他建功立業(yè)的最好時期,事實證明鐘成山太單純、太幼稚,沒有經(jīng)歷過硬仗的錘煉。當游擊隊剛靠近鬼子據(jù)點時,遭到早有防備日軍的猛烈狙擊,原來,主力部隊去掃蕩不過是日軍據(jù)點最高長官少佐小林多三的詭計,目的就是引誘游擊隊來襲。他們白天大模大樣地出發(fā),晚上在夜色的掩護下趕了回來,等著游擊隊上鉤。

        游擊隊果然中計,在鬼子的強大火力之下,游擊隊倉促應(yīng)戰(zhàn),鐘成山還沒緩過神,他身邊就倒下了七八個戰(zhàn)友。他只好命令部隊撤退,但已經(jīng)晚了,鬼子截斷了他們的退路,一場短兵相接的惡戰(zhàn)展開了,鐘成山的槍法原先異常精準,但在夜晚卻派不上用場。他們好不容易才殺出一條血路,可二百人的游擊隊已損失了七八十個,他們邊戰(zhàn)邊向烏江山撤退,撤到烏江山已經(jīng)是第二天的拂曉了,此時游擊隊才算穩(wěn)住陣腳,他們利用占據(jù)的有利地形,打退了日軍的瘋狂進攻。日軍少佐小林多三見強攻不下,便帶兵把烏江山團團圍住。

        打退日軍進攻后,精疲力竭的鐘成山忽然聞到一股幽幽的香水味,鐘成山的心微微一動。這股久違的香水味讓她想起了“煙雨蒙蒙”傘店里那位托著下巴靜靜地聽著他們談笑風生的劉曉青。

        掉過頭,劉曉青正站在他的身后,那股香水味有著一種特別的親和力。

        成為戰(zhàn)地記者后,劉曉青有兩個心愿:一個是通過自己記者的特殊身份,找到離散多年的妹妹;另一個是找到自己心儀已久的白馬王子——鐘成山。這些日子,她一直在打探鐘成山的下落,但都沒得到消息,劉曉青并不氣餒,她仍然耐心地尋找。有一回,他聽說烏江山一帶有個綽號叫“剃頭鐘”的游擊隊隊長,槍法特別準且都是瞄準鬼子的腦門射擊,她就來了興趣,經(jīng)過一番周折,她終于打聽到“剃頭鐘”就是鐘成山,得知這個消息后,劉曉青興沖沖地往烏江山一帶趕,她迫切地想見鐘成山一面。

        可剛到烏江山附近,劉曉青忽然聽到一陣槍聲,緊接著一支衣衫襤褸、疲憊不堪的隊伍出現(xiàn)了,雖然天色很暗,但劉曉青還是一眼便從這支隊伍中挖出了鐘成山。她的心禁不住一陣狂喜,看到鐘成山帶著人馬往烏江山上退,她也悄無聲息地上了烏江山。

        在烏江山上,游擊隊與鬼子展開了一場短兵相接的惡戰(zhàn)??粗约盒膬x的人指揮游擊隊人馬與日軍作戰(zhàn),劉曉青的心始終揪著,直到日軍被游擊隊擊退,劉曉青才長長地噓了一口氣。

        此時已是清晨,輕柔的晨光把鐘成山的輪廓清晰地勾勒了出來,劉曉青發(fā)現(xiàn)鐘成山臉上少了一份書生氣,多了一份男子漢的剛毅。這種變化讓劉曉青覺得鐘成山比以前更有魅力了。

        見到劉曉青前,鐘成山對劉曉青并沒留下什么特別深刻的印象,在他眼里,劉曉青不過是個嬌滴滴的富家小姐,可就是這么個面容姣美看似弱不禁風的富家小姐卻跑到了戰(zhàn)火紛飛的前線來,這讓鐘成山怎么也想不到。

        “還記得我嗎?”劉曉青朝鐘成山羞澀一笑。

        “大家閨秀劉曉青。”鐘成山朝劉曉青蹙起眉頭,“你的腦袋瓜是不是出毛病了,這里是戰(zhàn)場,你跑來湊什么熱鬧?”

        “我現(xiàn)在是申報戰(zhàn)地記者,專程來采訪你這個抗日英雄!”劉曉青眼含秋波。

        鐘成山板下臉:“對不起,我不接受采訪?!?/p>

        鐘成山說罷,風風火火地來到戰(zhàn)友們挖的戰(zhàn)壕邊,拿起望遠鏡觀察日軍的動靜,當看到日軍在山下層層設(shè)卡時,他的額頭禁不住冒出了冷汗。

        狡猾的日軍少佐小林多三并不急于進攻,因為烏江山易守難攻,強攻肯定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但烏江山也不是能守的地方,這座山上沒有水源,只要把烏江山圍上幾天,游擊隊人員就會因缺水不得不轉(zhuǎn)守為攻,那時再調(diào)集主力部隊來個甕中捉鱉,殲滅“剃頭鐘”,為死去的日軍士兵報仇是少佐小林多三最大的心愿。

        鐘成山和游擊隊的其他幾位領(lǐng)導(dǎo)都識破了日軍少佐小林多三的詭計,他們召集在一起開會,七嘴八舌提建議和想法,但卻沒有萬全之策,隨著時光的流逝,鐘成山變得越來越焦急。

        “鐘隊長,我有一個建議,不知你們能否采納?”劉曉青怯生生地問。

        “說!”鐘成山背對著劉曉青。

        “兩天前,國軍三十七團二營營長吳種田給我掛過電話,說他最近正帶兵駐扎在離烏江山不遠處的東和鎮(zhèn),我想……”

        “吳種田!”鐘成山聽到這名字,整個人蹦了起來,“我們穿開襠褲時就玩在一塊,情同兄弟,如果他知道我被日軍圍困,肯定會來救我!劉曉青,你說我們有什么辦法與吳種田聯(lián)系?”

        “辦法只有一個,那就是必須有人向吳種田報信。并慫恿他出兵來救。”

        “那要派誰去呢?”

        “我!”

        “你?”鐘成山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瞪大雙眼,仔細地打量了一下劉曉青,這會兒,他發(fā)現(xiàn)經(jīng)過戰(zhàn)場的洗禮,劉曉青已不是先前在“煙雨蒙蒙”中見到的劉曉青了,在她柔情似水的背后隱藏著像磐石一樣堅硬的東西。

        “對,這個人選非我莫屬!因為我和吳種田非常熟悉,我曾寫過一篇他的報道,這篇文章對吳種田仕途發(fā)展帶來很大的幫助,我對他有恩,這個人情他一定要給。”劉曉青充滿自信。

        “看來也只有這招棋了??梢粐仨毭爸kU,你敢嗎?”鐘成山問道。

        “我是戰(zhàn)場記者,在戰(zhàn)場上玩過真刀真槍,實話告訴你,我的槍法還不差,在戰(zhàn)場上還開槍打死過一個日本鬼子呢?!眲郧嗯牧伺男馗?,充滿了自豪。

        鐘成山和游擊隊的其他幾位領(lǐng)導(dǎo)經(jīng)過商議,最后制定這樣的方案:鐘成山親自帶領(lǐng)游擊隊人馬傾巢出動,襲擊把守在通向東和鎮(zhèn)小路上的日軍,把日軍人馬注意力引開后,劉曉青帶上手槍,騎著鐘成山那匹戰(zhàn)馬奮力沖過小道,去向吳種田求援。

