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以來,我沉湎于往事之中,不厭其煩地把玩著那個尋常山村的尋常事。我還說到了一些人:染匠、裁縫、鐵匠、發(fā)電廠的工人……我往返于一條回憶之路,它的底色是深沉寥廓的黑夜,連綿起伏的暗影蘊涵了豐富無比的影像,只需一滴顯影劑,它就會在時光里輕輕晃動著凸現(xiàn)。
在我混沌蒼茫的記憶里,經(jīng)常有一群人振臂高呼,他們有時在田地里勞動,突然好像被雷電擊中,立即停下手頭的活計,那些被擱置在土地上的物什:尚未播撒完的稻種、未來得及栽種的秧苗或者收割好沒有脫粒的稻穗,懵懂而委屈地呆立著,不明白人們?yōu)楹瓮蝗黄蚕滤鼈?,沖到簡易公路上,并且變戲法似的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本小紅書,一路呼喊而去。他們甚至來不及洗去手上腳上的泥巴。這樣的情形有時也出現(xiàn)在夜晚,寂靜的鄉(xiāng)村之夜,山巒疊嶂如深不可測的海底,動物們的聲音清晰可聞:夜行的麂子、野兔偶爾發(fā)出的求偶的信號,神秘而凄厲,山雞的翅膀掠過低矮的灌木,撲隆隆的響聲驚醒了酣睡的鳥雀,它們嘩地一聲飛向別處,瞬時間樹枝搖動,露珠墜地。月光高懸,它的沉靜之光,如霜一般凜冽,如水一般溫存,鄉(xiāng)村正在它們的照徹下入夢。喧鬧是突然來臨的,如爆發(fā)的夢魘,掩著懷、趿拉著鞋的人們趔趔趄趄追趕著一只喇叭。按時髦的說法,宣傳最高指示不過夜,一個狂熱年代的狂熱之舉。那個據(jù)說來自北京的聲音,穿越千山萬水后依然所向披靡,如一道掠過長空的閃電,逼人的光芒將在土地上討生活的人們帶向一個虛妄的高地。
敲鑼打鼓,紅旗漫卷。噴發(fā)著豪邁激情的人們,動輒聚眾游行?!拔逡弧鼻巴瓿闪嗽绲驹苑N、“八一”前完成了晚稻栽種,然后是交公糧,等等等等,都可以變成一次狂歡與禮贊。
“多打一顆糧食,就多一顆消滅帝修反的子彈?!鄙鐔T們自覺地把自己拔高到肩負解放全人類的使命高度,至于帝修反是什么東西,那是他們從來不曾弄清楚的。就像“法西斯專政”是“法國、西國,把磚頭直起來打人”,山村的土話里,“政”讀墩,是直立的意思。山民們按照自己的理解去理解一些離他們的生活非常遙遠的詞匯,在暴露自己的可愛之時也消解著某些堅硬的元素。
公社宣傳隊的姑娘們在土臺上唱戲?!敖簧酱箨犐鐔T陳玉華,思想覺悟大提高,不怕累來不怕苦,哎呀呀,真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好榜樣?!?/p>
陳玉華是個沒有腿的女人,大家喊她“跪腳子”,她住在離公社四里地的交山,偶爾上次街,身后總是跟著一群孩子。對于她的行走,我們懷著強烈的好奇心,她的腳好像直接長在屁股上,因此,無法與常人般直立走路,比瘸子還可憐。她跪在地上,挪動著屁股,左邊扭一下,右邊扭一下,土路上拖著一條淺淺的印痕。她的腳板翻立著,麻線扎的鞋底,針腳還依稀可辨。這樣一個人,卻出現(xiàn)在送公糧的隊伍中。據(jù)說她背了13斤糧食,如果一顆糧食就是一顆子彈,13斤糧食,簡直就是一枚重磅炸彈,它的殺傷力是子彈的多少倍呢?
