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yuǎn)方，也是我的長安(組詩)

峽灣

此刻，人類所有的詞典

都會語滯

無聲勝過任何表達(dá)

天空的干凈

幾乎不染一絲塵土

海水的蔚藍(lán)

是青花瓷的那種透徹

海鷗的飛翔

像白色的火焰

從瓦倫格到奧斯陸

是無數(shù)冰川、島嶼、雪峰

是海水與陸地

最原始的糾纏

最刻骨的切割

當(dāng)你抵達(dá)松娜

你會看到七姐妹峰

像極了排簫

在天空回蕩的是弗利亞瀑布

億萬年的天籟聲

這里是馬、牛、羊，熊、狼、海豹、海豚

最迷戀的土地

這里的雨水無風(fēng)無雷無閃電

這里是薩米人的故鄉(xiāng)

午夜太陽之地

日不落王國

這里靠近圣誕老人的村莊

靠近上帝對人類的祝福

奧卡萬戈

奧卡萬戈，我要說

上帝垂憐

蕓蕓眾生

你之對于巴依人

就像黃河

之對于我的同胞

你是濃濃的血

在這塊黑土地上

滋養(yǎng)每一個脆弱的生命

我看見了無數(shù)的鳥類、虎魚、鱷、河馬、蟾蜍

看見了小葦羚、紅水羚、雜色狼

看見了蘆葦、無名灌木叢

我甚至看見了“梅科羅”

巴依人的獨木舟

如何避開一只河馬的攻擊

在三角洲自由地飄流

我喜歡你的晨霧、夕露

日升、日落

喜歡你的雨季、旱季

喜歡你的泛濫

喜歡你被兩側(cè)山嶺挾持

奔走在枯涸的河道的樣子

我更要贊美你

奧卡萬戈

當(dāng)你抵達(dá)卡拉哈里沙漠

你便潛入、消失

我知道作為血液

你已流入了巴依人的身體

流入了一個民族的魂魄

維多尼亞湖

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大、最美的珍珠

赤道之下

東非大裂谷之旁

那些水面

是少女的心

棕櫚的搖曳

是人世間最溫和的風(fēng)雨

芭蕉葉的呼吸

是宇宙間最純凈的空氣

遠(yuǎn)離市聲

遠(yuǎn)離推土機(jī)、鋼筋、水泥

遠(yuǎn)離霓虹燈和尾氣

這里的班圖人、尼羅人、閃米特人、蘇丹人

仍然像美麗的傳說

芭蕉就是他們的生命

你一定沒有嗅到過芭蕉葉里

咖啡的芬芳

煙草的味道

沒有看見過芭蕉葉下

女人下地勞動的身影

酷似我江南的故鄉(xiāng)

