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搞不清楚我的爺爺涂雅博士整天在他的實驗室里干什么。他那個實驗室就設(shè)在我家的閣樓上。自從爺爺退休以后，我再也沒有上過閣樓。

爺爺不讓上。他對全家人說，閣樓是他一個人的，沒有他的批準(zhǔn)，任何人不要試圖上去。爸爸媽媽知道爺爺?shù)墓制猓幌肴撬鷼狻?/p>

我才不管呢，我是爺爺?shù)膶氊悓O子，爺爺喜歡我。

所以當(dāng)爺爺去出席世界科學(xué)家大會(爺爺經(jīng)常受邀參加各種各樣的學(xué)術(shù)會議)，爸爸媽媽也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我一個人時，我就向神秘的閣樓爬去。

當(dāng)爬到木樓梯最高一層時，我看到了一扇鐵門。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心口沒來由地怦怦亂跳。鐵門沒有上鎖，這個粗心的爺爺!

我伸手推門，傳來“咿呀”一聲響，一個新奇的世界即將在我的眼前展開。

我沒有更多地觀察這個我向往已久的世界，因為一陣?yán)溆戤?dāng)頭潑下，我被淋成了一只落湯雞，地面也變得滑滑的，我一個趔趄向后倒去。

我現(xiàn)在明白爺爺說“任何人不要試圖上去”這句話的含意了。在沒有得到他的允許之前，任何人其實是上不去的，上去了也會像我一樣狼狽地滾下來。

我翻著跟頭從天而降，心里感到害怕極了。我沒想到爺爺如此狠心，設(shè)計這樣歹毒的機關(guān)陷害自己的寶貝孫子。完了，完了，全完了，我要摔死了。

其實這些想法都是在很短的時間內(nèi)閃電般出現(xiàn)的，因為我沒有來得及多想，人已經(jīng)倒栽蔥似的就要接觸地板了。

我家的地板是花崗巖做的，很硬，至少比我的頭皮硬。也許，所謂“硬著頭皮”指的就是我現(xiàn)在這種無可奈何的狀態(tài)。

你別擔(dān)心，爺爺畢竟是爺爺，他早在設(shè)計機關(guān)之初就已經(jīng)考慮到寶貝孫子的冒險與頑皮成分了，所以在讓我受驚嚇之余增添了一項溫情的補救措施。

兩只毛絨絨的大手從鐵門兩邊伸出來，在我快要落地的一剎那迅速地?fù)破鹆宋摇＿@種長臂猿似的長臂大手，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它們不但手掌有力，兩只長臂還能像彈簧似的自由伸縮，而且能360°地大翻轉(zhuǎn)!

我被它們緊緊抓住，一點也動彈不得。我像木偶似的被它們轉(zhuǎn)了180°度，咚的一聲放在了堅實而面無表情的花崗巖地板上。就在我一愣神之間，長臂縮了回去。

木樓梯像平時一樣普通而老舊，無動于衷，就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我大口地喘氣，過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

一平靜下來，我馬上摸了摸頭，發(fā)現(xiàn)我的頭發(fā)是干的，沒有雨水，只蹭上了一巴掌的灰塵。我的衣服也沒有淋濕。奇怪啊，剛才明明被一陣大雨淋成了落湯雞呢。

難道那是一種幻覺?可那種冰涼的感覺卻如此真切，我當(dāng)時甚至打了一個冷戰(zhàn)呢，對了，還打了一個噴嚏。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難道“雨水”在一剎那之間變成了“灰塵”不成?或者說，剛才根本就沒有什么“雨水”，有的只是一種極像“雨水”的新型“灰塵”?

我不想再試一次，因為我小小的心臟承受不起那種無厘頭的驚恐。

嗚嗚嗚——太可憐了，我真的沒有辦法闖進(jìn)爺爺?shù)氖澜鐔?

其實，我還是有辦法的。也許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有這個辦法。因為我是爺爺?shù)膶氊悓O子呀!這種獨一無二的身份能幫我。就算爺爺冷酷無情、鐵面無私，那也架不住我吵哇!

