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雨沒有停下來,天氣絲毫沒有放晴的意思,谷芝想到這樣的天氣要去趕鄉(xiāng)場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氣。兒子還在床上睡著,豬食昨夜里已經(jīng)砍好了,谷芝把豬食倒進大鍋,砧板也一起落進鍋里了。雨一連下了五六天了,停一時下一時,好像沒有到停歇的盡頭,屋后檐溝堆碼的柴禾都被雨飄濕了,她找來一些干燥的松木須引火。男人在家時,她一邊梳頭一邊看男人燒火,有時還嘲弄男人太笨,燒火都燒不好了。雖然有松木須引火,柴禾的確濕得厲害了些,極不容易被點燃起來。
趕場走了。趕場走了。四合院中傳來女人的吆喝,這聲音在雨聲里更加清寂,如果是一個晴朗天氣,一定有人大聲予以回應(yīng)?;鹪谠羁桌餆罅耍还伤芍熋俺鲈羁讻_向屋梁,谷芝又在小鍋中摻了水燒了洗臉。兒子不知什么時候爬起來走下樓來,揉著惺忪的睡眼叫媽媽。孩子進村小快三年了,吃飯了得去上學哩。女人趕緊去吊腳樓上拿來兒子的衣服,把兒子穿戴整齊,小鍋里洗臉水也燒好了。她打了水給兒子洗過,然后她開始梳洗。她突然嫌身上的外衣有點臟,木箱里還有一件蝴蝶結(jié)的衣服是可以穿出來的,那衣服圓領(lǐng)下留一圈流蘇,穿上在寨子上是時髦些。衣服是男人上一次出門時買的,女人趕鄉(xiāng)場時在店里看到,那時覺得很時髦,不好意思買,倒是男人鼓勵她拿了。男人說福建的女人穿得比這個還時髦了,又說人家既賣嘛,就一定有人要買的,男人出門打工見過世面,她就相信了。衣服拿回來了,好長一段時間她穿不出來,不過寨子上早有一些年輕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她也就豁出去了,沒想到并沒有人對她指手畫腳。
趕鄉(xiāng)場,走親戚,寨子里的人都是這么認為的。谷芝對自己的形象還是滿意的,還是女子的時候,趕鄉(xiāng)場時她總是把自己收拾得清爽整潔,這就不會惹來別人的空話。娘家寨子里也有邋遢的女子,趕鄉(xiāng)場竄親戚不愛收拾,沒有少被寨子里人指點。谷芝為那樣的女子難過,覺得一個女子就應(yīng)該收拾得清清爽爽,她甚至不惜得罪人當面勸勉那樣的女子。她想起做女子的時候,那樣的日子別說有多愜意了,一逢趕鄉(xiāng)場的日子,便有姐妹邀她一起去鄉(xiāng)場。那時,三五個姐妹在鄉(xiāng)場上一走,后面必有沒頭的男子跟著到處轉(zhuǎn),姐妹們有點不屑地回頭望那男子一笑,轉(zhuǎn)身卻捧腹大笑有時得笑岔氣了,有大膽臉厚的男子追上來把臉放在姐妹們面前,口里卻嚷著哥哥就讓你們笑夠吧。谷芝的男人就是這樣走進她的生活。
谷芝的男人是她一個嬸娘介紹的。嬸娘說了給她介紹一個對象,對方是她娘家一個侄兒,谷芝先就有幾分不高興,她覺得自己還小,還可以再玩兩年了,怎么就有人給張羅親事了呢。姜是老的辣,嬸娘看出谷芝的情緒,她就不斷到老人面前絮叨。這樣谷芝在家里再難安寧,老人一邊對她施壓,一邊催促她相親。為了應(yīng)承老人,為了在家里過上安寧日子,她才答應(yīng)和人家相親,她原是盤算著如何應(yīng)付了差事罷了。嬸娘向她約了趕鄉(xiāng)場見面,她開始埋怨沒有謀面的那一個,她思量怎么方能好好捉弄一下人家,讓他知難而退。