維多尼亞

就是我的洞庭

呵，車過維多尼亞

一顆心快樂地痛著

學(xué)會了祈禱

學(xué)會了感恩

金字塔

你從一本教科書中走下來

與我如此親密地接觸

讓我開始相信

歷史的厚度

讓我覺得

歷史也是石頭

歲月和風(fēng)雨讓你不朽

也讓歷史堅硬

你靠近無垠的撒哈拉沙漠

也靠近源遠(yuǎn)流長的尼羅河

所以你像一座山在中間崛起

你有著眾多的征服者

波斯人、馬其頓人、阿拉伯人

后來的法國人、英國人

但你永遠(yuǎn)是你自己

你是埃及

文明不是野蠻的奴隸

文明不會被永遠(yuǎn)地殖民

所以你挺拔

你鋒利

戳穿謊言、欺騙

俯瞰滄桑、苦難

俯瞰人類的未來

伊豆

伊豆在很深的秋色里

你會拔不出腳步

你會偏軟

偏溫柔

這時候不如把心做成一只蝴蝶

去親近伊豆

去親近那一片片楓葉

那一顆顆小野菊

那一縷縷溪水

溪水邊那一座座小木屋

會有意想不到的雨落下來

剛好打濕你的心思

你的舞女

只會在夜色中飄來

她會裹在微涼的月色中

你會聽到木屐聲

聽到和服拽地聲

直到一休寺的晚鐘

像一枚細(xì)針

將你的夢捅破

讓夢像月色流瀉一地

燕子口

我是在秋天，不是春天

在花蓮，看到了

一只燕子的飛翔

她飛翔在峽谷

口中就含著花蓮

像鷹一樣，迎著風(fēng)口攀升

在峭壁間回旋

她吐氣如蘭

讓你知道了花蓮的芬芳

她聲嘯天空

讓你感知了花蓮的俏峻

她還讓你從此相信

一只燕子的嘴

不僅銜春泥

也銜夏日

秋風(fēng)

與冬雪

花蓮在一只燕子的口中

是一朵開不敗的香蓮

布宜諾斯艾利斯

如果你能在人間拾到月亮

那一定是阿根廷

因為她是銀子做的

如果你還能呼吸到人間最清新的氣息

那一定是布宜諾斯艾宜斯

因為她是由好空氣做的

拉普拉塔河

就像是一根銀鏈

一縷清新的呼吸

掛在阿根廷的脖子上

屏息在布宜諾斯艾宜斯的唇間

其實阿根廷并沒有白銀

當(dāng)你走在五月大道上

你才會知道

什么是財富

什么是純凈

你不妨敞開你的懷抱

用心觸摸

用心呼吸

你會觸及到大自然的質(zhì)地

森林的質(zhì)地

湖泊的質(zhì)地

河流的質(zhì)地

你一定還會呼吸到

自由的呼吸

馬丘比丘

晴好里，安第斯群峰奔騰不息

快過浮云

快過烏魯班巴河的流水

群峰脊背上馱著的就是馬丘比丘

印伽人王冠上的明珠

人類曾經(jīng)失落的文明

當(dāng)你觸摸那些殘垣上的石頭

你會感覺到它們的波動

聽到它們發(fā)出的聲音

其實它們就是印伽人的語言

一個古老文明的歷史書

你會讀到關(guān)于發(fā)現(xiàn)玉米、白土豆的故事

關(guān)于日晷、聲律、幾何

關(guān)于苦難、和平

甚至戰(zhàn)爭

而今這些石頭隨意地散落在山巔平原上

與其它的石頭沒有什么不同

叢草在瘋狂地生長

而文明卻在暗地里湮沒

一群又一群的美洲駝

牽著印伽人的后裔

正翻過一道又一道山谷

他們?nèi)耘f在與安第斯一起競走

大風(fēng)吹來，天空無限廣闊與生動

恒河

你是從冰雪王國走來的女神

雪王的女兒

你的秀發(fā)是源源不斷的水流

你如蘭的呼吸

是水流的清音與歌唱

你赤足的痕跡

是水岸邊永遠(yuǎn)開不敗的花朵

你的美麗清澈透明

你的歡樂繽紛如蝶

你的悲傷冰似雪霜

在你如流水的發(fā)絲間

飄著片片扁舟

樹葉做成的燈

還有念珠、香木

像不眠的祝福

夜色里你看上去

更像是一條暗藍(lán)的銀河

而當(dāng)東方初白

淡淡的霧漸漸地散去

你便會握著太陽的金箔

澆灑你虔誠的子民

因為千百年來

你就是贖罪之源

你就是圣徒們永遠(yuǎn)的幸福的彼岸

泰姬陵

一個凄婉的故事其實不堪回首

大理石的白

像永遠(yuǎn)抹不黑的憂傷

寶石的奪目與堅硬

更似強(qiáng)忍的思念

那些清清的水流

是一些欲說還休的詞語

從雕花的圍欄上

你更可看出世事的不確定

和歲月的滄桑

其實松柏也好

果樹也好

生與死已不再重要

月光下，那個故事在飄

在天地間浮動

你甚至能聽見裙裾拽地的聲音

以及一滴清淚

濺飛月塵的輕顫

而亞穆納河早已悲滯

他右手的蜿蜒

多么像一個輕輕的，輕輕的懷抱

湄公河

MEKONG，MEKONG，MEKONG

母親，母親，母親

千百年來

柬埔寨人就這樣稱呼你

這也是緬甸人、老撾人、泰國人和越南人

共同的稱呼

除了人類，你其實還有眾多的子孫:

南塔河、南康河、南俄河、南屯河

邦非河、色邦亨河、蒙河、桑河、洞里薩河

橡膠、紅木、棕櫚、竹林

大象、猴虎、魚鱷、鳥類

大米、香蕉、菠蘿……

你還有獨一無二的雨季

孕育人類共同的呼吸

每一次看你，都覺得你是一個風(fēng)餐露宿的人

長途跋涉的人

不知疲倦、往返奔波的人

你背著慈愛和悲憫

撫摸河鷗的翅膀、木舟的槳櫓

撫摸兩岸萬千燈火

人類的飲煙與睡眠

也撫摸夢魘和戰(zhàn)爭留下的傷疤

啊，今夜又有暴風(fēng)雨來臨

我要為你點燈，我要喊出人們共同的心聲:

母親，母親，母親

MEKONG，MEKONG，MEKONG

香榭里大街

今夜巴黎風(fēng)雪飄揚，雪如蠶絲

香榭里像蛹

蛹的蠕動

寂靜無聲

酒吧里的燭光

巴黎女人的唇

以及絲襪腳上高翹的紅靴根

像野火

像無家的流螢

香榭里一定感覺到了一只蛹的溫暖

一件羽絨服的溫暖

而我呢，無端地闖進(jìn)巴黎的風(fēng)雪中

像一只野兔

有點慌不擇路

達(dá)沃斯

世界上最小的村莊

靠著阿爾卑斯

像一個小女子

依偎在一個大男人的懷抱

這里本來就是一個童話

打開童話，會有麋鹿、磨菇、花園、小矮人

王子與灰姑娘

遠(yuǎn)離宮殿、城堡

遠(yuǎn)離陰謀、猜疑

與傾軋

她小，但她的寧靜無比的廣闊

請不要打擾她

請不要

給暗藏炮火的政治、發(fā)著銅臭的金融

以及氣候、能源、核武器等偽命題

另尋座道場吧

讓她的雪白，純潔地飛揚

讓她的鮮花，自由地綻放

斯德哥爾摩

你是我的長安，斯德哥爾摩

當(dāng)然你沒有兵馬俑

沒有秦磚漢瓦

沒有長城

沒有唐朝

沒有陽關(guān)折柳

沒有一夜看盡長安花

以及萬戶搗衣聲

但你有你的千島萬嶼

四個小時的白晝

二十小時的黑夜

四小時的黑夜

二十小時的白晝

你有跑不完的森林

踏不盡的海洋

你有鯨、鱈、三紋魚

羚羊、麋鹿

你有永遠(yuǎn)飄飛的雪花

美麗如心形的雪花

你還有一座小小的酒吧

那里有瑞典男人

和女人

有青島啤酒

金黃色的泡沫里

有我一百八十天的痛苦與快樂

斯德哥爾摩

我的第二故鄉(xiāng)