        出發(fā)之間,鐘成山把寫給吳種田的一封信鄭重地交給了劉曉青。

        “游擊隊兄弟們的性命就托福給你了!”鐘成山緊緊地握住劉曉青的手。

        劉曉青的纖手靜悄悄地躺在鐘成山粗大且長滿老繭的手心里,她感到特別的溫暖,就像一只在外漂泊的船,終于找到了停泊的港灣。

        “你有沒有什么要求?”鐘成山關(guān)切地問道。

        劉曉青的臉漲得通紅。

        “大伙都在這里,有什么要求就大膽地說出來,只要我們將來能辦到,一定在所不辭!”鐘成山提高了嗓門。

        劉曉青鼓足勇氣,可嘴巴張了一下,話還是說不出來。

        “說吧?!辩姵缮教岣吡松らT。

        劉曉青還是張不開嘴。

        “說吧。”游擊隊的其他幾位領(lǐng)導(dǎo)附和道。

        “鐘隊長,你能不能給我一個吻?”劉曉青最終把憋在心里的話說了出來。

        劉曉青說完話,羞紅著臉微微地閉上眼睛,她在期待這個世界上最浪漫最有詩意的事情發(fā)生。但令她感到失望的是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相反,她聽到了低低的笑聲,睜開眼睛,只見游擊隊的其他幾位領(lǐng)導(dǎo)一臉壞笑地望著鐘成山,鐘成山的臉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害羞漲得通紅。

        此時,春心蕩漾的劉曉青可顧不了那么多了,她沖上前,在鐘成山的臉上留下一個響亮的吻,那個紅唇印就像一個郵戳牢牢地烙在了鐘成山的臉上。

        這些日子,吳種田的心情格外舒暢。

        自從劉曉青寫他的那篇報道刊登出來后,吳種田的名聲大振,沒過多久,他就從連長提升為三十七團二營副營長,由于能力和素質(zhì)出眾,他在副營長的位置上只呆了五個月,就被提升為營長,仕途上的春風得意讓原先只懂得在田里耕耘的吳種田享受了前所未有的待遇。每天一起床,警衛(wèi)員就送來擰好的毛巾,晚上睡覺前,只要吳種田哼一聲,警衛(wèi)員就端來洗腳水為他洗腳,衣服穿臟了隨便一扔,警衛(wèi)員就會拿去洗,平日穿上筆挺的軍官服走在大街上,百姓都用敬佩的眼光注視著他,其中不乏窈窕淑女含情脈脈的目光,剛開始面對這種目光時,吳種田總覺得臉紅心跳,但后來他慢慢習慣了這種火辣辣的目光。自古美女愛英雄,風度翩翩的舉止,英俊的相貌外加抗日英雄的美名使得漂亮姑娘對吳種田趨之若鶩,但吳種田是個眼光很高且有品位的男子,那些美女在他心里并沒有激起多大的浪花,在他眼里,他未來的另一半必須是個美貌與修養(yǎng)完美結(jié)合的都市時髦女子,放眼望去,這些年與吳種田有過接觸的女子當中只有劉曉青符合條件。

        劉曉青給吳種田的第一感覺就是她和吳小妹長得挺像的,在接下去的采訪之中,劉曉青睿智的談吐,優(yōu)雅的舉止讓吳種田怦然心動,他尤其愛聞劉曉青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他在心里暗暗地說:這才是生活在大城市里的大家閨秀,吳小妹和她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劉曉青采訪結(jié)束后,與吳種田握了一下手,那只是禮節(jié)性的輕輕一握卻在吳種田的心里激起陣陣的波瀾。好幾天,他都不愿意去洗那只還留著淡淡香味的手,晚上睡覺的時候,他拿出手輕輕地一聞,劉曉青的倩影便會從指縫之間跳出來緊緊地攥住吳種田的心。而劉曉青隨后發(fā)表在報刊上吳種田的事跡報道,文采飛揚、才思泉涌,更讓吳種田佩服得五體投地。當吳種田提拔為二營營長時,他迫不及待地給劉曉青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提拔的事,并對她表示感謝。吳種田說,如果沒有你寫的那篇報道,我在仕途上就不可能走得這么順溜。吳種田希望劉曉青能到他現(xiàn)在所管轄的部隊采訪。劉曉青問吳種田二營在什么地方?吳種田說二營駐扎在東和鎮(zhèn),那地方離烏江山只有十里路。掛完電話,吳種田手里還緊緊地攥著話筒,恍惚之中,他覺得滿屋子都飄蕩著劉曉青字正腔圓的標準普通話。

        吳種田企盼重新見到劉曉青,這種期盼就像久旱的農(nóng)夫渴望來一場甘雨。甘雨不經(jīng)意之間真的來了,那天中午,當吳種田在山坡上漫步時,他突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循聲一瞥,只見劉曉青正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從林陰小道里殺出,直奔二營軍事禁地。

        是夢?是幻?吳種田揉了揉眼睛,再定睛一看,千真萬確是劉曉青,那天劉曉青頭發(fā)凌亂,面色蒼白,她手握馬韁,整個人向前傾,并不停地抽打著馬鞭,那匹高頭大馬越跑越快。劉曉青這副模樣讓吳種田心里不由地生出了憐香惜玉的感覺。

        馬背上的劉曉青此時心急如焚。能從烏江山突圍出來,游擊隊是付出巨大代價的。劉曉青清晰地記得鐘成山帶領(lǐng)游擊隊員襲擊日軍把守在通向東和鎮(zhèn)小路邊的日軍時,她騎著這匹高頭大馬奮力沖關(guān),日軍沒想到會有一個女騎手越過他們設(shè)的關(guān)卡,當他們舉槍準備向劉曉青射擊時,游擊隊里的敢死隊奮力撲上,硬是把日軍的注意力吸引了過來,一時槍炮聲響成一團,多名敢死隊隊員倒在血泊之中……

        九死一生的劉曉青氣喘吁吁地把鐘成山寫的信交給吳種田,吳種田看完信之后,并沒表示出太多的熱情。事實上,吳種田上午就得到情報,說有一股游擊隊被日軍包圍在烏江山上,游擊隊隊長名叫鐘成山。聽到這個消息,吳種田的心頭禁不住一震。他原以為鐘成山已經(jīng)與吳小妹過上幸福的夫唱妻隨日子了,卻沒想到鐘成山并沒有沉湎于兒女情長之中,而是傷愈后重新回到游擊隊,在那支沒有任何報酬的隊伍里干得有滋有味,并且還當上了游擊隊隊長。吳種田實在琢磨不透鐘成山為什么撇下錦衣玉食的日子不過,而去參加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要知道共產(chǎn)黨就是要把鐘成山父親這樣大財主的財產(chǎn)分給窮人的。你鐘成山革命革到最后,就是要革老子的命,這可笑嗎?吳種田認為鐘成山的腦子肯定出了大問題了,既然腦子出了大問題,那讓日軍來給他修理一下,未嘗不是件好事。

        雖然吳種田心里是這樣想的,但他對鐘成山還是有一份難以割舍的情感,畢竟他們從小以兄弟相稱。在幸災(zāi)樂禍之余,吳種田的心里也不是滋味,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有出兵救鐘成山的想法,但這樣想法很快就被否決了。在吳種田到二營任營長之前,已升任三十四旅長的劉其中專門找他談話,劉其中告訴吳種田,二營所在地點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活動猖獗,他告誡吳種田不要跟游擊隊靠得太近,不要輕易與日軍開戰(zhàn),不然要栽大跟頭的,吳種田對自己恩師的話入心入腦,不到萬不得已,他是絕對不會出兵的。

        “吳營長,游擊隊現(xiàn)在缺糧缺水,急切盼望你鼎力相助?!眲郧嘟辜钡卣f。

        吳種田“嗯”了一聲后,在屋里踱起了步子。

        “吳營長,你快點表個態(tài)吧?!?/p>

        “劉大記者,你一路辛苦勞累,先洗漱休息一下,晚上我替你接風洗塵?!?/p>

        “吳營長,你不要轉(zhuǎn)移話題,我問你,鐘成山是不是你的兄弟?”

