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給患尿毒癥的妻子籌措治療費用,借債無門的丈夫鋌而走險搶了兩萬元錢。按照法律規(guī)定,應判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而緩刑適用于原判刑罰是拘役或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被告人,此案也不能適用緩刑。
2010年1月14日,河南省輝縣市人民法院從輕判處搶錢的丈夫有期徒刑3年,緩期5年。對此,有律師質疑法院有輕判之嫌。而大多數人認為,這種人性化判決,體現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值得肯定。
為給妻子治病搶錢被抓
劉霞是河南省新鄉(xiāng)市下屬的輝縣市中國人壽保險公司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辦公室(簡稱“輝縣人壽新農合辦”)的一位會計,2009年11月3日上午,一件使她意料不到的事情發(fā)生了。
按照慣例,每天上午,劉霞要從單位二樓會計處領取現金到一樓大廳為新農合參保者發(fā)放保險金。這天上午8時多,劉霞把領取的2萬元錢裝進提包后走下樓梯,這時,一個蹲在此處的黑衣男子突然站起,將她裝有2萬余元現金的藍色提包搶走。該男子得手后迅速跑下樓梯,轉眼間消失在劉霞的視線中。因為事發(fā)突然,劉霞驚愕了幾分鐘才在別人的提醒下向公安機關報了案。
輝縣市公安局刑警大隊接警后立即派員展開調查,據劉霞和部分目擊者回憶,案發(fā)時犯罪嫌疑人穿黑色上衣,臉龐較黑,身材低矮。辦案民警分析,犯罪嫌疑人對受害人的工作程序較為熟悉,有可能經常到該公司辦理相關業(yè)務。
經過排查,輝縣市吳村鎮(zhèn)鄧城村的郎計紅被警方納入偵查范圍。郎計紅的妻子師新紅患有慢性腎病,他曾多次到輝縣人壽新農合辦報銷醫(yī)療費,他符合“黑、瘦、低”的特征,有重大作案嫌疑。
經過進一步偵查,民警掌握了郎計紅當日實施作案的重要證據。當天下午3時許,警方將其抓獲歸案。
33歲的郎計紅原是一個本分的農民,他的父親因病喪失基本勞動能力,從少年時起他便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擔。2002年,同鄉(xiāng)的師新紅看到郎計紅勤勞能干,就嫁給了他?;楹螅烁星檩^好。第二年,女兒的降生給這個家庭帶來了歡樂。2005年,兒子又降生了,讓夫妻倆發(fā)愁的是兒子的眼睛是先天性斜視,因為家庭困難一直沒有帶到醫(yī)院做手術。兒子出生的這一年,郎計紅的母親病故了,因給母親看病家里欠下了幾千元的債務。
屋漏偏遇連陰雨。2007年3月,師新紅檢查出來患尿毒癥。每隔四五天,郎計紅都要帶著妻子到30公里外的一家醫(yī)院做透析。而郎計紅的收入,就是靠出去買賣樹木掙點錢。雖然輝縣人壽新農合辦可以為妻子報銷醫(yī)療費,但這是按照比例和住院所用藥物報銷,金額有限。為給妻子治病,他已經花費了15萬元,家中早已負債累累。
2009年,郎計紅兒子的一只眼睛視力又變弱了。醫(yī)生說,如果再不做手術,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他的兒子可能會終生斜視。
作案動機令人嘆息不已
再過兩天又到了為妻子做透析的日子,而這時的郎計紅連一次300元的透析費都拿不出來了。一天內,他曾經借過7家,可是沒借來一分錢。
漫步街頭,走投無路的郎計紅急出了眼淚。他心頭涌起一股悲壯的情緒,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妻子因為沒錢治病而痛苦掙扎的樣子。他決定實施搶奪,他把目光瞄向了輝縣人壽新農合辦。妻子患病后他經常來此處報銷醫(yī)藥費,他對這里的一切比較熟悉。
天亮后,沉寂了一夜的輝縣市大街上又恢復了往日的喧鬧,各單位開始上班了。8時許,輝縣人壽新農合辦一樓大廳里幾個人在等著報銷醫(yī)療費,負責報銷的會計劉霞上二樓去領錢。當劉霞從二樓剛下樓梯時,蹲在樓梯口的郎計紅奪下提包就跑。在一個僻靜處,他懷著忐忑與恐懼,把兩捆百元面值的人民幣拿出來后,順手將手提包扔進一座院墻內,便坐車回家了。
在接受警方訊問時,郎計紅說:“為給妻子治病,兩年多都在借錢,一分錢都沒有還過?!被丶液?,他先還了4200元的債務,余下的錢放在了衣柜內,留給妻子做透析用。辦案民警知道了郎計紅的作案動機后,也唏噓不已。
第二天,郎計紅因涉嫌搶奪罪被警方刑拘。2009年11月17日,他因涉嫌搶奪罪被輝縣市人民檢察院批捕,其搶來的2萬元也被全額追回。
郎計紅入獄后,師新紅一下子失去了頂梁柱。沒出事前,丈夫每隔四五天便騎摩托車帶她去做透析治療。丈夫被抓后,家里斷了經濟來源,不得不靠親戚朋友救助的她只做了3次透析治療。
今年1月14日上午,輝縣人民法院開庭審理此案。輝縣市人民檢察院檢察官秦玉卓等人出庭公訴,受輝縣市人民法院指派,輝縣市百泉法律事務所律師王書翔為郎計紅辯護。
郎計紅從審判庭外走進法庭時,旁聽席上的師新紅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
控方建議從輕處罰
在庭審中,公訴人秦玉卓指出,被告人郎計紅如實供述了搶奪輝縣人壽新農合辦工作人員劉霞手提包的事實經過,被害人劉霞陳述了手提包被搶的事實經過,并有證人證言予以佐證。此案證據已形成完整的證據鏈條,被告人郎計紅的行為已經齊備了搶奪罪的構成要件,應當定性為搶奪罪。被告人郎計紅搶奪數額2萬元,已經達到了數額巨大的標準,應當適用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的量刑檔次。