如果爺爺是磁鐵，我就是小鐵屑;如果爺爺是光腳桿，我就是紅螞蟥。我當(dāng)跟屁蟲一點問題也沒有，爺爺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爺爺去溜狗，我也去溜狗;爺爺去散步，我也去散步;爺爺上廁所，我也上廁所。

我跟在爺爺?shù)暮竺婧吆哌筮螅筮蠛吆?“爺爺，答應(yīng)我吧!”“爺爺，帶我上閣樓吧!”“爺爺，我是你孫子呀!”“爺爺，我好乖噢!”“爺爺，我長大了買糖給你吃?！薄盃敔?，我保守秘密還不行嗎?”“爺爺，你上次偷偷喝酒我保證不告訴奶奶?！睜敔斁瓦@點好，無論他在什么人面前“盛氣凌人”、“拒人于千里之外”，在我面前卻一點脾氣也沒有。就說上次吧，爺爺明明知道我試圖登上閣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可爺爺并沒有對我大發(fā)雷霆，他只是對我笑著說:“記住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噢!”

我當(dāng)然明白爺爺?shù)脑?，但爺爺真的沒有發(fā)脾氣。現(xiàn)在也一樣，盡管我確實很討厭，像一只綠蒼蠅叮上了一塊肥肉(對不起，爺爺，你不是肥肉，你瘦得像一只猴子，身材苗條，行動敏捷)，但爺爺一點脾氣也沒有，他依然笑笑說:“涂圖呀，不是我不帶你上去，是因為那里不適合你上去?！?/p>

“為什么呀?有什么少兒不宜的事發(fā)生嗎?”我問。

“那倒沒有。只是……”爺爺吞吞吐吐，“有些事情拿不準(zhǔn)……”

“沒啥，我膽子大，什么也不怕?！蔽铱催^很多恐怖電影，再可怕的畫面我也見過，所以我堅持說，“爺爺，你就答應(yīng)我吧，我可以不說話，不做小動作，我保證按你的要求去做，不給你添亂?！?/p>

那個星期天，我正要給我的同學(xué)張伊倩買生日禮物呢(張伊倩是我的好朋友，我們上幼兒園就開始交往了。我過生日的時候，她總是給我送禮物，現(xiàn)在她過生日我不能忘了這個茬)，爺爺突然發(fā)了慈悲，拉著我的手一起往閣樓上走。

木樓梯發(fā)出“空空空”的響聲。

“爺爺，你把那個機關(guān)關(guān)了好嗎?”想起上次的事，我心里還是有點害怕。

“什么機關(guān)?”爺爺扭頭問。

“就是，就是那個……那個雨水呀，還有……還有毛絨絨的長臂猿什么的……”我說。

爺爺笑了:“沒事，那個機關(guān)只對偷襲閣樓的人起作用，現(xiàn)在有我在，沒事，你不用害怕?！?/p>

“對了，爺爺，那次，不好意思，我一個人想偷偷上閣樓，為什么明明淋了一頭雨水，后來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我的頭發(fā)是干的，手上只有灰塵，沒有雨水?”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想破了腦殼也想不明白。

“涂圖呀，這就是爺爺研究的課題，一個事關(guān)全世界的重大課題?！?/p>

爺爺推開鐵門，鐵門發(fā)出“咿呀”一聲響，我和爺爺走進(jìn)去。

果然什么事也沒發(fā)生，沒有雨水，也沒有長臂猿。但我的心口還是止不住地怦怦亂跳，比上一次更強烈。

“爺爺，課題是什么意思?”我傻拉吧嘰地問，盡量顯得像一個白癡，這樣爺爺就會告訴我許多事，許多秘密。

“你別急，我們慢慢來，今天爺爺打算讓你開開眼界。不過，我們說好了，你可不能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啰!因為爺爺?shù)恼n題一直是秘密進(jìn)行的，你我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p>

“我保證守口如瓶?！蔽荫R上回答，拍了拍胸口。

“好，我相信你?！睜敔?shù)哪抗庵币曋遥铱吹剿耐世镉幸粋€我，小小的我。

鐵門進(jìn)去，有一條很窄的走廊，我和爺爺側(cè)著身子才能通過。走廊的兩邊都是門，磨砂玻璃門，看不清楚里面有什么。爺爺?shù)氖终瓢丛谄渲械囊簧炔ＡчT上，一個不可思議的畫面出現(xiàn)了:那扇門在一瞬間化為烏有。

爺爺拉著我跨進(jìn)門里。我回頭一看，玻璃門又出現(xiàn)了，還是磨砂的，門上那支精雕細(xì)刻的百合花還是那么純潔美麗。不過，剛才我們在門外，現(xiàn)在在門內(nèi)了。