我還記得姑娘們的唱詞,記得她們描眉畫眼的模樣,但是陳玉華僅露過那一次臉,她沒有出現(xiàn)在任何一次講用會上。很快被人們遺忘了的她,有一頭很好的頭發(fā),它們圍著一張黃黃的長臉。如果還活著,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老了。
上街頭
上街頭一色的涼亭,瓦椽從人家門口斜斜地延伸過來,河邊的一排廊柱,穩(wěn)穩(wěn)地接住它,但它不肯好好地沿著河走,偏偏一個轉(zhuǎn)身,往左拐了出去,拐出去的房子成了下街頭,下街頭因為沒有河流的伴行,也就沒有了涼亭,成為兩邊都有人家的狹小街巷。一條青石路逶迤的下街頭盛產(chǎn)孩子,每日清晨,那些屋子里走出來一個個高低不一的孩子,他們面貌相似,男孩們大都著一身靛藍或黑色的衣褲,女孩們則扎著垂掛在肩頭的短短辮子,他們像魚一般在上街頭游來游去。
上街頭的迷人氣息來自春夏的那段河洲。河岸是一塊塊的卵石壘成的,月季與野泡自石縫間葳蕤旁出,月季嬌艷,野泡香甜,它們的奇妙組合滿足著我們寡淡的味蕾與樸素的美學(xué)追求。野泡的身體斜斜地倒向河面,柔蔓的枝條長滿毛茸茸的細小青刺,它的果實形似葡萄,紫嘟嘟的,一串串懸掛在清澈的水面,如對鏡理妝的美人,當(dāng)它們被一根竹篙高高挑起,立即有幾雙手伸出去迎接,一次一次,這樣的事情樂此不疲。黃昏不知不覺傾瀉而來,月光淡出東嶺,一天過去了,我們的舌頭也染得紫黑紫黑,如即將來臨的夜色,而鬢發(fā)或衣扣間的粉紅月季,則恰似那枚銜在西山的夕陽,照亮一張張童真的笑臉。
七八月里,陽光暴烈。生產(chǎn)隊栽種在田埂上的大豆已經(jīng)成熟,它們被集中在上街頭,涼亭每到夏天總是密密匝匝掛滿了大豆,它們騎在橫梁上,如一隊排列整齊的士兵,飽滿的豆莢如披掛的盔甲,在烈日長風(fēng)里漸漸風(fēng)干,直到可以轉(zhuǎn)移到曬場脫出黃澄澄、活蹦亂跳的滾圓的大豆。
午后的寂靜時刻,漢子、女人躺在門口的長條麻石上。他們的身后是敞開的大門,可以看見天井與廳堂。它們也是敞開的。一張八仙桌,幾把竹椅空閑著,一副石磨沉默著,黃狗或是黑狗也和主人一般躺在門口。只有幾只蘆花雞還在活色生香,一只公雞跳上一只母雞的背部,從事著色情或愛情,另一只惡作劇般翹起尾巴,拉一泡稀屎,它們都興奮得咯咯大叫。
我坐在涼亭里,頭頂?shù)亩骨v散發(fā)著一種特殊的芬芳,風(fēng)從田野里經(jīng)過,帶來泥土、青草與莊稼的氣息。它們和豆莢的腥香混合在一起,讓人又涼爽又感動,持續(xù)著的清貧生活,因為這無法言喻的氣味,讓人無端地感到歡喜。
