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款老新最近飽受困惑。他跟朋友說，有一種東西，你說不準喜歡還是不喜歡，它總來找你，它找到你，你還是說不準喜歡不喜歡。老新說這話時敲著腦門:在這里，它總來這里，它總能找到這里。朋友問他究竟是什么東西?他說是一朵紅云。

紅云?

對，我被一朵紅色的云追逐!老新說。

朋友覺得老新這家伙真有意思。后來老新不厭其煩地講述了一個故事。老實說，這是個非常美的故事，但朋友認為不過是個春夢而已。老新說他之所以想起這個25年前的故事，是因為那天他家保姆清理箱底，不小心打碎了一只花瓶。朋友問他怎么回事?是不是看上去很老實的那個保姆?還有那花瓶是否名貴?老新說就是那個保姆，因為老實才在他家干了10年，至于那花瓶嘛，一文不值。但它里面盛的花椒撒了一地。老新說就是那些花椒讓他腦子里飄滿紅云，他回憶了好幾個晚上，想起了剛才講的故事。朋友笑著說，兄弟你真不容易，25年前的事情還能記起來，你真的應該獎勵人家保姆。老新氣憤地說:獎勵?這個蠢女人打碎了東西，我再還給她獎勵?我讓她連夜?jié)L蛋啦。

朋友回憶，那天分手時老新說了最后一句話:我要去找!

老新沒有浪費一點時間，當天就開著他的越野車走了。

后來，很多人聽說了那則“紅云”的故事。

故事背景以移動的山區(qū)風情展開。太行山腹地一條狹長的山道上，一頭灰色毛驢拉著破舊的膠輪車，轱轆軸因缺乏潤滑而吱嘎作響。山區(qū)男子的老年從40歲開始，從他們的面相你無法判斷出準確的年齡。駕車的就是這樣一位頭系羊肚手巾嘴叼旱煙鍋的老漢。山溝風大，車里的姑娘罩著紅頭巾，兩邊臉蛋各有一片圓形的彤紅。她枕著一條破舊的麻袋，嘴里無聊地銜著一根狗尾草，半躺著看云飄蕩，看山緩慢地后移。戴白線手套的小青年無奈地站在山道邊，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夏日景象。他就是25年前的老新，那時候人們都叫他小新。小新看見一輛毛驢車踢踏而來，那山里女孩忽然坐起來，驚奇地指著他這邊喊:大，大，那是啥?

她的父親喝住毛驢，用眼神制止了女孩的大驚小怪。小新聽見老漢臨下毛驢車小聲吩咐:傻妮子，小心外面人笑話。小新摘了油膩的手套，掏出煙迎上去。老漢客氣地晃了晃煙鍋，一種莫名的開心掛在臉上:后生咋啦，拋錨啦?

對，拋錨了，拋錨了。老漢會說新潮詞，小新心里笑著。小新殷勤地把煙別在老漢耳朵上，好像這樣他的車就能修好。小新在山道上等了一個多小時，盡管他知道山溝里不可能等到一位修車師傅。小新眨著眼對毛驢車上的女孩嚷，這是汽車，是我開的汽車。

這東西幾年前我就見過，老解放，沒錯，是老解放。老漢駝背操手，踢著汽車輪胎。你咋開到山溝里了，是不是把式不咋地?

我看見一只兔子。小新辯解著。是兔子把我引到了這里。小新說，我很快就會修好的。

事實上這是小新第一次單獨出車。他因此一路興奮，送完廠里的貨就拐上了另一條岔道，他不想這么早就回去交車，他看見路旁的人又羨慕又驚駭?shù)囟闼?，他覺得威風極了。當然，此前修車是師傅的事，他給師傅遞過扳手之類。

我只是奇怪那只兔子。小新也踢了踢輪胎。我以前沒見過這么狡猾的兔子，但修車我在行，我們廠有很多老解放就是我修好的。小新說著看了一眼西邊山頂上的太陽，我很快就會修好的，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你下來!你下來!老漢忽然叫起來。女孩趁他們不注意爬到了車斗里。

不!我要坐汽車。

你下來!傻妮子你下來!

不!我要坐汽車。

事實上小新那天是在老漢家里過的夜。小新不可能那么快修好車，他一整晚都在翻來覆去地回憶師傅修車時的情景。

我追兔子時摔了一跤，我的胳膊使不上勁了。小新甩著胳膊，好像在解釋車一時修不好的原因。這時他們三人都坐在毛驢車上。小新看著趴在遠處的汽車，他甩著胳膊說，我只能在你們那歇一晚上，天一亮就走。

你不能那么快就走。女孩忽然說。她在小新上來后一直害羞地窩在老漢一側，女孩說，我要坐汽車。

事實上小新第二天沒有走，第三天也沒有走。通過這兩天，小新熟悉了很多他以前沒注意的汽車部件，當然也沒熟悉到會維修的程度。通過這兩天，小新已對這個盛產花椒的山溝有所了解了:7戶，24口人，5個光棍;對老漢和女孩也比較了解了:老漢54歲，女孩16歲，女孩4歲頭上，老漢的女人跟著小貨郎跑了。

