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率土之濱，莫非王土”

時光倒回5萬年前，一群后來被命名為“西疇人”的先祖穿過莽莽叢林，涉過淺水深淵，勞作在中國西南邊陲的某塊無人知曉的紅土地上，直到5萬年后，從他們散落于墓葬中的牙齒里，我們讀出某種神秘而悠遠的訊息。公元前111年，漢武帝用他的權(quán)力之杖對著這塊土地遙遙輕點，表示他的威名將從此流布四方。而到了明清時期，開化府和廣南府的設(shè)立，則讓寂寂于群山之中的化外之民簡單的玉米粥里多了三分烽煙的味道。

“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即便是遙遠到近乎蠻荒，也依然無可避免地被投下歷史的陰影。

然而，傳統(tǒng)的力量總是頑強而堅韌。雖然王道所及，一切紛紛凋落，但在這里，炊煙還是那道炊煙，流水還是那道流水，黃土磚墻圍著的還是傳統(tǒng)而古老的生活。漢、壯、苗、彝、瑤、回、傣、布依、蒙、白、仡佬11個民族依舊重復(fù)著自己千百年來一成不變的日子，宛如太陽每天從東邊的山峰上升起，黃昏在牛背上托著月光歸去。

普者黑，就在這片近乎無聲的歲月里，老了又年輕，年輕了又老去。任塘邊的白樺孤獨地指向青色的天空，任火紅的柿子掛上秋天的臉龐。

在村邊的湖岸，三個壯族小孩坐在中午的陽光里游戲。他們的臉很臟，眼睛里還有幾份怯生生。但是在他們的世界里，一枝蘆葦就是一把船槳，兩葉綠草就是一頂斗笠，三聲犬吠之后，他們就過完了一生。

他們的父母在不遠處的湖水里打撈水草，沒有時間回望他們。在普者黑，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生活與快樂。

普者黑屬云南省文山州丘北縣。丘北者，蓋因縣城建于暮治峰(丘山)之北也?！肚癖笨h志》載:“邱，阜也，高也。境內(nèi)諸山，惟暮治峰極高，治城在暮治之北，故曰邱北?！庇赫?1725)，雍正帝下詔，除“四書五經(jīng)”外，遇“丘”字加“阝”旁，作“邱”，地名亦作“邱”，故“丘北”也作“邱北”。從地圖上看，丘北東隔清水江而毗鄰廣南，南接硯山、開遠，西隔南盤江，同彌勒、瀘西兩縣相望，北與師宗及廣西西林縣銜接?？h境東西寬100公里，南北長70.5公里，4997平方公里的土地上生活著漢、壯、苗、彝、瑤、白、回等民族。

丘北地勢西南高、東北低，六詔山支系——大總山縱橫。海拔最高的羊雄山頂峰2501.8米，海拔最低的弄位村782米。南盤江、六郎洞河、夸墨河、拖底河、官寨河、補擋河、清水江、南丘河、清水河、清平河、石葵河、盤龍河縱橫交錯。作為天然湖泊，普者黑水面達10.8平方公里。站在紅土之上、青天之下，讓你恍惚覺得這就是上天落下的一滴淚。

上天晶瑩的眼淚

突然撞進普者黑，完全是一場意外的邂逅，也是一場驚喜的相逢。而在這之前，對于普者黑大家都是一臉茫然。

普者黑境內(nèi)有300 余座狀似乳房的孤峰，它們聳立在湖泊之中，坐落于平壩之上，峰與峰相距百米或數(shù)千米。那些峰狀如乳、如塔，端莊俊秀，雄奇壯觀。目之所及，點點石峰玲瓏秀美;縱觀全景，群山起伏，萬馬奔騰。而在山頭與山頭之間，在青天白云之下，水繞過漢族土黃色的老房子和彝族的村落，像一滴眼淚，晶瑩剔透。

普者黑為彝語，是指魚蝦多的地方。在水邊的彝族村子里，我們看到兩位彝族婦女坐在院子里用竹篩篩小蝦，那些小蝦已經(jīng)被曬得很干，通體金黃。那些小蝦隨著竹篩的擺動被揚起又落下……

蝦是她們從湖里打撈上來的。在云南，田間的農(nóng)活多由女人完成，男人主要是享受棋、書、畫、煙、酒充斥的悠閑生活。這時候，想想女人們早上劃船出去，迎著太陽，撒下千張網(wǎng)，躍出萬點金的情景是多么迷人。船是彝家世代相傳的，獨木小舟，寬不過3尺，僅容三人。船入湖中，便如車行于公路，如離弦之箭，輕快如風(fēng)。在湖里，看見那些著裝艷麗的彝族女人們駕著小船，劃過青藍色的波光云影，消失在水草與荷花之間，她們的船上放著魚簍，魚簍里，沸水般跳著的都是湖里的小蝦。

湖中到處是荷葉，只是深秋時節(jié)，荷花已落，葉已殘，枯黃色的荷葉梗從清澈的水底排排豎起來。而水草搖曳在深秋的天底下，陽光依舊燦爛，土黃色的村子安靜無語。

聽劃船的女人說，在普者黑的水里，藕是野生的，誰都可以采，但是，這一般是男人們的活，而且還得是那些水性很好的男人們才行。水清澈見底，但是很深，一般人是沒法將深藏在水底的蓮藕采上來的。