在這復(fù)雜的氣味組成的謎陣?yán)?,有我的童年伙?菊園、桂招、紅連,四個女孩子,都是沒有長開的瘦模樣,辮稍上扎著大紅或碧綠的空心塑料頭繩。我們面前是先期擇下的豆葉,堆在清涼的石板上,正在由青轉(zhuǎn)黃。捋去葉片,留下那條柔韌的梗,成為孩子們練習(xí)編織的上好材料。菊園的手里跳出了一只青蛙,桂招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只蟋蟀,紅連編了一擔(dān)籮筐,而我編的都是些什么啊,非牛非馬,非雞非兔,連寫意都談不上,那些藤梗倔強地不肯與我好好合作,它們把我弄得氣喘咻咻,紅頭漲臉。
隨著晚風(fēng)的來臨,盛夏的陽光漸漸變得柔和與散漫,最后把自己藏在西山的峰巒間。此時夜幕徐徐開啟,率先登臺的螢火蟲舞姿翩翩,一群孩子手里端著一只空墨水瓶,一邊和螢火蟲學(xué)習(xí)舞步,一邊唱:螢火螢火,你快下來,我端碗油鹽飯你哈。油鹽飯是多么好的食品,油汪汪,香噴噴,但是螢火蟲對油鹽飯的興趣顯然沒有我們大,它試探性地伸出鼻子嗅一嗅,扭轉(zhuǎn)身子又跑了,孩子們上氣不接下氣地跟在后面,好不容易有一兩只好吃之徒,經(jīng)不起油鹽飯的誘惑,落入孩子小小的掌心。它的身體發(fā)出一種奇妙的藍光。那些夜晚,我也在人群中,偶爾抬頭,看見與螢火蟲一般發(fā)亮的星星,只是它要高遠得多。
拖拉機手
陽光漏進來,橢圓的光暈,將拖拉機手溫師傅圍在中央,溫師傅圓餅般的大臉,坑坑洼洼的,好像餅上撒滿了芝麻。他的裝扮和年畫上的工人一樣,身著藍布工裝,脖子上系一條白毛巾,他大步走出公社大門,臉上每個坑都跳動著一枚新鮮的朝陽。
一身豪氣的溫師傅來到那輛草綠色的拖拉機旁,插上搖柄,弓著腰,一陣猛搖,拖拉機“突突突突”地響了起來,溫師傅爬進駕駛室,“嘭”的一聲撞上鐵門,拖拉機開走了。濃煙從機頭的煙囪冒出來,空氣里立即飄蕩著機油燃燒后的芬芳。我對汽油的不能忍受是在有了坐車的經(jīng)驗之后,這之前,它對我的嗅覺有種神秘的吸引,那種濃烈的氣味,爆炸般地在空氣里綻放,那是來自工業(yè)的文明之花,它對一個即將進入少年的農(nóng)村孩子有著不可抗拒的魔力。
拖拉機整個白天都在我的視線之外。我不知道它的去向,我甚至連它的功能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它善跑,力氣大,裝著滿滿一拖斗糧食,一天可以跑兩三回銅鼓,它還可以像蜥蜴一般脫下自己的尾巴。當(dāng)它卸下長方形的拖斗,掛上一副犁鏵,搖身一變成為了一頭鐵牛。它顯然比一般的牛跑得快,每當(dāng)它在田野里撒歡時,總是吸引了無數(shù)的孩子,他們的眼睛里閃爍著新鮮、好奇、艷羨的光芒。孩子們在開著細碎野花與碧綠青草的田埂上一字排開,眼前的田野,紅花草開得爛漫,它們密密實實地鋪陳成一張碩大的花毯,花毯那么柔軟,在春風(fēng)里搖曳。拖拉機帶著鐵腥與機油的混合氣息,強悍地進入。花草來不及呻吟,紛紛倒伏,瞬間被翻涌上來的泥土覆蓋。耕作帶著兩性交媾的意味,充滿生殖的活力與欲望。