        “是!”

        “現(xiàn)在他有難,你為什么見死不救?!?/p>

        “劉記者,鐘成山是我的兄弟,你又是我的大恩人,按常規(guī),我無論如何都得出兵相助,但我也有難處,沒有上級的命令,不能擅自行動呀。”

        “吳營長,你要知道現(xiàn)在是國共合作,二營和游擊隊唇齒相依,游擊隊一旦被滅,日本鬼子就會騰出手來消滅你了?!?/p>

        “劉記者,我確實有難處呀?!眳欠N田一臉的苦相。

        “那你就這樣坐山觀虎斗,聽任日軍吃掉你兄弟指揮的游擊隊?”

        劉曉青的話像一把匕首刺進了吳種田的心,說心里話,他并不希望日軍吃掉游擊隊,因為那樣的話,搞不定哪天日軍會朝二營下手,更何況游擊隊隊長是他小時候玩得最好的兄弟——鐘成山。

        見吳種田有點心動,劉曉青繼續(xù)鼓動:“吳營長,這是你建功立業(yè)的最好時期,打了勝仗,我再為你寫一篇篇幅更長更有深度的報道!”

        吳種田苦笑了一下:“我也想出兵,可那實在是一步險棋,打勝了,上級不會表揚你,因為上級沒讓你出兵。打敗了,那就慘了,不僅要丟官,搞不好要撤職交軍法辦查處,我可不愿拿前途去做賭注。除非……”吳種田欲言又止。

        “除非什么……”劉曉青步步緊逼。

        吳種田緘默了,要讓吳種田把前途和命運當賭注全部壓上去,鐘成山顯然沒有那樣的資本。在吳種田看來,他那次冒著生命危險把鐘成山救下,早已把小時候欠鐘成山的所有人情都還清了,現(xiàn)在唯一能讓吳種田下這么大賭注的只有劉曉青了。

        再次見到劉曉青,吳種田發(fā)現(xiàn)自己徹底被眼前這位女子征服了,他愛劉曉青的美麗、機智、勇敢,愛她的一切,在吳種田心里,劉曉青就是他心目中的女神,為了得到她,吳種田愿意壓上所有的賭注。

        “你就大膽地說出來吧?!?/p>

        吳種田在屋里踱了幾步后,突然像猛虎一樣撲向劉曉青,他的手緊緊地抓住劉曉青的肩膀,大聲地說:“我愛你!只要你同意嫁給我,我就愿意出兵!”

        吳種田的這種求愛方式,讓劉曉青措手不及。對于吳種田,劉曉青有好感,但她真正心儀的男子卻是鐘成山,為了鐘成山,她愿意赴湯蹈火??吹絽欠N田要有進一步動作,劉曉青奮力推開他。

        “怎么,你不喜歡我?”吳種田皺起眉頭。

        劉曉青不語。

        “那你究竟喜歡誰?”

        劉曉青的心里冒出三個字:鐘成山,但這三個字到了嗓子眼被劉曉青強壓下去了。

        “我不為難你!”吳種田冷冰冰地甩下這句話后,揚長而去。

        望著吳種田遠去的背影,劉曉青心頭洶涌澎湃。如果不答應(yīng)嫁給吳種田,他肯定不會發(fā)兵,那鐘成山和游擊隊員生命危在旦夕,如果答應(yīng)了吳種田,那她將來永遠當不了鐘成山的新娘,她今生最大最浪漫的夢想就實現(xiàn)不了。

        想到這里,劉曉青眼里的淚水悄悄地流了出來,當她把淚水擦干之后,她做出了一生最痛苦的決定。

        “這是真的?”當劉曉青說出愿意嫁給吳種田時,吳種田驚愕地跳了起來。

        “對!”劉曉青語氣堅定。

        “不反悔?”

        “一諾千金!”

        吳種田發(fā)瘋地撲向劉曉青,粗野地扒掉她身上的衣服,此時毫無抵抗的劉曉青像棉花一樣軟了下去,任憑吳種田在她身上耕耘……

        日軍少佐小林多三怎么都沒想到國民黨三十七團二營會從背后刺來一刀,在他眼里,國民黨軍隊都是軟蛋,只有共產(chǎn)黨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才是難啃的骨頭,可就是他眼中的軟蛋今天居然吃了豹子膽向日軍發(fā)起了兇猛的進攻,指揮二營作戰(zhàn)的營長吳種田也許是想在劉曉青面前露一手,那天沖在戰(zhàn)場的最前沿,二營士兵見營長在沖鋒陷陣,變得格外的勇猛。在烏江山上據(jù)守的游擊隊聽到槍聲,立即興奮了起來,他們在鐘成山的帶領(lǐng)下,如猛虎般沖了下來。

        日軍畢竟訓(xùn)練有素,經(jīng)過短暫的慌亂之后,重新穩(wěn)住了陣腳,他們以堡壘為陣地進行反擊,戰(zhàn)場上一時間槍聲雷鳴,彈火殷紅,硝煙彌漫,殺聲震天。

        正當戰(zhàn)場上雙方處于膠著狀態(tài)的時候。劉曉青騎著那匹高頭大馬沖進了戰(zhàn)場,這是參戰(zhàn)雙方所有的人都始料不及的,人們不懂得這么個小女子葫蘆里究竟賣啥藥,戰(zhàn)場上的槍聲出現(xiàn)了短暫的停頓,原先躲在戰(zhàn)壕里的日軍少佐小林多三也伸出了頭,就在這一刻,劉曉青輕輕地揮了一下握在手中的手槍,子彈輕飄飄地射出。那模樣就像一位高手在一幅未畫好的國畫上漫不經(jīng)心輕描淡寫地涂上一筆,但卻是最精彩最見功底的一筆,是決定戰(zhàn)局的勝負手。

        日軍少佐小林多三被劉曉青擊中了頭顱。他死亡前還睜著驚奇的眼睛看著劉曉青,他怎么也沒想到從劉曉青槍里飛出的那發(fā)看似輕飄飄軟綿綿的子彈會擊中自己,而且還是射向最致命的頭顱。

        首領(lǐng)被打死后,日軍無心戀戰(zhàn),倉皇而逃。

        戰(zhàn)斗結(jié)束后,鐘成山和吳種田這對昔日的兄弟終于見面了。吳種田見了鐘成山的那一刻,禁不住愣怔了一下,眼前的鐘成山早已不是當年風度翩翩書生氣十足的少爺,他那古銅色的皮膚代替了原先的細皮嫩肉,身上穿著破舊還打著補丁的衣服讓人感到寒磣,尤其讓吳種田大跌眼鏡的是鐘成山大大咧咧的模樣,怎么看都像個地地道道的莊稼人。鐘成山見到吳種田的那一刻,也微微地打了個顫,他怎么也沒料到原先土不拉嘰的吳種田現(xiàn)在居然洋氣了起來,穿一身筆挺的軍官服,留了三七開的時髦發(fā)型。舉手投足透著一股儒雅氣質(zhì),尤其讓鐘成山感到驚訝的是吳種田一改往日大碗喝酒、大聲放屁的性格,他不用手拍戰(zhàn)斗后留在身上的灰塵,而是讓中指微微彎曲,與拇指形成一個優(yōu)美的弧形,而后往衣服上輕輕一彈,那優(yōu)雅的姿勢活脫脫就是鐘成山當少爺時的翻版。

        雖然感覺有點生分,但畢竟是多年的兄弟,短暫的矜持后,倆人緊緊地抱在了一塊,鐘成山激動地說:“謝謝大哥的鼎力相助!”

