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茶”的概念
“邊茶”是內地銷往藏區(qū)的專供茶,其叫法很多,有“西番荼”“烏茶” “馬茶”等多種叫法,但在民間最普遍的叫法為“藏茶”。它早期始于唐代,到了元代,松潘、黎州、雅安地區(qū)藏族所需的茶葉已單獨形成一個種,叫“西番茶”,以區(qū)別于腹地所飲的各種川茶。明代,腹茶與邊茶不僅銷售范圍、對象有區(qū)別,而且在采摘季節(jié)、制法和包裝均不相同。腹茶又稱“細茶”“芽茶”,它來自清明前后的嫩芽綠葉,經過烘焙、搓揉等工序制成,味香但不經泡。邊茶又稱“剪刀茶”“刀子茶”,在秋季采摘。茶農用小刀連枝帶葉采摘下來,制成粗茶,茶色味俱濃,經煮耐泡,適合藏區(qū)市場需要。由于邊茶需要長途運輸,加上民族地區(qū)“番人不辨權衡”,在計量上容易發(fā)生爭執(zhí)。所以在制茶時將茶葉蒸壓成塊,既有利于統(tǒng)一重量,又便于運輸。清代以來各路邊茶的制作形狀、包裝、品種都基本有各自的定式,并承襲下來,有的一直延續(xù)到今天。特別到了清朝乾隆年間,朝廷規(guī)定雅安、天全、榮經等地所產的邊茶專銷西康和西藏地區(qū),稱為“南路邊茶”。灌縣、重慶、大邑等地所產的邊茶專銷川西北松藩、理縣等地,稱為“西路邊茶”。南路邊茶主要產于四川邛崍、名山、雅安、榮經、天全等縣,其品種主要有七種“(1)芽茶:產于雅安,每包十六斤,值二十元左右,品質最佳,銷到拉薩,主要銷給貴族、大喇嘛。 (2)磚茶:產于雅安、滎經,每包十六斤,每斤作磚形,值十元左右。品質較次,銷到康藏各地。 (3)金尖:產于各縣,每包四甑,共重十八斤。品質較次,價格亦較低,銷到康藏各地。(4)金玉:產于各縣,每包十八斤,值二元左右,粗細摻合,銷到關外各縣。 (5)小路茶:產于天全,用粗葉制成,價值均次于金玉,多為牛廠牧民多飲用。 (6)紅茶:產于滎經,用粗葉制成,價值較小路為高,銷給牛廠。(7)散茶:各縣均產,價格無一定標準,銷給各地”。西路邊茶產于灌縣、什邡、北川、大邑、綿竹、安縣等地,以灌縣為制作中心。包裝與南路邊茶迥然不同,呈方扁形,形同桌子,故稱“桌茶”,大包一百二十斤,小包六十斤。云南的邊茶產于普洱、佛海、景谷、緬寧一帶,其品種主要有緊茶、圓茶、方茶和散茶等,除銷給本省藏區(qū)和西藏外,在甘孜州康南也有一定市場。
“邊茶”貿易制度的變遷
作為今天我們所說的“茶馬古道”重要載體的茶,其實主要是指從內地銷往藏區(qū)的“邊茶”。茶馬貿易史在各個時期的發(fā)展是不平衡的,政策和措施也各有所異,處在不斷發(fā)展變化之中,與各朝當時的政治、經濟態(tài)勢,以及對民族地區(qū)的施政方略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無論是茶馬貿易階段,或是邊茶貿易階段,均反映和表現(xiàn)出這樣一個基本事實:歷史上內地與西藏貿易全過程,茶始終發(fā)揮著中心的作用。
“茶馬古道”其實源自古代的“茶馬互市”,即先有“互市”,后有“馬道”或“古道”。這種貿易往來有悠久的歷史,遠在唐朝已有文獻可考。到了宋朝,內地茶葉生產有了飛躍的發(fā)展, “茶馬互市”成為一種經常性的貿易。政府明文規(guī)定以茶易馬。元豐“四年(1 081年),群牧判官郭茂恂言:‘承詔議專以茶市馬,以物帛市谷,而并茶馬為一司。臣聞頃時以茶易馬,兼用金帛,亦聽其便。近歲事局既分,專用銀絹、錢鈔,非蕃部所欲。且茶馬二者,事實相須,請如詔便’。奏可。仍沼雅州名山茶為易馬用。自是蕃馬至者稍眾?!?《宋史·兵十二馬政》)。