當(dāng)溫師傅的拖拉機在沙土路面的簡易公路上奔跑時,駕駛室里通常坐著一位或者兩位姑娘。她們穿著細花衣裳,飽滿光潔的臉飄著霞光的色彩,她們定定地望著前方,眼里的光芒穿過玻璃,似乎可以抵達無窮。姑娘們目不斜視地微笑著,拖拉機將把她們帶到更遠處,那里有一條平整干凈的柏油馬路,有琳瑯滿目的三層百貨大樓。那里的路燈在夜晚齊刷刷地發(fā)出藍幽幽的光芒。姑娘們驕傲地微笑著,她們的微笑如天上的滿月,長久地蕩漾在孩子們心里。
拖拉機是工業(yè)對小村的最初鍥入,但它是溫情的,幾乎沒有鐵器的冷漠。黃昏時分,它回到公社,溫師傅提一只鐵桶,打來清澈的河水,為它擦拭身體,水流過它的每一寸肌膚,洗去征塵與疲勞的拖拉機在晚照里容光煥發(fā)。我經(jīng)常夢到它的模樣,夢到自己駕駛著它在一望無際的平原上奔跑。
溫師傅對拖拉機的愛惜是誰都知道的。他看拖拉機時,就像看一位美麗的姑娘,專注而溫柔。但是有一天,溫師傅犯錯誤了,作為處罰,溫師傅不能開拖拉機了。溫師傅立馬蔫蔫的,走起路來不再有精神,他遠遠地望著拖拉機,就像騎兵望著自己心愛的戰(zhàn)馬,豪邁的溫師傅變成了憂傷的溫師傅。
溫師傅的錯誤其實很簡單。就是開著拖拉機到銅鼓看了一場電影,那是一部來自朝鮮的電影,它感人的歌聲、優(yōu)美的畫面、凄苦的故事,賺取了中國觀眾無數(shù)的眼淚。據(jù)說不止一個城市,因為它發(fā)生了踩死了人的慘劇。眼淚與死人似乎都在證明這部電影的偉大。公社機關(guān)的幾個年輕人按捺不住向往之心,躍躍欲試也要一睹為快,但是銅鼓在40公里之外,步行顯然不可取,他們看中了溫師傅的拖拉機,溫師傅也年輕啊,對那樣一部神奇的電影也想看啊,當(dāng)然經(jīng)不住慫恿,一行人乘著拖拉機向著電影疾馳而去。
錯誤就是這樣犯下的。首先是無組織無紀(jì)律,其次是損壞公共財物。因為是私自外出,無組織無紀(jì)律還能夠理解,怎么能說是損壞公共財物呢?充其量是浪費了一點柴油。這樣的錯誤上升到了嚇人的高度,如果有階級敵人放火燒山,如果發(fā)生了不可預(yù)測的災(zāi)害,唯一可以顯示力量與速度的拖拉機不在,那會造成多么嚴(yán)重的后果?!
這樣的后果溫師傅負得起責(zé)嗎?顯然不能。所以他只能離開拖拉機,讓更有責(zé)任心的同志坐在社會主義的方向盤前。
那部讓溫師傅犯錯誤的電影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賣花姑娘》。我看到它時已經(jīng)是秋天,禮堂里雖然人很擠,但是沒有踩死人,電影也沒傳說中的那么好看,只記得倆姐妹,姐姐有張圓潤的臉,妹妹是個瞎子,她們懷抱著鮮花,沿街叫賣?!百u花姑娘,你為什么這樣憂傷,翻山越嶺,披荊斬棘,你為何奔忙?”是啊,鮮花那么美麗,生活那么悲慘,誰能夠有什么好法子呢?