        吳種田笑了笑:“鐘山兄弟,其實你最應(yīng)該感謝的并不是我?!?/p>

        “那是誰呀?”

        “劉曉青!”

        倆人說罷,目光齊刷刷地朝劉曉青望去。卻不見了劉曉青的蹤影,在她原先所處的地方,那匹高頭大馬正在吃草,地上遺落著剛才還握在劉曉青手里,槍管還有熱度的手槍。

        戰(zhàn)斗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劉曉青流著淚水跑出了戰(zhàn)場。在一片茂密的森林里,她像一個毫無顧忌的小孩一樣痛痛快快地哭上了一場。當洶涌的淚水流干之后,她又開始了笑,笑得格外燦爛。這一天對她來說,既痛苦又幸福,在幸福與痛苦的漩渦里徘徊的她忍不住掉過頭,看到鐘成山和吳種田正在四處尋覓著她,心里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吳種田沒有請示,擅自貿(mào)然出兵引起了國軍高層的極度不滿,他們經(jīng)過商議,決定把吳種田革職查辦,就在他們準備下達撤銷吳種田職務(wù)命令的時候,《申報》刊登出吳種田與鐘成山聯(lián)合打敗小林多三的報道,報道把吳種田和鐘成山描繪成如同剛出籠的猛虎,并說這場戰(zhàn)役雖然不大,但卻可以當作國共兩黨合作抗日的范本。這篇報道在當?shù)匾鹆撕艽蟮姆错?,一時間,吳種田與鐘成山成了街頭巷尾百姓談?wù)摰娜宋?,在民眾抗日情緒高漲的情況下,把抗日英雄革職顯然不合時宜。國軍高層經(jīng)過商議,最終撤銷了革職命令。

        逃過一劫的吳種田認為自己賭注下得值。為了得到劉曉青,他愿意狠狠地賭上一把。這些日子,他一直在細細地品味著與劉曉青纏綿的情景,他覺得那時的自己就是個農(nóng)夫,在一畝肥沃的良田上歡愉地耕耘播種,每一犁都是那么的酣暢淋漓,他完全沉湎于直抵心靈深處的幸福感覺之中。這種幸福是用言語無法描述的,他覺得如果能娶劉曉青為妻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福。

        如果沒有看到吳小妹,吳種田可能會一直幸福著他的幸福,快樂著他的快樂。

        吳種田見到吳小妹是在一個夏日的傍晚,那天他正在山坡上散步,忽然看到遠處走來一位披頭散發(fā)衣著單薄骨瘦如柴的女子,她的手里拄著拐杖,步履蹣跚。走近一看,原來竟是吳小妹,吳種田簡直不敢相信花顏月貌的吳小妹怎么變得蓬頭垢面一臉的憔悴。

        吳小妹尋找吳種田,就像唐僧到西天取經(jīng)路上一樣,歷經(jīng)了無數(shù)的苦難,當最終見到心上人吳種田時,她猛地撲進吳種田的懷抱,任眼里的淚水恣意縱橫。

        聽到吳小妹震天動地的哭聲,吳種田感到了愧疚和心痛,這些年自己南征北戰(zhàn),極少關(guān)心身在老家的妹妹,讓妹妹受了太多太多的委屈,他要想方設(shè)法給予補償。

        吳小妹來營的那些日子,吳種田讓軍營的伙房為她做可口的飯菜,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調(diào)養(yǎng),吳小妹重新煥發(fā)了青春,穿上吳種田為她買的合身衣服,顯得魅力四射光彩照人。

        吳小妹身體恢復(fù)如此之快,除了因為補充食物營養(yǎng),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她重新見到了哥哥,見到了她精神世界另一半的男人。吳小妹的心里溢滿了幸福。

        從吳小妹秋波蕩漾的眼里,吳種田讀出吳小妹對自己的愛慕,但他的心里已經(jīng)沉甸甸地裝下了劉曉青。他不可能移情別戀?,F(xiàn)在他急切要做的事就是給吳小妹找個婆家,把她嫁出去。

        在吳種田的眼里,能讓吳小妹有好的歸宿的男人只能是鐘成山。鐘成山這兔崽子確實不一般,當少爺時有當少爺?shù)娘L度和氣質(zhì),當游擊隊隊長有當隊長的能力和風范,這樣優(yōu)秀的男人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再說倆人之間彼此了解,互相有好感,吳種田對這一樁婚事充滿了信心。

        正當吳種田準備找鐘成山說媒時,他的軍營遭到了日軍的突襲。上回日軍在烏江山打了敗仗之后,一直對吳種田的軍隊耿耿于懷,代替小林多三成為日軍新指揮官的渡邊君發(fā)誓要拿吳種田的人頭為小林多三報仇雪恨。

        吳種田原以為日軍經(jīng)過那次戰(zhàn)斗后已經(jīng)元氣大傷,他根本沒想到日軍沒過多久就會組織這么一次既凌厲又兇悍的攻勢。他的部隊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倉促應(yīng)戰(zhàn)。

        “給我頂住!”吳種田聲嘶力竭地叫喊,看到手下的兵紛紛后退,他拔出槍當場擊斃兩個跑在最前面的逃兵,在吳種田的強大威懾下,逃兵們又回到了戰(zhàn)場與日軍對峙。

        那一仗的慘死程度是吳種田始料不及的。不到半個時辰,他手下的人馬損失了一半,更要命的是他的軍隊一直被日軍強大的火力所壓制,根本就沒有反擊之力。

        看到國軍節(jié)節(jié)敗退,渡邊君決定發(fā)起最后的攻勢,他舉起指揮刀,大聲吼叫道:“殺!”