趕鄉(xiāng)場的日子轉(zhuǎn)眼到了。谷芝特意挑揀了一身過期衣服,當她走到姐妹們面前,幾個姐妹笑得厲害,她還頗為自己的如意算盤得意著。姐妹幾個就這樣上路了,一路上都有人向她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她便有些后悔了,察覺自己一身土里土氣的扮相在姐妹幾個中必然是焦點。如此,那一個就更加讓她可恨了,心里怪他好事且讓她這樣失態(tài)。
那一個鄉(xiāng)場對谷芝而言是難忘的,谷芝梳頭時梳掉了好些發(fā)絲,她心痛地把發(fā)絲捏成一小團丟進灶孔里,發(fā)絲燒著發(fā)出嗞嗞聲響。雨比先前下得更大了,谷芝站在門里斜著身打望雨中,遠處的樹枝似乎在動,顯然吹起了一陣山風。
其時,鄉(xiāng)場遠沒有現(xiàn)在熱鬧,場上生意客多不是本鄉(xiāng)人,均是從數(shù)十里外鄉(xiāng)場趕來。鄉(xiāng)場上停放幾輛小貨車,為載人和貨物從遠處趕來,不過鄉(xiāng)場上飯店多系本鄉(xiāng)人開放,為方便生意人趕早來可以吃早飯。鄉(xiāng)場上飯店極其簡陋,一般店內(nèi)放七、八張木桌,一張木桌前置四根板凳,都是在鄉(xiāng)下請親戚打了送來,店主不用花分文的。來吃飯的人隨便在桌子前拖條凳子坐了,便有店主來搭腔,客人喊三兩面條、一碗米飯、一份豆花或二兩土酒,過不多時利索的店主就送上來了。鄉(xiāng)場不像山外,吃飯菜飯分量十足,客人三、兩塊錢可以吃飽喝足。嬸娘約谷芝便在這樣一個熟識的飯店,谷芝姐妹幾個人到飯店時,已過了約定時間,嬸娘陪著一個男孩子等候在那里。男孩子著一身米黃夾克,白凈面皮,谷芝讓姐妹說笑中推搡著走進飯店。那男孩子在嬸娘示意下早站起身來,帶著幾分窘態(tài)看著幾個姐妹不知所措,嬸娘要他請大家坐下,他便依了嬸娘意思請谷芝姐妹坐。原來空闊的店里涌進五六個人,一下子變得促狹起來,店里的氣氛變得有些不自然,但見谷芝姐妹,男孩子的窘迫使兩個姐妹失聲輕笑。但是他畢竟不失風范,便請問谷芝姐妹吃點什么,一一記下后又去吩咐店主。谷芝那時以為是很難得的,她甚至忘記了之前想好如何捉弄他的事,忘記了一路上被人作土包子看對他的埋怨。在男孩子轉(zhuǎn)身吩咐店主時,嬸娘怪她穿著離譜,她也不作解釋,只說其他衣服洗過晾著。
男孩子在谷芝面前可以稱得上木訥了。他雖比寨子上同年人多上過兩年學,模樣溫文爾雅,在她面前卻顯得拘束。嬸娘和姐妹幾個走了,最后只剩下他和她,他方才變得有話說起來。他請她去看電影,鄉(xiāng)場上不過一條街走到底,電影院在街另一頭,她也沒有拒絕。兩個人便向電院影方向走去。鄉(xiāng)場上碰上相熟的人,人家對他們打招呼,兩個人便有點兒扭捏。場上是夠擁擠,從四面八方鄉(xiāng)下來賣糧、賣肉、賣菜、賣果子、賣煙葉的扎成堆,場兩邊被賣服裝的商人支起攤子,而街道并不寬敞,這時候鄉(xiāng)場上停放的小貨車是不能通行的。在鄉(xiāng)場上賣服裝的一例這般搭起攤子,架子木板都是之前預備好的,街道兩邊的店鋪中多賣百姓日用百貨,便不再置服裝店門面,這可能是這里鄉(xiāng)場上的一個特色。電影院是鄉(xiāng)場上唯一的娛樂場所,每個趕鄉(xiāng)場的日子放兩三個片子,整天輪流播放。兩個人在擁擠中跌跌撞撞走向電影院,為避免兩個人在擁擠中走散,且要不時招呼另一個,他看出她甚為自己的穿著別扭,便告訴她可以走小路到街那一頭。她終嫌走小路繞路太遠,執(zhí)著一路擠過去。老遠就聽到播放電影的聲音,兩個人從影片播放聲中分辨出正播到要緊處,且有許多人拳腳搏斗。等他們擠出鄉(xiāng)場人群,電影院前樹立的宣傳板赫然醒目,木板上貼一面大紅紙,歪歪扭扭用毛筆寫上影片名稱。幾個學生在電影院門口徘徊,一看便知是附近小學逃學的學生被擋在門外了。