事實上“茶馬互市”和“茶馬古道”的形成與藏族對飲茶的愛好有直接的關系。有人形容藏族人民愛茶“倚為性命”,這種說法一點也不過分。對于這一點,歷代的中原統(tǒng)治者最清楚不過了。因此,茶葉自宋以來不但成為中原王朝與西北、西南地區(qū)藏族之間的大宗經貿產品,而且也成為與藏族之間保持友好關系的物質力量和進行政治控制的經濟手段。
北宋時期的茶馬貿易市場主要還在西北地區(qū)。川西的茶馬互市僅為羈縻諸少數(shù)民族而已,實際大量的戰(zhàn)馬來自西北的茶馬交易。到了宋神宗熙寧六年(1 073年),陜西(即西北)的茶馬道受阻,北路馬源告竭,這就是所謂“馬道梗塞”,但宋朝同西北少數(shù)民族的戰(zhàn)爭并沒有停止,所以仍然需要很多戰(zhàn)馬。在這種情況下宋朝才把茶馬互市的重點從西北轉移到西南地區(qū),并在川西并辟了西路馬源。黎州和雅州,在當時既是通往藏族地區(qū)的要道,又是茶馬互市的中心之地,所以宋朝規(guī)定了“專以雅州名山茶為易馬用” (《宋史·兵志》)。并在名山設置“茶馬祠”,統(tǒng)一管理茶馬交易,漸漸把原來民間零散的茶馬交換集中起來,使之成為有組織的市場。從此,大渡河以南和以西的廣大藏族紛紛前來貿易。有的一年一次,有的半年或三月一次,有的一月或兩月一次。藏族特別喜歡雅州、名山等地的茶,所以宋朝規(guī)定這兩地的茶專門用來易馬,不得它用。于是以茶馬為中心的漢藏民族貿易往來于昌都、雅安,漢源、康定之間,形成漢藏關系史上“茶馬互市”重要的經濟區(qū)。
元朝統(tǒng)一全國后,把西藏正式納入祖國統(tǒng)一的版圖,并在西藏建立了以薩迦派為主的政教合一的地方政權,中央王朝開始加強對藏區(qū)的治理。元世祖忽必烈率兵,一邊用武力征服康藏各地武裝,一邊派人沿途“招喻西番諸族酋長,以其民入附”,凡“內附”者授以世襲官職,并“璽書及金銀符”(《元史·世祖本紀》)。元采取了“因其俗而柔其人”的治藏政策,并在“茶馬古道”沿線建立了歷史上著名的“土官治土民”的土司制度。自此“茶馬互市”和“茶馬古道”的管理、經營均發(fā)生了重要變化。元朝為了加強對康藏地區(qū)的治理,十分重視進藏的交通暢通,把以“茶馬互市”為主干線的進藏交通線路,定為正式驛路,并一路設置驛站進行管理。元代,在川藏“茶馬古道”沿線共設置了十九處驛站。從此“茶馬古道”既是經貿之道、文化之道,又是國之道、沿藏之道、安藏之道。 “茶馬古道”的戰(zhàn)略意義更加突出。
對于中央政府而言,“茶馬古道”的政治和軍事作用似乎重于經貿作用,到后來“茶馬互市”由直接中央政府經營,逐漸轉變?yōu)椴貪h民間自由互市,互通有無。到了明代茶馬交易又開始興旺發(fā)達。明洪武十七年僅天全縣一帶,“是歲四川碉門(天全)茶馬司以茶易馬,騾五百九十”(《明太祖實錄》)。天全、雅安是明代藏漢之間茶馬交易的主要市場,據(jù)《明史》記載: “洪武二十年(1 387年)六月壬午,四川雅州碉門茶馬司以茶一十六萬三千六百斤,易駝、馬、騾、駒百七十余匹”(《明太祖實錄》)?!