        渡邊君的話音剛落,一發(fā)炮彈忽然落在了他的身邊,隨著“轟”地一聲巨響,日軍倒下了好幾個,渡邊君還沒緩過神,又有好幾個炮彈落在了日軍陣地。

        此時吳種田的部隊早已潰不成軍,根本組織不起攻勢,可這炮彈是從哪來的呢。被打懵了頭的渡邊君拿起望遠鏡向前看,驚奇地發(fā)現(xiàn)鐘成山正帶領(lǐng)著游擊隊,一邊朝日軍陣地開炮,一邊迅速向前推進。

        此時的渡邊君殺紅了眼,他指揮人馬沖上了吳種田軍隊的陣地,與吳種田的軍隊和趕來救援的游擊隊絞在了一塊。一場短兵相接天昏地暗的惡戰(zhàn)展開了。刺刀與刺刀對殺,發(fā)出“吭吭嚓嚓”的響聲,那天的鐘成山異常勇猛。他舞動著一把鬼頭大刀,先是把一名日軍鬼子的頭顱像削泥一樣劈下,然后又輕猿般跳躍到另一個鬼子跟前,隨著一道閃電的劃出,又一個鬼子的腦袋掉下來了……

        日軍的士氣完全被鐘成山手里寒光四射的大刀給打掉了,他們真正領(lǐng)教了鐘成山除了練就一手專打頭顱的好槍法,還有一手專門劈頭的好刀法。

        “剃頭鐘!”

        “剃頭鐘!”

        隨著日軍陣營里發(fā)出的陣陣驚叫,日軍的陣腳漸漸地亂了,渡邊君見軍心已亂,只好帶著殘兵敗將落荒而逃。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吳種田緊緊地握住鐘成山的手,激動地說:“謝謝你!”

        “我們是穿開襠褲時就玩在一塊的兄弟,還來什么客套話?!?/p>

        “鐘成山,你怎么知道日軍會來襲擊?”

        “兄弟,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呀。”

        鐘成山這么一點撥,吳種田馬上醒悟了過來。兩天前,吳種田曾接待過鐘成山派來的情報員,情報員告訴他,日軍準備襲擊二營。吳種田認為日軍已元氣大傷,根本沒把這情報當回事,結(jié)果險些全軍覆沒。

        說話間,從戰(zhàn)壕里爬出來的吳小妹已來到倆人的身邊,看到吳小妹,鐘成山兩眼發(fā)亮,吳種田見了,笑瞇瞇地說:

        “鐘隊長,我想把妹妹托付給你,你愿意嗎?”

        臉羞得通紅的吳小妹跑開了,她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避開鐘成山,應(yīng)該說,吳小妹對鐘成山很賞識,她把鐘成山當做一座大山來仰望,但要叫她嫁給鐘成山,吳小妹確實還沒這種想法,從她跨進吳家的那天起,她就鐵了心這輩子要跟吳種田,可現(xiàn)在吳種田卻叫她嫁給鐘成山。這就像左撇子,他明明是左手拿筷子,你卻要他右手拿筷子,那是一件多么別扭的事呀。

        吳種田和鐘成山聯(lián)手擊潰日軍后,報社馬上派劉曉青來采訪。

        走進軍營,劉曉青見到了正在營房外水池邊替吳種田洗衣服的吳小妹。

        見到飄然而至的劉曉青,吳小妹打了個愣怔,問:“你找誰?”

        劉曉青也愣了一下,她覺得吳小妹不僅與她長相相似,而且還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時候,聽到劉曉青聲音的吳種田急忙趕了出來。

        見到吳種田,劉曉青笑吟吟地開起了玩笑:“種田,沒想到你還金屋藏嬌呀。”

        “劉大記者,你不要開玩笑,她是我的妹妹?!?/p>

        “哥,這位是誰呀?”吳小妹看到吳種田一臉曖昧的笑,禁不住問道。

        “介紹一下,這位是你未來的嫂子?!眳欠N田一臉的燦爛。

        劉曉青的臉漲得通紅,她雖然口頭上同意嫁給吳種田,但心理上還沒做好準備,畢竟,她的心里還沉甸甸地裝著鐘成山。

        吳小妹聽了這句話,整個人愣住了,感覺萬箭穿心。

        陶醉在幸福之中的吳種田并沒有發(fā)覺吳小妹表情的變化,他和劉曉青一塊走進了營房。

        望著吳種田和劉曉青有說有笑的模樣,吳小妹蓄在眼里的淚水“嘩”地一聲流了出來,她實在無法接受心目中的情哥哥愛上別的女人。為了逃避這個嚴酷的現(xiàn)實,吳小妹決定離開營房,回到老家。

        當吳種田接受完采訪后,他發(fā)現(xiàn)吳小妹已沒了蹤影。警衛(wèi)員告訴他,吳小妹剛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營房。

        吳種田的心咯噔了一下。

        聽說吳小妹離開,劉曉青也是一臉的惆悵。見到吳小妹的第一眼,她就覺得吳小妹與她在某些方面是相通的。

        回到報社,當她寫完采訪稿后,她的腦子里禁不住蹦出吳小妹右手戴的那個銀鐲子和左手背上的那個痣。吳小妹右手戴的銀手鐲和自己手上戴的那個很相似,那個痣和離散多年的妹妹左手背上的痣長在同一個部位。劉曉青的腦子里忽然冒出這么個想法:吳小妹會不會就是自己離散多年的妹妹呢?這種異常大膽的想法讓劉曉青激動,她馬上給吳種田打了個電話,問起吳小妹的身世,吳種田告訴劉曉青,吳小妹不是她父母親生的,而是從馬戲團里買下來的。吳小妹剛來他家時,手里戴著一個銀鐲子。

        “銀鐲子上面有沒有刻什么東西?”劉曉青問。

        “讓我想一想?!眳欠N田低頭沉思了許久后,猛地拍了一下腦殼,“哦,想起來了,刻著一只鳳凰!”

        劉曉青的兩眼發(fā)潮心跳加快,父母小的時候,曾給她和妹妹各打了一個銀手鐲,劉曉青的手鐲上刻她一條龍,妹妹的手鐲上刻著一只鳳凰。因為銀手鐲的尺寸是按成人打造的。父母平日并沒讓她們倆戴,而是把它當做護身符裝在內(nèi)衣紅兜兜的口袋里。吳種田的話讓劉曉青認定吳小妹就是自己在世上最親的離散妹妹,她要找到吳小妹,讓她重新回到那個溫暖的家里。

        當吳種田與鐘成山聯(lián)手抗擊日軍的報道刊登出來之后,吳種田接到三十四旅長劉其中的電話,劉其中話里有話地說,你最近怎么和共產(chǎn)黨走得那么近,要知道國民黨和共產(chǎn)黨可不是一路人,你必須掂量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劉其中的話讓吳種田的額頭冒出了冷汗,他向劉其中發(fā)誓今后決不再和鐘成山來往了。

        歷經(jīng)艱苦,劉曉青終于找到了吳小妹。

        那天,吳小妹正在田里割麥,她揮舞著一把明晃晃的鐮刀,從鐮刀的光芒可以看出酷暑正在烤她,使她透不出氣來,那張黝黑透亮的臉上布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吹絽切∶脛谧鞯钠D辛,劉曉青心一陣酸痛,她大聲喊道:“吳小妹,姐姐找你來了?!?/p>

        望著飛奔而來的劉曉青,吳小妹心里生出怨恨,就是眼前這位女子奪走了自己的心上人,吳小妹無論如何都不愿意與她見面。

        “妹妹,我終于找到你了?!迸苌锨皝淼膭郧嗖还軈切∶迷敢獠辉敢猓话牙∷氖?,輕輕地撫摸她手上戴著的那個銀手鐲。

        “我不認識你!”吳小妹狠狠地甩開了劉曉青的手。

        盡管有點尷尬,但劉曉青還是再次伸出手去拉吳小妹的手:“吳小妹,你就是我離散多年的親妹妹呀!自從你走失之后,我們都在一直找你呀,你手上戴的那個刻著鳳凰的銀手鐲和我手上戴的那個刻著龍的銀手鐲是一對鴛鴦鐲呀?!?/p>

