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的秋天,我在緊張地籌備著《中國化工報·副刊》的改版,為了聽取各方面的意見,我拜訪了許多知名作家、編輯家和一些文友。
一日,幾位文友為我出謀劃策,其中在座的就有李霄明兄。他話不多,但有一句話讓我頗為贊同,他說:“現(xiàn)在的報紙都搶名人的稿子,已經(jīng)成為一種風氣,但名人稿子如果不是精品,還不如約些有發(fā)展的年輕作者的稿子,約稿一般是約兩頭帶中間,不要以人取文?!碑敶蠹疑⒘艘院?,臨走時他對我說,我送你一本書,或許對你辦報有幫助。
幾日后,我去李準先生家組稿,因為霄明兄與李準先生同住一樓,我便去他家中求書。霄明兄的家很古樸,在一件紅木桌上擺放著一張照片,我問是你父親吧。他說是的,1989年去世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父親的照片,老人家臉上寫著滄桑,一幅棱角分明的臉,目光中透著堅毅。這時霄明將一本《舒群紀念文集》遞給我說:“這是一些紀念我父親的文章,其中有些文字談到如何辦副刊,你看看。”
是夜,我打開了這本紀念文集,感到很驚訝。說實話,東北作家群我只知道有蕭軍、蕭紅,但舒群的名字頗為陌生。當時我很自責,作為一個滿族作家,一位編輯,怎能不知道舒群這樣一位東北作家群中重量級的作家呢?
舒群,滿族,1913年9月20日出生于黑龍江省阿城縣。1932年參加第三國際工作,作為二十四歲的八路軍總部隨軍記者和朱德總司令秘書,他參加了著名的平型關(guān)戰(zhàn)役。
1935年舒群先生來到了上海,開始發(fā)表作品,并加入“左聯(lián)”。
在延安時,他主編《解放日報》第四版,協(xié)助毛澤東籌備延安文藝座談會,數(shù)十次與毛澤東親密交往并聆聽教誨,被譽為“一手拿槍、一手拿筆”的革命作家,同時擔任過魯藝的第三任文學系主任(前兩任是周揚和何其芳)。舒群在他五十多年創(chuàng)作生涯中,寫出了短篇小說集《沒有祖國的孩子》、《我的女教師》、中篇小說集《老兵》、長篇小說《這一代人》等二百四十多萬字的小說,以及一百多萬字的詩歌和文學評論,因此激勵了許多青年走上革命的道路。
霄明兄心很細,在幾篇關(guān)鍵文章中加了紙條,大概是恐我費時尋找吧。我按照霄明兄的提示,翻到第十頁,是黎辛和穆青撰寫的一篇文章《舒群在清涼山》。文章中有這樣的句子:“舒群在1982年答《人民日報》記者問時說:‘黨報副刊,要以黨性為首,排除任何關(guān)系利益,不要限于名位,文,別排座次,排異體字,以文取人,勿要以人取文,唯擇優(yōu)者為上賓?!闭f得真好。我尤其感同身受,因為在此之前,我們的另外一張報紙只為迎合讀者,大搞花邊新聞,使報紙官司纏身,最后??恕_@教訓太深刻了,而舒群老先生的話正是我們辦好副刊的指路燈。黨報黨刊,一定要政治家辦報,一定要以文取人,而非以名取文。我字斟句酌著,這些文字如同在我心靈深處打開了一扇窗戶,使我豁然開朗,下面這段文字更是作為編輯的座右銘:“每發(fā)一稿不僅要想到發(fā)稿當日,而且要聯(lián)想到昨日,預想到明日,以盡可能保持其刊物一貫的正常性與正確性,以及獨特的風格與特色。”多么寶貴的辦刊經(jīng)驗呀。我想,這一定是他當年在編輯《解放日報》第四版副刊時的經(jīng)驗總結(jié),這些經(jīng)驗對我辦好《中國化工報·副刊》會受益匪淺。
我一夜興奮,第二天將這些文字交給副主編,請他給每位編輯打印一份,作為《副刊》的辦刊方針和編輯準則。后事不忘前事之師,《副刊》特別是后來創(chuàng)辦的《文化周刊》一直都是以舒群老先生的話為辦刊方針的。《文化周刊》一辦就是六年,報紙從四個版發(fā)展到八個版,從黑白到彩色,可以說,《文化周刊》在北京報紙的副刊圈里也是頗有口碑的,在京城的知名作家大多為《文化周刊》寫過稿件,這無疑要感謝舒群老先生的辦刊名言。
從此,舒群的名字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之中。但我一直沒有弄明白,這樣一位有成就的革命者、左聯(lián)作家、東北作家群的代表人物,為何不為人們所知呢?
記得后來不久,我去端木蕻良先生家組稿,在聊天兒時我曾向老先生請教:“您是東北作家群的代表性人物,據(jù)說舒群也是東北作家群的代表人物之一,可為何現(xiàn)在許多資料對他只字不提呢?”
端木老沒有立即回答我,停頓片刻后說,文學與政治永遠分不開,文人與政治也永遠分不開,為什么會有御用文人一說?有些人為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就會讓另外一些人從政治舞臺上消失,舒群就是不愿跟人在政治舞臺上爭奪利益的正直作家。
那天端木老顯得很興奮,他對我說, “東北作家群”是指“九一八事變”后從淪陷的東北流亡到上海、北平等地的一些青年作者,如蕭軍、蕭紅、舒群、駱賓基、羅烽、白朗等人,他們的作品多反映東北人民在日本帝國主義蹂躪下的苦難和斗爭生活,表達了對敵偽的仇恨,對故鄉(xiāng)的眷戀和早日光復國土的愿望,習慣上被稱為“東北作家群”。代表作主要有蕭軍的《八月的鄉(xiāng)村》、蕭紅的《生死場》、舒群的《沒有祖國的孩子》和端木蕻良寫的《科爾沁旗草原》等。東北作家群的創(chuàng)作實際上構(gòu)成了左聯(lián)創(chuàng)作的一部分,開了抗日文學的先河。特別是舒群同志,他既是一位堅定的革命者,左聯(lián)戰(zhàn)士,又是一位優(yōu)秀的作家。
端木老的話使我對東北作家群和舒群先生有了一定的了解和認知。如今,在改革開放三十年后的今天,舒群先生的家鄉(xiāng)為其建立了“舒群紀念館”。盡管在舒群先生逝世近二十年后才還了歷史原貌,恢復了對舒群先生的客觀公正的評價,盡管這種宣傳來之晚矣,但畢竟來了,這與舒群先生在一篇文章中一段話有著驚人的相似:“當今之世大致如此,在生時,作品多以作家的命運為命運,而死后的若干年,作家卻以作品的命運為命運,或各有各的命運,后人鐵面,歷史無私?!?/p>
是的。后人鐵面,歷史無私。盡管歷史如長江之水,雖有混濁之時,但她卻能自我調(diào)節(jié)、自我過濾還其清澈之功能。所幸的是,歷史畢竟是無私的,舒群先生在中國文學史上的作用和地位,得到了澄清,一些正直有識之士在報刊雜志開始頻繁發(fā)表回憶文章,在緬懷舒群先生的同時,還了歷史真面目。
〔責任編輯于曉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