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蛋覺得自己在慢慢地軟化,軟化,漸漸地化為了一團白氣,飄在空中,輕飄飄地升騰著,自由自在地升騰著。
中午時分。鐵蛋在大柳樹下,摟著秋香又白又柔的脖子,吃餅子。鐵蛋自己吃一口,然后,咬一口餅子,用嘴把餅子送到秋香的嘴里,秋香津津有味地吃著。一口,兩口,三口……兩個餅子很快吃完了。鐵蛋拍了拍秋香的屁股,說:“回去吧?!鼻锵憔脱U裊婷婷地回到大槐樹下。鐵蛋從挎包里拿出水壺,喝了幾口水。伸了伸腰,大吼一聲:“大牛過來!”大牛離開大槐樹,有幾分傲慢地來到鐵蛋面前。“你小子不要因為當了生產隊長就牛氣哄哄,要老老實實做人,規(guī)規(guī)矩矩做事!回去吧?!贝笈0粗F蛋的一個手勢,就又回到了大槐樹下。大牛回到大槐樹下,緊緊貼在秋香身邊。大牛和秋香一陣嬉戲之后,大牛騎在秋香身上,忘情地熱烈地媾合起來。秋香咩咩地順從著,享受著,因為,這是秋香的期待。鐵蛋看著大牛和秋香的交合,有欣慰,又有嫉妒和惆悵。
鐵蛋倚著大柳樹,從腰間拔出心愛的短笛,查看了一下笛膜,然后把笛膜在自己的臉上蹭了蹭。清脆美妙的笛聲,徐徐地飄向無邊無際的田野,感染著小草、小蟲、小鳥。鐵蛋的心,也隨著笛聲,飛向了那個向往的地方。鐵蛋瞇著眼,頭和短笛隨著樂曲,俯仰搖動,此時的他,已經完全融化在樂曲中。鐵蛋覺得自己在慢慢地軟化,軟化,漸漸地化為了一團白氣,飄在空中,輕飄飄地升騰著,自由自在地升騰著。
去年,也是這個時節(jié),也是這棵大柳樹下,也是吹的這個曲子。一只手推開了鐵蛋的短笛,兩片柔軟灼熱香甜的唇,貼在了鐵蛋的唇上。霎時,天地間一片暗紅色的迷蒙,河邊的樹林不存在了,無邊無際的田野不存在了,整個世界不存在了,只有血液在血管里沸騰。他和她融合在了一起,分不清你在我懷里還是我在你懷里。就這樣,久久的,久久的。結果秋香先恢復了理智,掙脫了鐵蛋的雙臂。秋香背著一筐草走了,匆匆地走了,走進了高粱地。
鐵蛋倚著大柳樹,癡癡地看著天空,藍藍的天上,飄浮著朵朵白云,一會兒像一團團棉絮,一會兒又像一群溫順的綿羊。秋香來了,一把拽起了鐵蛋,嬉笑著鉆入了青紗帳。鐵蛋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殘疾的左腿好了,好得跟右腿一模一樣,兩腿有力地蹬地,輕飄飄地向前跑。高粱葉子在臉上滑來滑去,腳下的地,感覺平坦了許多。往日,高粱葉子會剌得皮膚疼疼的,今天的高粱葉子不知怎么回事,都變成了柔軟的綠色絲帶,還有一股香氣。秋香在前面跑,不時地回頭笑著向鐵蛋拋來媚眼。鐵蛋在后面上氣不接下氣地追,追呀,追呀,怎么也追不上。突然,在旁邊地里冒出個人,是秋香的爸爸。秋香的爸爸是村支書,平時不茍言笑。秋香的爸爸攔住了鐵蛋,橫眉怒目。
一個激靈,渾身大汗的鐵蛋醒了。鐵蛋揉了揉眼,警覺地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摸了摸胸口,心還在撲通撲通地跳。抬頭看了看自己的羊們,個個都安分守己地呆在大槐樹下。
花開花落是一季,草綠草黃是一年。就在這個秋天里,秋香被公社書記的兒子娶走了。村里有參加婚禮的人回來悄悄地說,公社書記的兒子,說話時嘴角總是掛著涎水,嘴里好像還多了一個舌頭。論長相嘛,秋香是雪白雪白的麥子面饅頭,公社書記的兒子是摻了糠的紅高粱面餅子……
鐵蛋的灶膛里已經三天沒有火星了。月亮升起來了,冷冷的月光透過窗戶,照在蜷縮在炕角的鐵蛋身上。月亮冷冷地看著鐵蛋,鐵蛋呆呆地看著月亮。村子里死一般的靜寂。連不甘寂寞的狗們,也閉緊了嘴巴。鐵蛋拿出了短笛,借著月光仔細查看了一下笛膜,然后,把笛膜輕輕地在臉上蹭了蹭。如泣如訴的笛聲,飄出窗外,彌漫了整個村莊。隨著笛聲的抑揚起伏,兩行淚水緩緩地在鐵蛋英俊的臉頰上爬行。鐵蛋濃濃的兩道劍眉在不停地抖動著,渾身也在微微地戰(zhàn)栗。漸漸地,笛聲嗚咽了。
一曲終了,鐵蛋掄起錘子,砸斷了短笛。
就在地里的草全部枯死之時,一場莫名的瘟疫,襲擊了鐵蛋的羊群。先是大牛和秋香死了,接下來,羊們就都死了。
鐵蛋是在冬至的那天死的,人們都說鐵蛋舍不了他的羊,和羊們一起走了。鐵蛋死后第二天,開始下雪,細碎的雪花,時斷時續(xù)地下了三天。
雪停了,天晴了。秋香披散著頭發(fā),赤著腳,圍著鐵蛋的墳,一圈圈地轉,在墳周圍雪地上留下了無數(shù)個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