        劉曉青邊說,邊亮出戴在手上那個刻著龍的銀手鐲。

        “我聽不懂你話的意思,反正我生是吳家的人,死是吳家的鬼?!眳切∶迷俅嗡﹂_了劉曉青伸出的手。

        “妹妹,你好好地回憶一下小時候的情景,在我們位于哈爾濱的家周圍開滿了丁香花,微風一吹,香氣撲鼻而來,從我們家走出來,可以看到一大片綠油油的梨樹,我們還一塊在梨樹下蕩過秋千,捉過小蟲子呢?!?/p>

        劉曉青情緒激動地說著,可吳小妹卻是一臉的冷漠和茫然。

        “妹妹,一時沒想起來不要緊,有時間慢慢地想一想。過些時間,我再來看你!”劉曉青眼里啜滿了淚水。對她來說,再沒有比骨肉相見,卻像陌路人更讓她感到痛苦的事。但想到妹妹離散時年齡非常小,對當時的情景可能沒什么印象,她從心里原諒了妹妹,她相信隨著時光的推移,吳小妹一定會慢慢地回憶起當時的情景。

        懷著難以言語的傷痛,劉曉青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望著劉曉青遠去的背景,吳小妹眼花閃閃。事實上,在她第一次與劉曉青見面時,她的腦子里就影影綽綽冒出一個想法:這人與我長得這么相像,會不會是我離散多年的姐姐呢?吳小妹對離散多年的親生父母并沒留下什么深的印象,但對姐姐印象深刻,畢竟她們小的時候都玩在一塊。正待她想探問劉曉青時,吳種田卻說劉曉青是他的心上人,這讓吳小妹心生怨恨,這種恨一下子就浸入骨髓。剛才,劉曉青千里迢迢跑來找她,她的一席話就像鐵錘,一下子敲醒了吳小妹,讓她猛然想起位于哈爾濱的家,吳小妹確信劉曉青就是自己的親姐姐,可想到她橫刀奪愛,吳小妹還是強迫自己壓制住了情感,不認劉曉青這個姐姐。

        當劉曉青的身影從眼前消失時,吳小妹重新埋下身子割麥。過去,她那埋得很深的身子只要碰到金黃色的麥子,就會想起吳種田,想起他赤裸著身子,一犁一犁耕耘的情景,他那粗獷的吼聲就像一粒粒成熟的麥子,飽滿且有張力,遠處吹來一陣微風,金黃色的麥子蕩動起來,蕩動得那么優(yōu)雅那么抒情,吳小妹懷春的心頓時變得特別柔軟特別脆弱,輕輕一碰,就會濺出一池的春水。

        可現(xiàn)在,吳小妹完全沒有那種懷春的感覺,她覺得麥子就像長在山里的苦藤,握在她手上的鐮刀即便再鋒利,也割不斷眼前這份剪不斷理還亂的情。

        十一

        1945年8月15日正午,日本裕仁天皇通過廣播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八年艱辛的抗戰(zhàn)最終以日軍的失敗而告終,消息傳來,已升任國民黨三十五團副團長的吳種田馬上給鐘成山掛了個電話。

        “兄弟,抗戰(zhàn)勝利了,我們總算可以過上和平安寧的日子了,你和我妹妹的終身大事什么時候辦呀?”

        “前一段時間,前方戰(zhàn)事忙,我沒去看你妹妹,還不知人家什么態(tài)度呢?!?/p>

        “沒事,包在我身上?!?/p>

        “那就拜托了?!辩姵缮叫Σ[瞇地說,“種田大哥,你的個人大事如何?”

        “我已經(jīng)有戀人了,你猜是誰?”

        “猜不出來?!?/p>

        “劉曉青!”吳種田語氣里充滿了幸福和自豪,“過些日子,我約一個時間,我們仨人一塊到我家里去,把該辦的事辦了?!?/p>

        聽到劉曉青的名字,鐘成山的心微微地痛了一下。

        吳種田、鐘成山、劉曉青原本約定一個時間回到吳種田家里,把該辦的事辦了??商煊胁粶y風云,蔣介石為了篡奪勝利果實,在美帝國主義的支持下,積極準備內(nèi)戰(zhàn)。中國共產(chǎn)黨為了領(lǐng)導(dǎo)全國人民保衛(wèi)勝利果實,與蔣介石國民黨反動派進行了針鋒相對的斗爭。一時間,內(nèi)戰(zhàn)的陰云籠罩,國共兩黨軍隊都處在最高警戒壯態(tài),吳種田和鐘成山根本抽不開身,原先的計劃不得不擱淺。

        由于在部隊表現(xiàn)積極,再加升任國民黨二十七師師長劉其中的大力提攜,吳種田被任命為二十七師一團團長,現(xiàn)在吳種田已成為劉其中的得力干將,他所在的一團是二十七師的王牌團。

        鐘成山領(lǐng)導(dǎo)的游擊隊則在內(nèi)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編入了解放軍第二十一師,由于在抗戰(zhàn)時期指揮作戰(zhàn)有方,鐘成山受到了重用,被任命為二團團長。

        不久之后,內(nèi)戰(zhàn)爆發(fā),鐘成山和吳種田所在部隊都開赴前線。轉(zhuǎn)戰(zhàn)南北之后,鐘成山所在的解放軍二十一師與吳種田所在的國民黨二十七師正面相遇,一場血肉橫飛你死我活的戰(zhàn)斗即將打響。

        要想打敗國民黨二十七師,就得首先滅掉該師的王牌——一團。一團配備有坦克、榴彈炮、山炮、反坦克火箭炮、機槍、步槍、無線電設(shè)備、卡車、吉普車等先進武器,所有這些裝備都是美國佬提供的,連官兵的鞋子都是美國佬制造的。團長吳種田是二十七師公認的悍將。他在內(nèi)戰(zhàn)剛開始時,連打了幾個勝仗后,變得盛氣凌人。

        為了拿下這塊硬骨頭,解放軍二十一師決定派出最精銳的二團與其周旋,并找機會把一團拿下。當二團團長鐘成山接到上級的命令后,他心里既激動又痛苦,做為一個軍人,鐘成山渴望打硬戰(zhàn),敵人越強,他越來勁,由于帶領(lǐng)二團啃下了許多國民黨軍隊中難啃的骨頭,二團成了二十一師的拳頭部隊,上級把二團從牙齒武裝到了腳,除裝備精良外,二團其實擁有足足三個團的兵力,且個個士兵能征善戰(zhàn),這讓與之較量的國民黨軍隊吃盡了苦頭??涩F(xiàn)在,鐘成山面對的是情同手足的兄弟,他實在難以下手,他曾向吳師長提出換個指揮官來接替他,結(jié)果遭到吳師長的嚴厲斥喝,吳師長說,為了全中國的解放,必須把個人的恩恩怨怨放在一邊,一切以國家的利益為重,在戰(zhàn)場上,只有敵人,沒有兄弟!二團只能打贏,不能打輸!吳師長斬釘截鐵的話讓鐘成山意識到必須把個人情感放到一邊,務(wù)必啃下吳種田這塊硬骨頭。