電影院里擠滿了人,先到的人占據(jù)了椅子,后來的人只好在過道中蹲著。兩個人來晚了些,在過道中找個位置也不太容易,更只有擠在過道中站著。電影院中人聲鼎沸,看電影不過熱鬧罷了,他和她在一起,電影便完全在可看可不看中了,谷芝的心思好像也不在電影里。到后來,觀看電影的人方慢慢散了,谷芝也要求走了罷,兩個人便走出電影院。時候已經(jīng)不早了。鄉(xiāng)場上外來商人都開始張羅收拾東西,服裝商用大麻布口袋打包衣服,之前停放在鄉(xiāng)場上的小貨車已啟動,準備沿鄉(xiāng)場邊走邊收攏乘客。鄉(xiāng)場兩邊攤子上的零星物什打包完畢,攤子方一一拆除,木架和木板被送到寄存的人家,方便下一個趕鄉(xiāng)場的日子再取了來用。小貨車開進了鄉(xiāng)場入口,趕鄉(xiāng)場的人還沒有散盡,車師傅一個勁摁響喇叭,小貨車便徐徐向鄉(xiāng)場中駛?cè)ァ9戎蓚€人穿過鄉(xiāng)場,鄉(xiāng)場上人已不如之前那么多,趕鄉(xiāng)場人掮大包背背篼成隊散去。原來兩個人并不能一路回家,鄉(xiāng)場另一頭就是兩個人要分頭走的地方,各自將朝不同的方向走。谷芝從男孩子的神色看出,他是不希望和她分頭走的,只盼望就這樣一直走下去,然而鄉(xiāng)場總是有盡頭的。男孩子問她可要吃些東西再走,她便推辭不去,男孩子于是去賣果子的店鋪買了一口袋果子。她原本是要阻止他的,但是看到他稚氣未脫地看她,隱約透出些尷尬,再也不忍心去阻撓他了。她看著他慌亂付了錢,拘謹?shù)赝π?,她似乎很樂意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兩個人走到即將分手的地頭,他依依不舍,但終于鼓足勇氣說,他想送她一段路程。谷芝果斷地打斷了他的想法,男孩子有點兒氣餒,她告訴他他們還可以相見的,他突然就變得精神了。
此時,屋外的雨點小了許多。細雨落在青石板上便沒有了聲響,檐下堰溝中的流水發(fā)出清澈的脆響,谷芝業(yè)已收拾停當,灶上散發(fā)出陣陣米飯的清香味,大鍋里煮的豬食也有了響動,開始冒出微弱的熱氣。已有寨子中人打著雨傘背著背篼從門口經(jīng)過,并將頭伸進屋來招呼谷芝,谷芝一邊在灶上忙碌一邊搭訕,兒子卻在灶前把一些帶些濕氣的松枝塞進灶孔內(nèi)。女人捉摸著兒子要添一套衣服了,男人出門以來兒子好像就沒有添過衣服。男人出門有半年了吧,在福建一個工廠里干些苦力,近日寄了一筆錢回家,數(shù)目不多,也就四五百吧。這筆錢女人預備著存起來,替兒子添衣服的錢她手頭還是有的,她盤算著男人回家了便好將新屋的房子裝上,家里來個三親四戚也方便安置。谷芝想起男人第一次帶她回家的扭捏,后來她才知道他為家里那兩間逼仄的木房子,他是生怕他和她就為那兩間房子給攪和了。谷芝來到了家里,不能說是沒有感到過委屈,她第一次來就占據(jù)了他的房間,他被擠出家門找寨子上兄弟搭鋪去了。