你是我日不落的長安

佛羅倫薩

涼，是冷翡翠的涼

細(xì)雨霏霏

沿著古典的石板路走

我知道

你有一個心靈的約會

為什么不撐一把雨傘

是不是覺得這些雨水也很古典

也很大理石的白

就像你心靈中的那個約會

有些舊

但依然沖動

依然有止不住的振翅聲

……柏拉圖、蘇格拉底、米開朗基羅們的雕塑

奧賽、大衛(wèi)博物館

已經(jīng)走過百花大教堂了

現(xiàn)在，你終于看見了一個深鎖的大門

你伸起了手

仿佛要越過百年

越過《地獄》、《人間》與《天堂》

直接叩拜那個智者

那個吹響《神曲》的老人

瞧，一個中國人的蘆葦

眼中似乎有帶露的蘆花濺飛

細(xì)雨霏霏

涼，是冷翡翠的涼

古羅馬斗獸場

我站在凱撒、尼祿曾經(jīng)站立過的地方

向整個斗獸場作君王的俯視

我看見天空浮云涌動

風(fēng)似排蕭聲而過

萬眾的歡呼聲尖銳如帶著血絲

一個像斯巴達(dá)克的奴隸堅定地走進(jìn)了我的視線

一只睜著猩紅眼睛的困獸走進(jìn)了我的視線

其實在君王權(quán)杖的游戲中

那個奴隸與野獸相同

他們的生與死無異

君王享受血的歡宴

那是為了權(quán)杖的奢欲

這是一條產(chǎn)生于叢林的法則

只是二千年過去了

斗獸場只剩下一些腐朽的石頭的骨頭

曾經(jīng)的觀眾臺像盲人的眼

一些雜草在時光中搖晃

人們憎恨殘暴、殺戮

向往和平、友愛與自由

就像此刻我站立在凱撒、尼祿曾經(jīng)站立過的地方

不是憑悼噬血的權(quán)杖

而是用一顆凡人的心

為明天祈禱

慕尼黑

一座用工業(yè)線條建造的城市

滿目的幾何圖形

新型鋼筋柱和玻璃窗

它的移動是最快的

安裝在世界上最超速的輪胎上

它的骨子是革命化的

是創(chuàng)新的

連它的呼吸也是計算機(jī)的

信息化的

它不停地在現(xiàn)代化的流水線上塑身

觸摸慕尼黑

你會感覺到它金屬的質(zhì)地

它是硬通貨

似乎不會因為美元、石油的漲跌

而升貼

它也似乎不會因為氣候變暖

尾氣排放

而灰頭垂臉

它的天空依舊是那么藍(lán)

它依舊在好空氣中吐故納新

但在它的夜色里

卻有很大不同

當(dāng)你走進(jìn)HB，慕尼黑最大的酒吧

你會發(fā)現(xiàn)整個城市

都是瘋狂的、搖晃的

都是泡沫的

迪拜

我想，沙粒一定是水的結(jié)晶

一定懷有一顆

綠色的透亮的心

現(xiàn)在，那么多的沙粒舉起了雙手

把迪拜托在了掌心

就像中國的父親

把女兒捧在掌心

女兒如玉啊

迪拜如玉，因為沙土的血緣

迪拜的沁色

也是金黃的

世界上不會有一塊玉

還擁有那么多陽光的撫摸

陽光在空中閃爍的樣子

就好像有無數(shù)金色的樹之葉子

在蔭庇著迪拜

誰說玉沒有心啊

迪拜的心

此刻如我心

正被波斯灣海面上吹來的風(fēng)

不停地打磨

變得越來越濕潤

越來越晶亮

華爾街

靠近廣闊的大西洋

一條街也有了海一樣的性格

時而大潮洶涌

時而波瀾不驚

有著藍(lán)色的溫柔

也有著泥沙的腐蝕

你看浪花

似乎是永不凋謝的花朵

但沒有一朵浪花不是在瞬間破滅

海鷗在?？罩酗w翔

讓你的遐想似火焰

但海底永遠(yuǎn)的潛規(guī)則卻是

大魚吃小魚

所以，股票、期貨、指數(shù)的華爾街

虛擬、泡沫的華爾街

隱藏著誘惑、欺騙

泛濫著賭博、冒險

沉浮著失敗與辛酸

但華爾街，藏污納垢

兼容并蓄

依然是地平線上一道最美麗的風(fēng)景

新加坡

我寧愿說你就是一座花園

一個芬芳的四季

你的花瓣

如少女的唇

你的心

是少女的心

一個如少女唇少女心的你

會有一個

怎樣的花的情懷啊

現(xiàn)在，我就在你的花雨中

被你一點點地打濕

那一份感動

就像馬六甲的海水

一浪高過一浪

一個人的河流(組詩)