昂槲涠吣?1 394年)十二月,兵部奏;是歲稚州碉門及秦、河二州茶馬司市馬,得二百四十余匹”(《明太祖實錄》)。從這些數(shù)字可以看出當時茶馬互市的興旺景象。到了后期,由于中央政府實行低價購馬政策,原來一匹中等馬就可易茶一千八百斤,后來一匹上等馬僅給茶葉一百二十斤,中等馬僅給七十斤,馬駒才給五十斤,以后甚至下降到上等馬八十斤,中等馬六十斤,下等馬四十斤(《明太祖實錄》)。這種不等價的交換,引起了藏族人民的極大不滿,許多藏族商人不愿做茶馬交易,迫使明朝在永樂年初“遞增其數(shù)”,于是茶馬交易再度興盛。不過這種互市只限于官府,私人的茶馬交易當時是嚴格禁止的。明朝廷曾多次下令禁止私茶,并制定了“茶引”制度,發(fā)展到后來的“引岸”制度。所謂“引岸”就是要固定地區(qū),額定課稅標準,由明朝官方發(fā)給特許憑證一“茶引”。沒有茶引,不能經營茶業(yè);有“茶引”的限制在一定地區(qū)銷售。明嘉靖中期,定四川“茶引”為五萬道,其中二萬六千道為“腹引”,二萬四千道為“邊引”。所謂“腹引”,即行銷內地茶的憑證;所謂“邊引”,即只能在邊地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銷售的茶證。行銷打箭爐一帶的稱“南路邊引”,也就是后來的所謂“西康邊茶”。以灌縣為制造中心,行銷理、茂一帶的茶稱“西路邊引”。朝廷明確規(guī)定,商人認引以后,按引納稅。雖然茶引可以轉讓,但不能注銷。明朝廷之所以如此控制茶葉的銷售,其目的是利用茶馬交易,控制少數(shù)民族,鞏固其統(tǒng)治。盡管如此,漢藏民族之間的貿易關系始終不斷,藏族人民經常以馬匹、氆氌等物,到內地換取鹽、茶葉和布匹。甘孜地區(qū)的藏族“專務貿販碉門烏茶,蜀之細布,博易羌貨,以贍其生”。當時雅安、打箭爐等地,已成為藏漢人民互市的主要場所,甚至有的漢人還跋山涉水,深入到更遠的藏區(qū),從事貿易活動。
隨著藏漢兩族民間貿易的頻繁往來,官府的茶馬交易出現(xiàn)了十分蕭條的景象。明朝制定的茶葉引岸制度實際上阻礙了漢藏貿易的發(fā)展,官府組織的茶馬司也越來越不能滿足漢藏民族間日益增長的茶馬交易需求。因此,民間的往來貿易通過各種途徑得到發(fā)展。明代茶馬交易的興盛,促進了漢藏兩地的經濟繁榮和社會進步。到了清代,尤其是乾隆以后, “茶馬古道”更加暢通,但“茶馬互市”作為一種重要制度逐漸從歷史的地平線上消失,取而代之,出現(xiàn)了“邊茶貿易”制度。由于交通和經濟的發(fā)展以及漢藏交流為中心的各民族之間的來往增加,進入“茶馬古道”沿線的商品種類大幅增加。雖然藏族對內地茶葉的需求有增無減,但同時對其他產品如絲綢、布料、鐵器以及生產和生活資料等商品的需求增加。而內地對藏區(qū)的馬需求明顯減少,對藏區(qū)皮革、黃金以及蟲草、貝母等珍貴藥材的需求大幅增加,漢藏之間的貿易范圍更加廣泛。在這種情況下,清朝把“榷茶”制度改為“引岸”制度。在經營上改宮茶為商茶,更加促進了“茶馬古道”沿線的各民族之間民間貿易的繁榮和發(fā)展。從此,從東部的康定開始經甘孜、德格到昌都或經理塘、巴塘、芒康到昌都,再從昌都到拉薩,由康藏地區(qū)大寺院、大土司、大商人組織的商隊馬幫絡繹不絕。騾鈴聲聲,馬蹄陣陣, “茶馬古道”翻開了新的一頁。曾經一段時期內,英國殖民者拉攏漢族茶工到錫金種植茶樹,發(fā)展茶業(yè),企圖爭奪對藏區(qū)的貿易市場,進而達到削弱和破壞漢藏關系之目的,然而藏族人民仍舊千里迢迢來內地換購他們喜愛的“邊茶”。據(jù)1 941年統(tǒng)計,僅康定出關的茶葉達50萬包,其中運到拉薩一帶的有20萬包。