“這是氣體門?！睜敔斦f，“看起來像玻璃，其實不是的。當(dāng)然嘍，你也可以叫它氣體玻璃。這種門防盜效果好極了，高度智能化，它只認(rèn)我的手掌印。所以我這里沒有人可以隨便進(jìn)來，就像沒有人可以隨便穿過高溫的大氣層一樣?！?/p>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家的閣樓竟然這么大!一大排玻璃房間里的小小一間，就足以讓我目瞪口呆了。

“涂圖呀，你一定覺得這是不可能的，是不是?”爺爺看出了我的疑惑，“我告訴你，在我的眼里，世界上沒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我的所有研究都是建立在不可能的基礎(chǔ)之上的。也正是因為這樣，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是一個瘋子，他們都叫我瘋子科學(xué)家。這也是我提前退休的原因之一。就說這個小閣樓吧，從外表看起來，它不過是一棟五層小樓的頂層，面積不超過120平方米。這樣一來，分隔成12個小間，每間的面積……”

“不超過10平方米?！蔽覔屩卮稹Ｎ叶甲x初中了，這個算術(shù)題不是小菜一碟么?

“很好!”爺爺說道(不過爺爺也真是的，這有什么了不起的，再難一點的題目我也會做)，“可是，你一定覺得這里邊有問題，因為你看到的面積大大超出了你的計算?！?/p>

“是的，”我說，“這間玻璃房面積好大呀!比我們家的客廳還大。爸爸說，家里的客廳有30平方米，這個小間豈有30多平方米嗎?咦，爺爺，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運用了空間膨脹理論?！睜敔斪叩揭慌殴褡忧?，“唔，這同樣是一個不被人接受的理論。沒辦法，我只好自己造了一個膨脹空間，因為我需要。我得進(jìn)行我的研究，我無法停下來。這樣的人造空間比實際空間大出許多。這個理論解釋起來有點難，不過，應(yīng)用到生活中還是能解決許多實際問題的。比方說，住房問題，現(xiàn)在的房價漲得太離譜啦，普通人一輩子也買不起一棟房……”

“爺爺，你別解釋，我能明白，面包不就是這樣做出來的嗎?”

“很好，不愧是涂雅博士的孫子。”爺爺摸了摸我的頭，接著說，“你有很好的想象力。這個非常重要。如果不是因為這個，我是不會帶你到這里來的。你比你爸強多了，他只對錢感興趣，所以，盡管這個實驗室很早以前就建起來了，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帶他進(jìn)來過，一次也沒有。就算帶他進(jìn)來，他也不會相信這一切。他可能會這樣想:如果用老爸的發(fā)明，先申請專利，再找投資商投資，可以掙多少錢?”

“有錢并不是壞事呀!有錢可以買冰激凌，買旱冰鞋……”

“打住，打住，”爺爺做了一個暫停動作，“我沒有說錢不好，我說的是，你爸爸只是從錢出發(fā)來思考問題，這樣的思考方式不對頭，很不對頭。而且，更重要的是，這樣的頭腦沒辦法理解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因為你即將看到的，在許多人眼里都是不可能的……”

我就是在這里第一次看到綢冰的。

爺爺?shù)氖稚爝M(jìn)一只衣櫥似的玻璃柜子里。只有他的手才能伸進(jìn)玻璃。我忍不住伸手試了試，不行，我的手碰在堅硬的玻璃上?？磥磉@里的玻璃也是氣體做的，只有特定的手掌印才能穿越它。爺爺從玻璃柜子里拿出一個盒子，像包裝精美的鉛筆盒似的，打開來，我看到了它——

絲綢一樣的冰。

爺爺舞動著綢冰，就像舞動一條彩色的紗巾。一開始我并不相信這是冰，以為它就是普通的絲綢，因為它跟我見到的絲綢完全一樣，甚至看得到細(xì)細(xì)的紋路、巧奪天工的圖案，我沒辦法把它跟冰聯(lián)系在一起。

“不，這是冰。”爺爺肯定地說，“它是由水凝結(jié)而成的，它的分子結(jié)構(gòu)跟水分子結(jié)構(gòu)一樣。不信，你摸摸看，冰涼刺骨哇!”