谷芝和男人的交往還是發(fā)生在鄉(xiāng)場上。因為男孩子的出現(xiàn),谷芝要好的姐妹幾個正在被逐漸分散,谷芝也被姐妹分立出來。每一個趕鄉(xiāng)場的日子,兩個人開始有約不爽地趕鄉(xiāng)場,男孩子照例是約了她去看電影,她和他便提前趕到電影院搶椅子坐。便是在電影院里,他趁著光線暗淡第一次拉扯了她的手,她也就順其自然讓他牽手。有一次出場,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還被他拉著,雖然在心中揣了小鹿一樣亂跳,她還是沒有甩下他的手揚長而去。后來又逛街,他和她走到一個女飾店鋪面前,店鋪內(nèi)陳列各式發(fā)夾,他挑選了一個蜻蜓發(fā)夾別在她頭上,她固執(zhí)地要取下來,他頑固地別在她發(fā)梢上,她終究執(zhí)拗不過他了。他是體諒又值得別人去愛的,他聰明勤快,拙樸善良,谷芝越來越看重他。兩個人再走在鄉(xiāng)場上,遇上熟識的人便要打趣他倆了,什么時候吃你們倆的喜酒哩,她也盼望著去他家里看看他的家人,看看生他養(yǎng)他的寨子。谷芝一邊盼望著,男孩子一邊終于忸怩說出來了,又告訴谷芝他家里甚是簡陋,這時是帶著幾分怯懦。在谷芝一方面早就認準了男孩子,她更喜歡他的聰慧和勤奮,似乎倒沒有把家境看作她跟他的條件,在她看來所有的東西還可以通過兩個人的雙手去爭取。他卻是始終懷了一點兒怯意帶她走上從鄉(xiāng)場回家的路。
男孩子家的兩間松木房子顯然還不能中谷芝家里老人滿意。但是谷芝從來沒有動搖過,她鐵心了等著成為那兩間木房子的女主人,老人家拿她也絲毫沒有辦法了,便只好在一個糧食收割進倉庫后的冬天應(yīng)承了這一門親事,許多事情照例是在鄉(xiāng)場上辦妥當。首先就是問庚了,在當時風俗里,男方需把谷芝和他的生辰日子送去合庚。在鄉(xiāng)場上,還有這么一群人的存在,但逢趕鄉(xiāng)場的日子他們便在鬧市擺一個地攤,地攤上放幾本油污損毀了的書,翻開看便是問卜算卦,這是一種無本錢的生意。在這樣的一個群體里,還有一部分人老來無依,且自身帶有一點殘疾,干這一行只為了糊口,權(quán)在鄉(xiāng)場上設(shè)上如此一個攤點,為各自家里都有老人,鄉(xiāng)下人對他們倒懷了一分憐憫,只不將他們當妖人來看待。他和她便是去找了這樣一種人合庚的。那天,猶是冷雨飄灑著,鄉(xiāng)場上較平時冷清了很多,趕鄉(xiāng)場人支著雨傘戴著斗笠稀疏地散布在場上,便是往日賣服裝的商人也有不少缺席了。來自各地鄉(xiāng)下的買賣人昔日占據(jù)了街道扼要位置,這時便有相當部分撤退到當街兩邊的屋檐以內(nèi),只剩下極少數(shù)買賣人撐了帆布黑綢雨傘堅持守候在街面上,而賣服裝的商人在鋪面架子頂上搭了一層層薄膜紙,不時小心地扯動薄膜紙摭擋雨水,防止雨水打濕了貨物。他和她退進一家民房躲避雨點,適值民房中一個老人操這行營生,老人著一件破舊青藍的中山裝,雙目失明多年了,他便是鄉(xiāng)場上知名的田瞎子。谷芝在家中時候已經(jīng)聽人說起,知道他是一個孤寡老人,膝下并無一兒半女,鄉(xiāng)場上多有人憐憫他,且專門找到他說相,付他三兩塊錢生計。谷芝暗地扯了一下男孩子衣角,使個眼色要求他在老人處合庚,他是懂得她的心思,早明白合庚不過是當?shù)啬信Y(jié)婚中的一個小小插曲,亦喜可以做一件善事,便依從了她向老人走去。男孩子在老人面前輕輕地蹲下。老人雖然雙目失明,但是已聽到輕微的腳步聲,在他的經(jīng)驗中判斷出是一個年輕人。男孩子告訴老人自己是來合庚的,在民房中躲雨的趕場人齊刷刷拿目光打量著他和她,在她心里有得意也有羞怯,但總歸是心馳神往。他和她取了合庚帖走上鄉(xiāng)場,她倒不自然起來,好像背后無數(shù)雙目光要看穿她,幸而冷雨中鄉(xiāng)場上來往的人等稀疏,各自行色匆匆,她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少見多怪。