“邊茶”貿易制度的變遷所產生的價值
“邊茶貿易”作為一種連接內地與藏區(qū)的古代貿易形式,其貿易制度歷經唐、宋、元、明、清的變遷,雖然最后消失了,但具有深遠的歷史作用和現(xiàn)實意義:
歷代中央王朝通過“邊茶”貿易及其所產生的“茶馬古道”,實現(xiàn)了“羈縻”政策,從而更加鞏固了西南邊疆,維護了國家的統(tǒng)一和邊疆的穩(wěn)定。在治藏安康方面產生過不可替代的歷史作用。
“邊茶”貿易的發(fā)展和“茶馬古道”的產生,促進了川藏和滇藏沿線高原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如滬定、康定、德格、甘孜、巴塘、中甸、昌都等比較著名的高原城鎮(zhèn)就是隨著“茶馬古道”的開通、繁榮而相繼出現(xiàn)的。其中康定作為“邊茶”貿易的交通咽喉,在唐、宋時只是一個架設帳篷的臨時露天市場?!懊饕郧斑@里幾乎是一片荒涼的牧場,僅有元代留下的碉房和紅教寺院,而明代以后隨著邊茶在此集散,48家鍋莊先后形成日漸繁榮起來?!伹f’實際上是明代以來的漢藏通商貿易的產物?!?《甘孜藏族自治州史話》)。隨著茶馬貿易,以“鍋莊”形式的固定貨棧紛紛興起,于是市場興起,人口增多,康定成為康藏地區(qū)的貿易重鎮(zhèn)。隨著滇藏關系的密切,清代西藏地區(qū)歷次發(fā)生的政治軍事事件中,滇軍多次派兵進駐西藏,事件平息后,滇軍常駐昌都等地,滇軍的駐防進一步開拓了滇藏交通,促進了商人的往來。滇西北的麗江、中旬、德欽等地變成了滇藏貿易的重要城市和物資交流集散市場。在滇西北迪慶藏區(qū),至清末民初,作為滇、康、藏三省區(qū)商業(yè)交通要道的中甸,縣城東外本寨,有大商號五十余家;歸化寺前的小街子有“大堆店三十余所”,兩地每年貨財出入最少在七百萬元以上。
“邊茶”貿易不僅促進了內地產茶地區(qū)經濟的發(fā)展,也促進了藏族社會經濟的發(fā)展。隨著藏族地區(qū)對內地茶葉需求量的不斷擴大,刺激了內地茶業(yè)興盛、產量增加;服務于茶葉貿易的機構、人員以及運輸力量等逐漸加大,依附于茶葉加工的其它行業(yè)得到發(fā)展。更重要的是茶馬貿易帶動了漢藏各族各類商品經濟的發(fā)展和物資交流的興盛,使各民族各地區(qū)之間,在經濟上形成互通有無、互為依賴、互為支援的不可分割的整體。特別到了清代將宮茶改為商茶后,漢藏民間的商業(yè)貿易更為發(fā)展和繁榮,大批茶葉和內地出產的生產生活資料,如衣服、綢緞、布匹、酒肉、鐵器、瓷器等商品源源不斷地運往藏區(qū),藏區(qū)的土特產品,特別是藥材和黃金等大批銷往內地,雙方交換的數(shù)額遠遠超過歷史上茶馬貿易的規(guī)模和水平,藏區(qū)的社會經濟更為發(fā)展。
因“邊茶”貿易而產生的“茶馬古道”還是一條民族文化走廊,是獨具特色的馬幫文化和茶文化的載體。如今,生活在這條古道上的各民族至今延續(xù)著古樸的生活方式,用和諧的多元文化守護并建設著祖國的西南邊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