潮白河

一個人，一生只能背負(fù)一條河流

在大地上行走。我是說

我的潮河白河，曾經(jīng)有過

一只羊撒蹄的快樂

從一座雄奇的高原

向一片蔚藍(lán)的大海

感動兩岸無數(shù)宏大

#8195;和微小的事物

如今，一個人的河流，

是一雙被蝕空的盲人的眼睛

凹陷的黑暗，天大地大

它的命運甚至薄如一張風(fēng)干的羊皮

并繼續(xù)被粗礪的風(fēng)吹著

我還看見了，它曾經(jīng)清亮如許的笛孔

已漸漸被壘起的黃沙掩埋

再也吹不出赤橙黃綠青藍(lán)紫

那美妙的音符

呵 一個人的河流已經(jīng)銹蝕

再也發(fā)不出光芒

背負(fù)著一個人的河流在大地上行走

感覺像是背負(fù)著一個至親的人

趕往一張手術(shù)臺

天空的一角碧藍(lán)可以擦亮

一只鳥的翅膀，是否也可以

做我手中一塊厚重的磨刀石

澆蘸我眼中的熱淚，磨亮我心中

的這條河流

古箭

燕山下，長城邊。一聲

千年鳴鏑，依然保持飛翔的姿勢

箭桿腐朽，雕羽脫盡

箭頭依然指向北方

指向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

群山蒼茫，大野平闊，殘陽如血

一枚箭依然悲聲，愴聲

想象國仇，家恨

臣子心。我輕輕地摩挲它

像摸著一個個古戰(zhàn)場

摸著一個個飛將的魂魄

漸漸地，我感到它有了溫度

感到它正緩緩地蘇醒，像一條青蛇

開始噴吐幽幽的藍(lán)信

輕輕地拾起一枚古箭

卻再也無法輕輕地放下

心中陡然援引的一張巨弓，此刻正引頸長嘯

長城內(nèi)外，風(fēng)云激蕩

山色晦暗。我分明看到

天空中劃過一道明亮的閃電

賣草莓的女孩

修水庫的人

是真正的江湖人

以天地為營

與江河為伍

白天沿著一條大江行走

夜晚便緊緊抱著一壇酒

像依然抱著一條大江

“叔叔，吃顆草莓吧!”

在一個筑壩現(xiàn)場

一個草莓般的聲音

讓一條大江頓失滔滔

讓一個抱著大江啜飲的人步履踉蹌

江湖人

將一顆草莓塞進(jìn)了口中

一條草莓汁的河流從嘴角緩緩流出

竟將一個江湖鐵血漢子

生生地湮沒

遲開的水仙花

一朵花，依然走在路上

讓一次約會

姍姍來遲

讓一首詩苦苦等待一個婉約詞的出現(xiàn)

讓一個季節(jié)留下不大不小的缺口

大地微醺

江河緩緩地起身

一朵花依然走在路上

讓一次與春天的邂逅

成為了一場美麗又經(jīng)典的誤會

陽光走進(jìn)一只蘋果

陽光走進(jìn)一只蘋果

一只蘋果抿抿嘴

圓圓的臉蛋

便由青轉(zhuǎn)紅。其實

陽光也就那么輕輕地一閃

比一縷風(fēng)慢一些，比一雙眼睛的一眨

快一點，陽光就這么走進(jìn)了一只蘋果

像一個人走進(jìn)另一個人心里

他們依著一片枝葉

一滴清露 醞釀一個美麗又甜蜜的故事

整個秋天

洋溢著的陽光的芬芳

都在十里八鄉(xiāng)流傳

一只蝴蝶的腳印

偏向一叢花

偏向一片綠草地

一只蝴蝶的路線，曲曲折折

高高低低

而又有規(guī)律

比風(fēng)還輕

一只蝴蝶的起降

安靜，迅疾

一個無法目測的螺旋槳

有著一個怎樣的抱負(fù)