普者黑是一個被水包圍的地方，68個大小湖泊、15條河流、120公里的地下暗河，而露在地面被稱為普者黑湖的，像是一滴眼淚，格外晶瑩、剔透。

順著水，小船掠過水邊的楊樹，楊樹映在水里，倒影迷人。一匹白馬站在水邊，夕陽傾瀉，悠閑自在。一群白鷺從黃色的蘆葦上飛過，一直飛進村落的另一邊，恍如一幅水彩山水。西邊山峰的陰影，一半落在屋頂上，一半落在湖水中，與藍色的湖水一起蕩漾，光影迷離。

而在遠處的岸上，小葉桉成排而立，灰白的樹身，筆直的樹干，直指向青藍的天空。有樹就有村莊，村莊古樸而沉靜。

在普者黑，水無處不在，不僅僅是地面上，水還穿過土地的深處，在我們無法看見的地方奔流和消失。普者黑是典型的巖溶地貌，溶洞隨處可尋，僅大溶洞就有83處，小溶洞無可計數(shù)。一些水從地面上走，而另一些水千百年來一直走著另一條道路。想想我們站在大地之上，我們的腳下，土地的深處，縱橫交錯的是空空的洞穴，清冷的水說著自己的語言，從我們的腳下淙淙流過，而我們竟然毫無知覺，那是怎樣的一份情致?

小船沿著窄窄的水道慢慢進洞，白樺林消失，陽光消失，山影消失，眼前忽然光怪陸離起來，那些微型的山水鬼斧神工般呈現(xiàn)在眼前。真可謂步移景異，小小洞天竟?jié)饪s了人間奇絕。

月亮洞、火把洞、觀音洞、仙人洞、神怡洞、白玉洞……這些溶洞洞水相連，綿綿不知所蹤。游蕩其間，果然只見山中有水，水中有峰，山中藏洞，洞中藏水。石鐘乳晶瑩透亮，色彩斑瀾，形態(tài)各異，雄偉壯觀。在彩云洞、黑箐龍獅子山溶洞中，我們看見了3000多年前的古人繪下的鳥圖騰崖畫;在仙人洞、神怡洞，我們看到了各類動物骨骼化石，我們知道，那都是數(shù)千年前的人們曾經(jīng)最真實的生活。六郎洞是云南最大的地下暗河系，全長 120 公里，至今無人敢乘船到達湖泊彼岸。而30 公里長的紅土洞也無人敢闖，鳳尾洞中的“峽谷”無人敢下。

普者黑的溶洞，果然是地下的人間，紅土之下的天堂。

古歌穿過普者黑

一個善于歌唱、樂于舞蹈的民族，就是一個樂觀、豁達、單純的民族，而單純的民族性格，恰好是經(jīng)歷了太多苦難的漢族所企望的。

在普者黑，歌唱是一種生活，舞蹈是一種休息。七八歲的小孩、20歲的青年、80歲的老太，在他們的日子里，總有那么多的事物像音符一樣飄揚。

近千人的仙人洞村是普者黑的彝族村，在村里，古老的民族服飾、婚禮、性崇拜、畢摩祭司等都還完整地保留著，他們的節(jié)日除了火把節(jié)，還有花臉節(jié)、摔跤節(jié)。

花臉節(jié)是彝族一個古老的節(jié)日，其實更是一種對快樂的崇拜。在節(jié)日期間，當(dāng)?shù)厝税炎约寒嫵苫槪允緦κ篱g萬物的古老崇拜。我們這些外來人，也很難保留一張干凈的臉。

情人房和花房屬于那些年輕男子和情竇初開的小姑娘，小伙子的情人房經(jīng)過其本人允許方可參觀，而小姑娘的花房外人卻不可輕易進入。建在樓上的花房沒有梯子，只有那個打動姑娘芳心的小伙子才有可能得到姑娘放下的梯子，沿梯而上，與心愛的姑娘約會。

他們的愛情古老而年輕。說古老，是因為他們把愛情看得那樣神圣、那樣美麗，不容半點瑕疵;說年輕，是因為他們即使到了暮年，愛情來臨，他們滄桑的臉上依然會露出羞澀的紅暈。在普者黑，每年春節(jié)過后會有一個情人節(jié)，在這一天里，情人們可以拋開一切，開開心心在一起。

崇尚愛情的民族，是讓我們向往和敬重的民族。

當(dāng)然，歌唱不只是因為愛情，其實舞蹈更多透出的是生活。

唷……唷……

虎豹路，

茅草路，

崖峰路，

紅色路，

紫色路，

唷……唷……

據(jù)說這是壯族最古老的歌謠，說的是壯族的早期先民放火燒山攻擊虎豹，或持火把驅(qū)逼猛獸跳下懸崖而捉之。“紅色路，紫色路”就是火燒過的山路。

彝族的民間詩歌《娥拜姆哈與偌莫戛藤》分為20章，共l500行;《銅鼓王》分為序歌、夢鼓、鑄鼓、爭鼓、遷鼓、贊鼓、傳鼓、跳鼓、祭鼓、卜鼓、詐鼓、祈鼓、衛(wèi)鼓、贈鼓、借鼓、追鼓、分鼓、哭鼓、盜鼓、換鼓、承鼓、尾聲，共22章， 5900多行，為傳世極少的最長的民間詩歌之一。

在看似平淡單純的生活里，在看似寧靜古老的村落間，像金色的夕光，那些歌唱和舞蹈蕩起的風(fēng)聲和雨聲，穿過歲月，穿過一種心境，穿過一個民族的魂魄。

夕陽的余暉漸淡，炊煙與歌聲一樣裊裊。普者黑在黑暗來臨之前，更加透明而美麗，像上天的一滴眼淚，剔透、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