正像電影那么離奇,生活那么簡單,而對溫師傅來說,只要有一輛拖拉機,就能讓他奔跑乃至飛翔起來。
糖
供銷社的味道是那么與眾不同,很容易把它與莊稼、土地、流水區(qū)別開來,它是甜蜜的,混雜著布帛、紙張微微的輕香。供銷社里的商品似乎都有某種魔力,最吸引我的卻是那些花花綠綠的糖果?!把├锼伞币幻X可以買13顆,上海益民食品廠生產(chǎn)的奶糖一毛錢只能買6顆,因此“雪里松”是常客,上海奶糖是稀客。一顆糖果進入口腔,小心地吮吸,甜蜜源源不斷地滲透身體的每一個細胞,它帶給我喜悅與歡樂。當(dāng)我的褲兜里裝著一把糖果,我不會輕易把它消滅掉,我愿意把快樂拉得更長,那些糖果貼著我的身體,隨著我一起奔跑、游戲、上課,甚至傳染上了我的體溫。但是不管如何緩慢,糖果總有吃完的時候,此時,包過糖塊的玻璃紙開始發(fā)揮作用,那是快樂的余韻,它們平平整整夾在常識課本里,常識課老師講課時沒有激情,無精打采,加上她臉上的一副大暴牙,再加上她的歷史問題。她的歷史問題,是因為嫁的第一個男人,據(jù)說是國民黨軍統(tǒng)的一個小官,后來去了臺灣。這有她的孩子們的姓氏為證,她的五個孩子里,有三個隨她姓吳,兩個小的才和別人一樣隨父親姓鐘。在60年代中后期的大型批斗會上,她經(jīng)常扮演闊太太的角色,烈日當(dāng)頭的暑天,穿著翻毛大衣,耳朵上掛一串紅辣椒,汗從她的臉上暴出來,溪水一般往下淌。因此,當(dāng)她后來獲得解放,站在講臺上,我們對她的尊敬是大大打了折扣的,常識課因此上得亂哄哄的,毫無章法,她根本無法駕馭教學(xué)秩序,她像一個不稱職的舵手,找不到正確的航向。我沉湎于花花綠綠的糖果紙,它們依然有著淡淡的香甜氣息,讓我反復(fù)冥想。我的思緒從糖果紙反射開去,在供銷社的食品柜臺長久流連,那里擺放著一長溜玻璃罐,雪花豆、蛇皮糖、糖果……現(xiàn)在回想起來,這些東西竟然都是甜的。在一個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甜是一種多么珍貴的味道,它帶給我的味蕾最原初的向往與最終極的撫慰。
記得那時有一種“古巴”糖,其形酷似深褐色的石頭,其性也如石頭般堅硬,需用利斧才能將它劈開。“古巴”糖也是很難得見的,一年來一兩次,都是幾小時就脫銷告罄。賣“古巴”糖多半在寒風(fēng)呼嘯的隆冬,白雪皚皚,天地曠遠,柜臺前卻熱鬧非凡,蜂擁的人群將供銷社鬧騰得開了鍋似的。我曾經(jīng)被母親派去買“古巴”糖,母親沒有預(yù)料到如此盛況,我被人群擠來擠去,根本到不了柜臺前。我的前后左右有無數(shù)的人,他們都比我高,比我強壯,那么多的手臂,強悍而有力,越過我的頭頂,手臂們都端著一個大碗,我的耳邊有碗與碗相碰的清脆聲音,如果它們在我的頭頂打起架來,我能夠承受鋒銳瓷器的擊打嗎?我很恐懼,又覺得委屈,我第一次在人群里感覺自己的孤獨與弱小。
還有一種甜蜜是走村串戶的貨郎送來的。貨郎是生活的調(diào)味品,一直深受孩子的歡迎,有點像西方的圣誕老人?!爱?dāng)當(dāng)噠,當(dāng)當(dāng)噠”,遠遠地傳來擊打鐵器的脆響,然后是矮小的貨郎邁著大步走進村口,他一邊走一邊喊:桂花糖嘞,又香又甜的桂花糖……貨郎是外鄉(xiāng)人,操著自己的方言,但是桂花糖卻喊得動聽而清晰,他消瘦、黝黑,頭戴草帽,肩挑貨擔(dān),孩子們聞風(fēng)而動,紛紛走向貨郎,我們進行的是貨物交易,而不是錢物交易。過年宰雞時留下來的雞內(nèi)金、癟癟的牙膏皮、補了又補無法再補的膠皮套鞋。貨郎沉默少言,但黑臉上浮著一層暖人的微笑,他從不挑剔,任何一樣?xùn)|西,都可以換取一條桂花糖。桂花糖色澤淡黃,果真又香又甜,它軟軟地粘在我們的唇齒間,漸漸變化成一種無法抹去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