又是一隊人馬趕鄉(xiāng)場走了,隊伍稀稀拉拉拉了一長串,有人不知擔了一挑什么東西,只在尼龍口袋外裹了一層膠紙。谷芝剛燒了一個白菜炒好一個土豆絲,又替兒子煎了一份雞蛋,使兒子在灶前各人吃了。大鍋中煮的豬食已上汽了,谷芝慌忙取來洗臉的盆子去吊腳樓上舀苞谷面,她想到之前這些便是由男人做了,樓下雨點仍是不停地落著。她記得合庚之后,婚期既定,在男孩子這方面需要到鄉(xiāng)場上籌備了一些東西送去谷芝家。為了男孩子這一邊家境貧寒,谷芝向家中老人稟明,那邊早料到會是這樣子了,遂決定只把必不可少的東西送過去。還是擇了一個趕鄉(xiāng)場的日子,男孩子一方面把圈里的肥豬殺了,請了兩三個腳力擔了送去,他自己卻又帶領(lǐng)兩個人趕到鄉(xiāng)場上和谷芝商議買一些百貨。冬日,附近鄉(xiāng)下辦事的多起來,在鄉(xiāng)場上置貨的人就多起來,那些買賣百貨的商人是拿捏得準了,估計置貨人價格高一點還得置辦,他們便不愿意和置貨人討價還價。鄉(xiāng)場既和其他鄉(xiāng)鎮(zhèn)離得稍遠,置貨人不方便為了省兩個小錢到別地置貨,討價還價不成,末了狠狠心還是把貨取走了,只有在背地和人家勾兌物價時對這些奸商本色表現(xiàn)出憤怒,彼時人家已攫走利益,旦罵無益。谷芝和男孩子一核計,便把買酒定在鄉(xiāng)場入場口一家酒廠里,為酒廠中自釀苞谷酒度數(shù)高,鄉(xiāng)下人喝起來過癮,且得價格上比較別處要便宜一些。酒廠主人是外鄉(xiāng)人,不知何時來此鄉(xiāng)場一頭搭建了一個簡易工棚,釀酒就在這工棚下完成,鄉(xiāng)場一頭便是飄散苞谷酒香味。不一時,酒廠主人上了兩大壺苞谷酒,并在酒壺柄上各系了一條繩子方便客人擔挑穿扁擔,這才交付男孩子和谷芝。香煙亦在一個熟人處取了最便宜的本土貨,為防鄉(xiāng)下老人家喜歡吃草煙葉子,男孩子和谷芝又預備了去看。買賣草煙在鄉(xiāng)場中間,都是附近鄉(xiāng)下來的煙農(nóng),煙農(nóng)為補貼家用,常常把自己種的最好的煙葉捎到鄉(xiāng)場上變賣。草煙買賣旦論斤兩,兩廂喊價殺價,都是十分利索的,鄉(xiāng)下人卻不如商販勢利斤斤計較,哪怕他們生活并不富足,家里遠比商販更需要兩個小錢,但是他們的淳樸厚道又使他們可以讓小利予客人。谷芝仔細擇定了所要的煙葉,價錢上便比較好說了,等知道他和她是為了結(jié)婚來買煙葉時,煙農(nóng)便笑呵呵隨手多拿了一手煙葉塞給谷芝。等到苞谷酒、煙和必備的一些蔬菜如海帶、米粉等都買齊了,其時鄉(xiāng)場上還甚是熱鬧,男孩子卻請了人一起擔了東西向谷芝家里趕去。
山寨的雨此時還沒有住,院子里兒子從山上挖來種植的蘭草青幽幽生長,這陣子在雨中顯得格外的青翠嫩綠了。兒子被谷芝打發(fā)上學去了,她已經(jīng)喂過圈上的兩頭豬仔,預備好趕鄉(xiāng)場的背篼和雨傘,她看到了邀約她一起去趕鄉(xiāng)場的兩個女孩子蹦跳而來,她想她們是不是就懷著自己那時的心情,她恍惚又回到了和男人被嬸娘約了相見的時候。屋外,細雨兀自輕揚飄灑,合當又是一個并不熱鬧的鄉(xiāng)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