我的手指一接觸綢冰，就像被火燙著了一樣立即縮回來。一點也不錯，冬天的感覺充滿了我的全身，我感到一陣火辣辣的冰冷刺激。

可是冰怎么會像絲綢一樣舞動呢?我大惑不解。我咬著牙抓住綢冰的一角，用力一抖，它飄蕩起來，輕煙似的變幻，扭曲，飛揚。

它要么是冰，要么是絲綢，不可能既是絲綢又是冰。

如果是絲綢，它就不可能那么冰涼;如果是冰，它就不可能“輕舞飛揚”、“婀娜多姿”，像漂亮的七彩紗巾一樣。

“涂圖呀，我不是給你講過了嗎?”爺爺看了我一眼，企圖打消我的疑慮，“在我的眼里，世界上的事情，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這一輩子就是為不可能而生的。我的所有研究都建立在不可能的基礎(chǔ)之上。我一直致力于研究新物質(zhì)，造出新物種。物質(zhì)的世界是一個奇妙的世界，它甚至和人類的精神世界一樣不可琢磨，充滿無限的可能性。世界太陳舊了，總得推陳出新呀。你知道新物質(zhì)的不斷出現(xiàn)，對我們的未來有多么重要嗎?你不是一直想長大了探索太空嗎?進(jìn)入太空，少不了新物質(zhì)，由新物質(zhì)開發(fā)出新材料，新材料應(yīng)用到航天科技上，這是被太空探索實驗證明了的事實。我不但對研究新物質(zhì)感興趣，而且對研究新物種情有獨鐘。物種在不斷地消失，物種也會不斷地誕生呀。要不然，世界在不久的將來就會消亡。這不是我在危言聳聽，只減少不增加，終究是要消亡的。誰也不希望我們的世界消亡。每看到一種動植物被列入瀕危動植物的黑名單，我的心就揪得緊緊的，仿佛我的世界又缺了一角。所以很多年以前，我就開始新物質(zhì)、新物種的探索研究了。我要不斷地制造出新物質(zhì)，不斷地催生出新物種?！?/p>

新物質(zhì)我已經(jīng)看到了，前邊的“塵雨”就是一種，它既是“雨水”又是“灰塵”，或者說兩者都不是，既不是“雨水”也不是“灰塵”，它是一種新物質(zhì)。

前面看到的“氣體玻璃”也是一種新物質(zhì)。它看起來像“玻璃”一樣，透明得幾乎看不出來，恍若無物，但它確實是“玻璃”。它到底是“玻璃”還是“氣體”呢?它既是“玻璃”又是“氣體”，既不是“玻璃”又不是“氣體”，它是一種新物質(zhì)。

此刻，拿在我手里的綢冰也是一種新物質(zhì)，它既是絲綢又是冰，或者說它既不是絲綢也不是冰，它是一種新物質(zhì)。

可是，新物種呢?真的會有新物種嗎?

“它們被關(guān)在另外一個膨脹空間里?！睜敔斪降匕迳?，我也跟著坐下來，手里還舞動著美麗的綢冰。我們祖孫二人面對面坐著，仿佛真實的世界已經(jīng)不存在了，我完全沉浸在爺爺創(chuàng)造的世界里。“新物種可不像新物質(zhì)，它們是活的。病毒就是一種新物種。所以我要把它們關(guān)起來。在沒有經(jīng)過嚴(yán)格的實驗觀察以前，我是不會把它們放出來的，弄不好那可是毀滅性的災(zāi)難呀!”

“爺爺，你是說，在我們家的閣樓上就關(guān)著你創(chuàng)造出來的新物種?”我想象不出這都是一些什么東西?三個頭的羊?兩條尾巴的狗?沒有鼻子的豬?

天哪，我不敢設(shè)想了，這些可怕的怪物!

“你猜對了，它們也關(guān)在閣樓上。不過，”我無所不能的爺爺呀，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于是說，“我暫時不會帶你去見識它們的。今天是星期天，你不是要買禮物送給同學(xué)嗎?這就是我為你準(zhǔn)備的禮物?！?/p>

“你說的是綢冰?”我猛地站起來，興奮得大叫。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禮物了。我的爺爺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爺爺。我愛你，爺爺!

直到現(xiàn)在，綢冰還系在我的同學(xué)張伊倩的脖子上。她非常喜歡這種涼涼的、滑滑的感覺。她只在夏天系綢冰。她說綢冰給她帶來了一個清涼的夏天。她走到哪里都像呆在空調(diào)房里一樣。她當(dāng)然不相信那是冰，像絲綢一樣的冰。

我才不管她相信不相信呢，只要她喜歡就好。爺爺什么時候會再次帶我登上閣樓呢?我多想見一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新物種呀!我期待著……

你說什么?你說你也不相信有這事兒?這個故事有點像科幻小說?嗨，我親身經(jīng)歷的事情怎么會有假?再說，不是有憑證嗎?綢冰可以為我作證。

好吧，我不跟你爭了，有時間你問張伊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