尋覓一只蝴蝶的腳印

細(xì)小卻很夸張

像一個吻，長久地

深陷在一朵花的唇中

遲遲不愿離開

我看見了

花叢中一張春天微紅的臉

火焰

一個人獨自上山，越往上走

感覺越像是在走出自己

而一座山正朝著相反的方向

走入我空著的軀體

我走進(jìn)一座山的沉默

山也走進(jìn)我的孤寂

在山的半腰，學(xué)一塊石頭停下來

我發(fā)現(xiàn)，先我一步的石頭

似乎和我有著同樣的心境

正用它固有的緘默注視一縷風(fēng)的細(xì)鞭

將一片云霧趕過一個山頭去

和一塊石頭說話很難

我看見一塊石頭骨碌碌地奔向另一塊石頭

隨著“砰”的一聲

我看見了石頭們說出的語言

是一團(tuán)美麗的火焰。呵

能否也有另一個我

與我相撞也讓我吐出語言

說寂寞就是火焰

鳥巢

把家安在高處，安在

一棵大樹的高處

靠著大地，朝著天空敞開

隔云彩近了，隔星星近了

隔一滴雨水近了

轉(zhuǎn)身也可以返回大地

返回詩人們描述的低低的生活

夜深的時候，把翅膀折疊起來

任憑空穴來風(fēng)

在天地之間安眠

黎明時分，直接從空中起飛

在天空開辟航線

讓自己的世界沒有邊疆

把家安在高處，安在

一棵大樹才能達(dá)到的地方

讓自由的鳴叫

在天地間縱情地鼓蕩

汗水

一粒汗水的房子

晶瑩，微小，簡樸

但很珍貴。住進(jìn)一粒汗水

需要不停地工作

需要二十四小時點燈。懶惰的人

住不進(jìn)一粒汗水

擁有一粒汗水房子的人，是那些

終日躬耕在田地的人

侍立在鍋爐旁的人

奮不顧身伏案寫作的人

住進(jìn)一粒汗水，你就

貼近了生活的源泉，你就能夠看到

地球上最美麗的風(fēng)景

城市上空的鴿子

如果我有一雙翅膀，也要學(xué)

那一群鴿子，選擇在城市生活

一座城市

是一座森林

高樓的峰巒簇?fù)硐嘟?/p>

道路的河流縱橫通貫

車流的浪潮，現(xiàn)代、疾速

而又喧囂。一群鴿子

是被城市馴化了的鷹隼

他們在黃昏中的飛行

仿佛就是要去啄

像桔子一樣好看的夕陽

他們在空中不斷變化的陣形

就是一首能用目光吟誦的后現(xiàn)代派詩

當(dāng)然，我永遠(yuǎn)不會有翅膀

我只能像蝸牛，在城市叢林的峽谷中

踽踽而行，低吟

“云深不知處”

懷柔短抄

小雪

情人溫柔的手

羞怯而散漫

你總是希望她更大膽一些

但如同魚的溯回

傾刻間

一切都消彌無形

情人的手

再次藏于羞怯

一只未吐完的繭

尷尬地裹著一個進(jìn)退兩難的命

和一顆同樣羞怯而散漫的心

一只麻雀飛過籬笆墻去

她的嘴中

銜著秋天的糧食

濺起濺落的身影

讓人想起在田地間拾掇的女人

唧唧的啾鳴中

夾雜著歡快

漸漸被落日浸染的庭院里

溫暖在漲潮

隔壁的吠聲響了

她驚惶地匆匆飛過

又是沉寂

只留下一雙孤獨的雙耳

傾聽秋風(fēng)在暮色中飛

靠近一棵柿子樹

落日斜斜的色彩中

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

不遠(yuǎn)處寺廟的鐘聲

蹣跚又縹緲

被秋霜打濕的山巒

是少女的眼睛

而庭院已被一棵柿子樹照亮

一些零落的物什

一個老舊茶幾

以及一卷殘箋

被簡單地照明

風(fēng)依舊不停地從庭院吹過

柿樹搖曳

庭院婆娑

此刻溫暖是可看見的事物

紫丁香花開了

深夜有花香敲窗

推門迎客

她卻撲入我懷里

似曾相似

一種久違的感覺

啊，原來是紫丁香花開了

花香是從淡紫的花朵上走下來

纖纖素雅

裊裊婷婷

她是來邀我花下賞月

那就不妨學(xué)李白

彈指作劍

掬清露為酒

由紫丁花香弄舞

我歌我徘徊

花香翩躚

我飲我沉醉

花香蹣跚

自古人羨天上客

卻不知宇宙無常人間神仙無數(shù)