王書翔認為,犯罪的目的和動機能說明行為人的主觀惡意不同,反映出改造行為人的難易程度、犯罪的社會危害性以及行為人的人身危險性。本案中,郎計紅的犯罪目的和動機是為給妻子師新紅籌集治療尿毒癥的醫(yī)療費。到目前為止,郎計紅家不僅無法維持正常生活及治療,且債臺高筑。郎計紅作案時已身無分文,家里也沒有一分錢。且案發(fā)后郎計紅認罪態(tài)度很好,公安機關于2009年11月3日下午去家里找他時,他立即如實地交代了犯罪行為,隨即取款交與警方,依據最高院關于自首和立功的司法解釋,可以認定為自首。
秦玉卓說,在法庭調查過程中,他們也知道被告人郎計紅是迫于巨額醫(yī)療費用的壓力才走上犯罪的道路。從道德層面上講,被告人郎計紅作為一個丈夫,為患病中的妻子整日東奔西走、籌措并借錢給妻子看病的舉動,是值得肯定的,也讓人們感受到了夫妻之間患難與共、相互扶持的溫暖;但是,從法律層面上講,法律并不會因為被告人郎計紅這一值得道德標榜的行為而將其法律責任免除。
秦玉卓認為,正是因為被告人郎計紅的犯罪行為導致他的家庭失去了支柱,病中的妻子無人照顧,生活失去了經濟來源,給整個家庭帶來更為沉重的打擊。從這一點講,被告人郎計紅作為丈夫是失職的、不道德的,并且是不可原諒的。但郎計紅搶奪財物后并沒有胡亂揮霍,而是首先償還債務,并將剩余款項留作妻子透析使用,犯罪意圖和主觀惡性不深,且在案發(fā)以后認罪態(tài)度較好,將贓款如數退還給受害人,社會危害程度不大,建議法院在量刑時酌定從輕處罰。
中午時分,經合議庭合議后,審判長郭翔升宣判:判決郎計紅有期徒刑3年,緩期5年執(zhí)行,并處罰款2000元。
聽到這一判決,不要說郎計紅和他的親屬沒有想到,一些旁聽者也感到意外。隨后,郭翔升又將合議庭成員捐助的800元現金交到了師新紅手中,師新紅感動得淚流滿面。下午,辦完手續(xù)后,郎計紅和妻子回到了家中。
多數人贊成此判決
當庭宣判后,一些旁聽者也提出了質疑。他們認為,法庭過于考慮被告人是為妻子看病,因家庭困難才走上的犯罪道路。這樣的判決結果不利于懲治犯罪,法律缺乏嚴肅性。
河南一家律師事務所的律師李景濤告訴筆者,按照我國《刑法》的規(guī)定,搶奪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公然奪取數額較大公私財物,但沒有采用暴力或暴力威脅等侵犯人身權利的行為。搶奪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處10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并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奪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搶奪公私財物價值人民幣5000千元至2萬元以上的,為“數額巨大”。
李景濤說,緩刑適用于以下幾種條件都滿足的被告人:原判刑罰是拘役或3年以下有期徒刑;犯罪人不是累犯;根據犯罪人的犯罪情節(jié)和悔罪表現,適用緩刑確實不再危害社會。這是法律的明文規(guī)定,任何人都不能逾越。盡管郎計紅搶奪犯罪的背后有多種原因,但不管任何原因,都不能成為其搶奪犯罪的理由。而本案中,原判刑罰是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不能適用緩刑。
對此,郭翔升解釋說,按照《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之規(guī)定,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處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但是考慮到被告人犯罪動機,犯罪過程沒有暴力行為,對社會危害不大,并且屬于初犯、偶犯,又及時退贓,依據我國《刑法》的有關規(guī)定,可以對被告人適用緩刑刑罰。
郭翔升說,法律是公正的,但并不是無情的。綜合各種因素考慮,在不違背法律底線的情況下作出這一判決,體現了我國法律的“寬嚴相濟”原則。被告是家中的頂梁柱,生病的妻子、兩個未成年的孩子都需要他。判處被告緩刑,使被告既受到了刑罰,又能負起做丈夫的責任。
河南省社科院法學與社會學研究所副研究員歐陽軍認為,此案的判處是人性化的,做到了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一,值得肯定。在采訪中,很多人贊成他的觀點。
他說,本案中的郎計紅沒有給社會造成什么嚴重的后果,也沒有造成嚴重的經濟損失,更沒有造成人員的傷亡。更重要的一點是,他不是為了非法占有錢款才去犯罪的,而是為了給妻子治病才實施搶奪的。假如法庭重判他的話,他的家庭必然會分崩離析,他的妻子就會因此而死去,孩子就會因此而流浪,這不是我國法治精神所提倡的。
歐陽軍指出,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制度的建立,為郎計紅生病的妻子解決了一定的困難,但這些費用只是杯水車薪,希望政府進一步重視農村社會保障體系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