        吳種田帶領(lǐng)的國民黨一團剛與鐘成山帶領(lǐng)的解放軍二團剛交手,二團就敗下陣來,看到二團一路逃竄,吳種田心里樂開了花,在與鐘成山的部隊交手前,師長劉其中一再告誡他要小心二十一師的拳頭部隊二團,并說二團團長鐘成山是個很有頭腦的指揮官,聽說二團團長是鐘成山,吳種田心里同樣不是滋味,但現(xiàn)在國軍和共軍正拼得魚死網(wǎng)破,他只能把個人的恩怨放到一邊,專下心來打贏這一仗。

        令吳種田始料不及的是鐘成山的部隊不堪一擊,看來小米加步槍的部隊與美式武器武裝的部隊確實無法相比,沾沾自喜的吳種田命令一團全線壓上,緊追鐘成山的部隊。

        眼見吳種田的部隊上當,鐘成山大旗一揮,埋伏在周圍的二團部隊壓了上去。后撤的部隊也掉過槍頭,朝吳種田的部隊猛沖上去。

        戰(zhàn)場上彈火紛飛。在三面受敵的情況下,吳種田的部隊開始亂了分寸,一團行進的公路被混亂的步兵和炮兵阻塞,同時公路上處處是民兵們早就埋下的地雷和挖好的反坦克溝,吳種田武器上的優(yōu)勢根本發(fā)揮不出優(yōu)勢,而鐘成山的部隊從指揮官到普通戰(zhàn)士個個士氣高漲,如同出籠的猛虎,那一浪高過一浪的進攻,打得一團潰不成軍。心高氣傲的吳種田這時才意識到自己完全進入了鐘成山早就設(shè)下的圈套里,見大勢已去,只好丟下開不動的坦克和汽車,帶著殘兵敗將邊戰(zhàn)邊退,最后他的部隊撤到了原先鐘成山被日軍包圍的烏江山上。

        見吳種田的殘部上了烏江山,鐘成山的心定了下來,他命令部隊把烏江山團團圍住。鐘成山明白,烏江山雖然地形險要,但山上缺水,吳種田的部隊被圍在山上,用不了幾天,便會軍心大亂,不得不下山投降。

        吳種田上了烏江山后,他意識到這地方不能久呆,馬上令通信兵架起與師部聯(lián)絡(luò)的天線,線路一接通,他就哭喪著臉告訴劉其中一團戰(zhàn)敗,現(xiàn)被圍在烏江山,請求劉其中火速派兵增援。

        鐘成山把吳種田圍在烏江山上后,馬上派人去找吳小妹,鐘成山覺得吳種田深愛著自己的妹妹,吳小妹如果能及時趕到,或許能說服吳種田棄暗投明。

        當風塵仆仆的吳小妹趕到二團軍營時,鐘成山正與另幾個指揮官商討破敵之策。據(jù)上級傳來的情報,國民黨二十七師所轄三團、四團正向烏江山一帶逼近,上級要二團務(wù)必在三個小時之內(nèi)拿下國民黨二十七師一團。

        一見到鐘成山,吳小妹“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鐘成山急忙上前去扶,他扶起的是一個浸在淚水池里的女人。

        “鐘團長,放我哥哥一條生路吧,他是你的兄弟呀!”吳小妹抽泣道。

        鐘成山忍住內(nèi)心的情感:“吳種田要想活命,只有一條路:放下武器,棄暗投明?!?/p>

        “沒有其他路子了?”

        “沒有!”鐘成山背過身子,語氣堅定。

        此時,二團宣傳員正用高音喇叭向被圍在山上的吳種田部隊發(fā)起心里攻勢,鐘成山聽了,大步上前,搶過高音喇叭,對著吳種田聲嘶力竭地喊:“吳種田,我是二團團長鐘成山,你不要再為國民黨賣命了,趕快放下武器,棄暗投明!”

        吳種田對于鐘成山的喊話絲毫不上心,在他看來,鐘成山的部隊不管有多大的能耐,也攻不上來?,F(xiàn)在最讓他感到棘手的是缺水問題如何解決,他曾組織兵力下山搶水源,但鐘成山的部隊顯然早有準備,他們在水源區(qū)重兵把守,嚴陣以待,擊潰了吳種田部隊的多次進攻,由于缺水,吳種田的部隊人心開始渙散。

        “吳種田,有人要跟你說話!”鐘成山把高音喇叭交給了吳小妹。

        “種田,你不要死守了,放下武器,留一條活命,跟我回家吧!”

        聽了妹妹情真意切的叫喊,吳種田開始動搖了,他讓通信員火速接通師部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吳種田的哭腔便傳了過去:“劉師長,我被困的烏江山缺水,現(xiàn)在士兵人氣渙散,請你快快增援!快快增援!!”

        “你一定要頂住,只要再堅持五個小時,我們的援兵馬上就到。”

        “師長,我怕挺不過去?!?/p>

        “一定要挺住。我已派三團、四團去增援你了。只要挺過五個小時,援軍就到了?!?/p>

        “可是我還是怕……”

        “吳種田,現(xiàn)在二師副師長調(diào)走了,只要你挺住了,我就力挺你當副師長!”劉其中使出了撒手锏。

        “師長說話算數(shù)?” 吳種田的哭腔停了下來,他重新梗起了脖子。

        “我什么時候騙過你!”

        劉其中的話就像強心針,讓吳種田看到了晉升的希望,他重新變得興奮了起來,現(xiàn)在再聽到吳小妹字字帶血聲聲斷腸的喊話時,吳種田變得無動于衷了,他開始排兵布陣,準備死守烏江山。

        如果吳種田再不投降,鐘成山不得不發(fā)起總攻了,憑借強大的兵力,鐘成山認定拿下吳種田并不成問題,為了給昔日的兄弟最后一次機會,心急如焚的鐘成山再次大聲喊道:“吳種田,你還記得小時候,我們之間常說的一句話:我們是一根藤上結(jié)出的兩個瓜,誰也離不開誰?,F(xiàn)在只要你們懸崖勒馬,放下武器,我保證你人身安全!這是我最后一次喊話,如果聽不進去,休怪我無情了。”

        聽了鐘成山把全部情感都融在里面的喊話,吳種田仍不心動,他已經(jīng)做好抵抗到底的準備。

        別無選擇,鐘成山只好下達總攻命令,當他的手準備舉起時,吳小妹再次重重地跪下,緊緊地抱住鐘成山的大腿,眼里的淚水像江水一樣奔流而出:“成山哥,你一定要給我大哥一條生路呀?!?/p>

        鐘成山的心被一根看似細小卻威力極大的針刺中了,那錐心的疼痛迅速傳遍全身,并滲入到骨髓里。面對自己這個世界上最愛女人的求情,鐘成山不可能無動于衷,但在革命利益高于一切的情況下,他又不得不忍痛拋棄兒女情長,輕輕地抹去眼角的淚水之后,鐘成山的手如同出鞘利劍直指烏江山。

        隨著鐘成山總攻命令的下達,嘹亮的沖鋒號響了起來,解放軍二十一師一團全體官兵排山倒海倒般沖上了烏江山。

        其實國民黨二團除了吳種田斗志昂揚外,其他的官兵早已人心惶惶,怨聲載道。看到密密麻麻氣勢如虹的解放軍人馬攻上來,沒有任何抵抗就乖乖投降了,鐘成山的部隊并沒費多大的勁就攻上了山頭,當吳種田聽到四面都是解放軍的喊聲時,他意識到自己的末日到了,便絕望地朝頭上開了一槍。

        戰(zhàn)斗結(jié)束了,當鐘成山和吳小妹扶起奄奄一息的吳種田時,吳種田突然瞪起眼睛,伸出微微顫抖的手,從內(nèi)衣口袋里摸出小時候鐘成山送給他的那個玉鐲,他把玉鐲輕輕地放在鐘成山的手心,使出渾身的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說:“兄弟……我希望你……將來把……玉鐲戴在我妹妹手上!”