楊宋村

在楊宋村前

有三棵老楊樹

枝葉相簇

像三個相依為命的親兄弟

每次我路過

都覺得村莊的布局

像是三棵老楊樹的枝椏

長長短短的伸展

我最大的疏忽

就是忘記了那地下的老樹根

正是它們將三棵老楊樹連接在一起

將整個村莊連接在一起

看一眼山吧

因為洪水泛濫

大禹劈山

因為道路阻隔

愚公移山

此刻我卻希望有一座山橫亙在面前

山不在高

在于它的逶迤

它的峰壑、峻嶺與林嵐

我希望看到云霧從山腳裊裊升起

風(fēng)雷驚濤般滾過山巔

一座山是一種深沉的體驗

歲月讓它更加堅強(qiáng)

也使它擁有日出日落、林風(fēng)曉月、鳥鳴竹露

山更是一個忠實的朋友

看一眼山吧

一旦相識

你便會擁有一種堅定的友誼

你便會劍鞘合一

無論天涯何處

你都會溝壑縱橫、千峰萬嶺

你會是一個風(fēng)光無限的人

“小東北”餐館

小雞燉磨菇

酸菜氽肉

炒三鮮

……

如果繼續(xù)念下去

我擔(dān)心東北小菜館的女老板

會把菜單念成一首詩

不過這些熟悉的菜名卻讓這里的客人異常親切

他們中的一些人也有著相似的名字

蘿卜、小土豆、紅辣椒……

他們喜歡聽到“炒”、“氽”、“燉”那些字眼

因為只有這樣才使人覺得

他們是在外經(jīng)得起摔打的人

此刻，窗外正下著今冬京城的第一場雪

但他們卻是渾然不覺

他們是這里的?？?/p>

他們早把餐館“小東北”

當(dāng)成了小興安嶺

月季

一個守約的情人

化石的堅貞

億萬年值得期待

她的灼熱有時高過火焰

她的婉約甚至又低過最低的綠枝

她來去匆匆

甚至經(jīng)不起一點點風(fēng)雨的吹打

她吐氣如血

也如雪

她語詞芬芳

卻常刺傷人的心靈

請不要走遠(yuǎn)

請在不遠(yuǎn)處凝望

請讓凝望凍結(jié)成相思

讓相思漸漸地消瘦

你會發(fā)現(xiàn)

她不在的日子里

你的思念是一種會呼吸的痛

聽蟬

誰的一把短笛

擱在了秋風(fēng)的唇齒

田野上爆裂的豆莢

打在了青花瓷的天空

黃昏后的雨腳

匆匆跑過寂靜的荷沿

藏匿在近處

伸手卻不可及的歌唱

廢棄的鐵軌

遺棄在后山坡下的一把鑰匙

再也打不開新的旅程

我看見了一種深深地

生銹的寂寞

和絕望

像一雙失明的眼睛

空洞的期待長滿荒草

但黃昏中依然前傾的身軀

還是令我想起

它曾經(jīng)無限擁有的遠(yuǎn)方

小溪

我在一片樹林的草甸上

發(fā)現(xiàn)了你

你竟如此纖細(xì)

宛若女子的腰身

我把一本《詩經(jīng)》放上去

就成了你宏偉的橋

那束搖曳的野菊花

構(gòu)成了你美麗的虹

你毫不忌諱

用你無與倫比的清澈

把我生生地攝入了你的心窗

我是你稀有的客人

獨自享受你流淙的樂宴

整個下午

我都在你身邊展轉(zhuǎn)

深夜想寫一首詩寄你

才想起忘了向那牧羊的人打聽你的名字

至今那信箋扣在那兒

像一個結(jié)

風(fēng)吹過水面

風(fēng)吹過水面

我聽到

一扇門

“吱呀”一聲被打開

一柄劍

悄然脫鞘

霜刃乍泄

一位佳人

驚鴻一瞥里

柔肢一閃

風(fēng)再次吹過水面

我看見滿塘的景色終于被打翻

潑在了鏡面

追逐一只螢火蟲

巨大的天空被鎖進(jìn)了一只鐵箱

沉重的黑

窄窄的黑

壓迫你的呼吸生痛

萬物潰敗

你的到來拯救了世界

你用最小

將巨大刺破

在黑色的夜里

追逐一只螢火蟲

追逐一只光的眼

青石板橋

小橋底下無流水

無槳櫓的聲音

無艄公的吆喝

近處也無古剎

無夜半的鐘聲飄過來

沒有人注意到它懸空的努力

它只是一小節(jié)路

只是把小河兩岸的幾戶人家連起來

讓雞犬相聞

讓炊煙飄過來

讓初長成的小女子嫁過去

只是把歲月當(dāng)流水

隨風(fēng)潺潺而逝

來鄉(xiāng)下打工的人

他正要急匆匆地出門去

戴一副近視眼鏡

滿面書卷

我們已相識一些日子

聊起生計

他說去年有點歉豐

現(xiàn)今谷雨快到

農(nóng)諺說得好“谷雨前后，種瓜種豆”

得趕緊到苗圃去

他是從城里

來鄉(xiāng)下打工的年輕人

他離開像一陣風(fēng)

他遠(yuǎn)去的身影

就像路旁

那些漸行漸遠(yuǎn)的楊柳的身影

與一朵小野花邂逅

就在要與她擦肩而過的瞬間

她的目光

捉住了我的目光

在那片花草中

其實我叫不出她的名字

眾花草都很光華

她卻很安靜

她用安靜

觸碰我的安靜

一湖緊鎖的水

被緩緩地打開

而她只用了僅僅的一瞬間

一瞬間

就讓一顆心

開始不停地?fù)u曳

我看見一只海棠落下來

剛才我還在贊美一只海棠果

它就像一顆小太陽

掛在樹梢

不眩目卻很奪目

這就是成熟的甜美吧

四圍很安靜

沒有一縷風(fēng)

它卻突然落下來

像極了日落

它把誰當(dāng)作了山巒

又把誰認(rèn)作了峭壁

如此近的日落

我擔(dān)心會濺起火焰

但我只聽到了一縷輕輕地觸地的音響

聽到土地一陣輕輕地痙攣

玉米成熟的日子

華北平原最喜慶的季節(jié)

是玉米成熟的日子

無垠的田疇

宛如古代燕趙的練兵場

一棵棵玉米

是戴著紅纓頭盔的士兵

風(fēng)吹來你能聽見鐵馬金戈的聲音

其實占領(lǐng)華北平原的

是莊稼人豐收的喜悅

此時你一定注意到了

那位運籌帷幄的人

那位穩(wěn)坐江山的人

他正悠然地佇立在村口

右手執(zhí)著那根長長的煙桿

將一口濃濃的煙霧

噴向天空

垂釣人

與一尾魚的距離

只有一桿

請柬早已發(fā)出

但音訊依舊了無

如果你是一個唐朝人

你早已打馬過了燕山

你也可能看到了渭水的高風(fēng)升起

長安城內(nèi)落紅嫣然

但你寸步未移

你似乎不愛瀟瀟馬鳴

不愛山河萬里

只愛盈盈一握

盈盈之握中的一柄魚桿

魚桿下面不足一尺的期待

隨蘆花飛，飛

比風(fēng)還輕

比輕還輕

所以在風(fēng)上飛

在輕上飛

我說的是蘆花

它們是華北平原秋日里的梨花

是燕趙山水之間的白鴿

請隨蘆花飛，飛

與落霞一齊飛

與鷗鷺一齊飛

與霜腳飛

與羊群飛

與華北平原一齊飛

無風(fēng)自飛

無飛自飛

在飛中飛

在輕中飛

讓飛成為華北平原不死的呼吸

成為我的華北平原霜刃刺不破的一天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