        鐘成山點了點頭,流下了滾燙滾燙的眼淚。

        吳小妹伸出手把吳種田緊緊地攬在懷里,吳種田還想說什么,但最終還是沒說出來,他閉上眼睛依偎在吳小妹的懷里,像一個熟睡的孩子。

        承受不了哥哥離去的打擊,吳小妹暈厥了過去……

        待吳小妹醒來時,她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解放軍的野戰(zhàn)醫(yī)院里,她的身邊站著鐘成山和劉曉青。

        見吳小妹醒來,倆人都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吳小妹住院期間,鐘成山和劉曉青整天陪在身邊,看到吳小妹漸漸從傷痛里走出,鐘成山覺得自己必須歸隊,重新上戰(zhàn)場了。

        離開的時候,鐘成山把玉鐲戴在吳小妹的手上,動情地說:“小妹,玉鐲代表我的心。等革命勝利了,我一定娶你為妻!”

        吳小妹點了點頭,眼里涌動著淚水。

        鐘成山上戰(zhàn)場后不久,收到吳小妹寄來的一封信。信里只簡短地寫著幾句話:成山哥,我知道你很愛我,但我的心早就嫁給情哥哥吳種田,你不要再等了!

        看完信,鐘成山有一種不祥地預(yù)感,這時候,劉曉青哭泣地打來電話,說吳小妹跳樓自盡,戴在她手上那個晶瑩剔透的玉鐲也碎了……

        短暫的時間里,鐘成山連失兩個他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兄弟姐妹,那種痛苦是用言語無法描述的。忍著巨大的悲痛,鐘成山繼續(xù)帶兵轉(zhuǎn)戰(zhàn)南北,解放戰(zhàn)爭勝利后,他又參加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由于在戰(zhàn)場上屢立戰(zhàn)功,他在共和國第一批受銜人員中,被授予大校軍銜,并找了一個年輕漂亮的妻子。從槍林彈雨中走出的他每年到了清明節(jié),總要到烏江山為吳種田和吳小妹掃墓,每次來到他們的墓前,鐘成山總是愁腸百結(jié)感慨萬分。

        吳小妹自殺后,劉曉青的心情非常壞。事實上,自從國共兩黨內(nèi)戰(zhàn)開打以來,劉曉青的心情就一直不好,她始終搞不清楚中國人為什么要同室操戈,而更讓她感到困惑不解的是盡管她好幾次去找吳小妹,想讓她重歸父母的懷抱,可吳小妹堅持金窩銀窩不如自己草窩的態(tài)度,堅決不認她這個姐姐,讓她傷透了心。那些日子,心情不佳的她沒去上班,請假在家休養(yǎng)。后來又聽說吳種田在戰(zhàn)場上被鐘成山帶領(lǐng)的部隊打敗,自殺身亡,這更讓她感到心灰意冷。

        對于吳種田,劉曉青談不上喜愛,為了救自己暗戀的心上人鐘成山,她許諾嫁給吳種田,這是一個極其痛苦的決定,讓劉曉青感到了痛苦和無奈。劉曉青是個講信用的傳統(tǒng)女子,既然對吳種田有了承諾,她就不可能背叛自己的諾言,她期盼戰(zhàn)爭早點結(jié)束,自己早日能和吳種田結(jié)為夫妻,可現(xiàn)在吳種田死了,讓劉曉青實在難以面對。接著,她又聽鐘成山說吳小妹因哥哥死去,傷心過度在醫(yī)院住院,劉曉青忍著傷痛到醫(yī)院去護理情同手足的妹妹,雖然她竭盡全力細心照料心靈遭受創(chuàng)傷的妹妹,但妹妹最終還是悄悄地離她而去了,讓她有了斷腕般的疼痛。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劉曉青感到無限凄涼,心灰意冷的她隨父母去了臺灣。后來,國民黨軍隊戰(zhàn)敗后,也撤到了臺灣,在那片肥沃的土地上,她和一個同樣經(jīng)歷滄桑傷痕累累的大陸老兵結(jié)為夫妻。

        十二

        時間變遷,滄海桑田。轉(zhuǎn)眼間幾十年時光過去了。鐘成山和劉曉青的配偶因病先后去世,兩人都過著孑然一身的日子。

        那是一個細雨紛飛的日子,老態(tài)龍鐘的鐘成山再次來到烏江山為埋葬在山上的吳種田和吳小妹掃墓,在那里,他遇到了同樣白發(fā)蒼蒼從臺灣遠道趕來為吳種田和吳小妹掃墓的劉曉青。

        兩個從骨肉與炮彈齊飛、鮮血共晚霞一色年代走來的老人一眼就認出了對方。

        “鐘成山!”

        “劉曉青!”

        倆人同時從心海發(fā)出深情的呼喚。

        雨細細地下。

        劉曉青撐開傘為鐘成山遮雨。

        鐘成山打了個顫,那不是自己年輕的時候替劉曉青選的那把上有白云飄蕩,下是一位迎風起擺舞的靚妹油紙傘嗎?這把傘盡管已經(jīng)非常老舊,有的地方還打了補丁,但圖案依舊清晰。

        劉曉青看到鐘成山注意到這把傘,臉微微一紅,這是劉曉青看做與她生命一樣重要的傘。老伴去世后,這把傘更成為她的精神寄托,傘破了,她就親自補,色彩褪了,她重新著色。

        雨還在下。

        “你知道我不辭辛苦從臺灣回來的原因嗎?”

        “來看九泉之下的吳種田和吳小妹?!?/p>

        “這是一個原因,還有更重要的。”

        “那是什么?”

        劉曉青不語,她的目光定定地望著鐘成山。

        在劉曉青的目光注視下,鐘成山覺出了溫暖,這種溫暖是從骨髓里發(fā)出的,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握劉曉青的手。

        兩個老人的手握在了一塊,鐘成山感慨萬端:“劉曉青,如果沒有你那次鼎力相救,我也許就埋葬在這座山上了?!?/p>

        劉曉青的鼻子一酸,問:“鐘成山,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救你嗎?”

        鐘成山茫然地搖了搖頭。

        劉曉青又問:“在烏江山上,你還記得欠了我什么嗎?”

        鐘成山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欠你一個吻?!?/p>

        劉曉青的臉上飛起了兩朵紅暈:“這個吻我整整等了五十年,今天,你能不能補上?”

        鐘成山微微顫抖的嘴唇輕輕地吻在劉曉青爬滿皺紋的額頭上。

        痛苦、感動、心酸……一時間,各種各樣的情感充斥在劉曉青的心頭,她不顧一切地把鐘成山緊緊地緊緊地攬在自己的懷里,眼里的淚水就像臺灣海峽咸咸的淡淡的海水一樣奔流不息。

        責任編輯 練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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