大致情形就是這樣，我不怨人。老漢在煤油燈上就著煙鍋說，我不怨人，咱這兒窮，外面好，外面肯定好。

那她也不說回來看看我?女孩抱著一只黑貓，托著腮，偎在炕上，看著豆星大的燈光。她一次也沒回來看過我，她不好，外面再好她也不好。

莫這么說你媽，你長大就知道了。老漢緊吧嗒幾口煙，煙霧繚繞。你長大就知道了，女大不由身。

小新這兩天胃口不好，他覺得莜面很好吃，就是吃下去肚子脹還吐酸水。小新趴在炕上暖胃，不大理解老漢對女人的寬容。他想知道關于小貨郎與女人的一些細節(jié)，但總覺問不出口。他趴在炕上，轉著眼瞅屋里的家當，水甕旁有一塊壓風箱的青石板，青石板上的一只花瓶吸引了他。窄口廣肚，扭著腰身，造型與色彩顯然跟小屋的格調不符。

那是她嫁我時，我們在縣城里買的。老漢看小新對花瓶感興趣，就主動解釋:她也是這溝里長大的，我說結婚了咱得添置點家什，哪怕就一件哩。我們就相跟了進城。我跟她都是第一次進城。那時候，我們這里進城要走一百來里路才能等過路的拖拉機，要么就繼續(xù)走，到川里親戚家借牲靈騎也行，但我們沒有，牲靈也是嘴，人情也是錢，我們想省點是點，我們就一直走，到了縣城天就黑了，我們說黑也是縣城，咱歇一歇就逛吧?？h城里街上沒有燈，店鋪也關門了，可是路平，鋪子關了我們就一家一家猜，這家是賣啥的，那家是賣啥的，走一走歇一歇，吃些干糧，來回轉了十幾遍，后來歇下剛迷糊著，天就亮了。鋪子開了我們就能買了，可是買啥呢?我說就給你買件衣裳，要不頭巾。她說不行。她說那些咱的不好可也有，要買咱就買咱沒有的沒見過的?？蓻]見過的東西太多了，繞來繞去，半上午了，我們還要往回走呢，就有點著急，最后看見了這個花瓶，我們就不著急了。我們都說，就它了。她說，我們買回去摘些山丹花，山丹花謝了我們摘些花椒花，花椒花謝了我們摘些臘梅花，我們家一年到頭就會花簇簇的。我說就是就是，我們家花簇簇的……娃4歲了，她跟人走了。

小新趴炕上聽著老漢的絮叨，他想不起師傅修車的任何細節(jié)。油燈昏黃，那只極普通的花瓶泛著藍紫色的幽光，屋子外面有青蛙和蟋蟀的聒鳴。

小新回頭看，女孩已偎著棉被睡著了，眼角濕漉漉的。那只黑貓卻沒睡著。

老漢說，還是外面好，外面肯定好。

第二天老漢早早駕著毛驢車出去了，他要去三十里以外找技術站的老劉，他說老劉在部隊就是修車好把式。小新說，你去吧，把式好不好我一看就知道。老漢吩咐女孩一些要注意的事情。女孩說，快去吧，我還等著坐汽車呢。

這一天上午小新和女孩過得很愉快。小新沒有肚子疼。女孩出來進去都哼著歌。小新和女孩有說不完的話。小新第一次發(fā)覺自己有不錯的口才和見識，他的話題涉及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工廠食堂、澡堂糧行、排隊買菜、憑證購貨……這些信口開河的話從小新嘴里說出來，在女孩那里變成了一個個奇幻的花瓶，花瓶萬紫千紅，異彩紛呈。最后，女孩一句話也不說了，一個人坐在門外面看山，愣神。

小新是個嘴上沒毛的人，小新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小新是個屋里坐不住的人，他一個人在炕上躺了會兒，覺出了寂靜，就趿著鞋到了女孩跟前。他說，嗨，你們這里真沒勁。

女孩沒看她，也沒說話。

小新看到不遠處有只裂口的碌碡，就站在上面四處硏望。小新又在附近走了兩圈，覺得沒勁，就一個人走到山梁上，把一些無足輕重的石頭踢開、挪開、舉起來向低處扔，小新出了點力氣，覺得好受一些了，他把手圍在嘴邊喊:哎嗨……你……們……這……里……真……沒……勁……

小新后來回到女孩家時沒看見女孩。他無事可做，把一直沖他叫的黑貓?zhí)唛_，就又去外面溜達，他在一片花椒林前發(fā)現(xiàn)了女孩，女孩正在燦爛如火的花椒林前抽泣。

這真是瑰麗壯觀的景象，小新被看不到頭的花椒林震住了。這片林子在峽谷里，小新的視角呈俯視狀，他站在山崖邊，他看不到樹身，看不到樹的枝杈，他能看見的就是綿延到天際的一條河，一條色彩斑斕的河，綠色的樹葉、紅黃的碎花，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異景象讓小新目瞪口呆:花椒林的上空泛著夢幻般透明的紅色，壯觀的紅色云海在地平線之下翻騰。小新一下子安靜下來。

一直到吃午飯小新再沒說一句話。

倒是女孩開了口，她小心翼翼地問，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什么?小新拉回思緒說，你說什么是真的?

就你上午說的那些話。

哦……是的，是真的。

女孩沉默不語，咬著嘴唇，看著小新把飯吃完，最后猛然說:我想去看看。

什么?哦……看就看唄。

真的!女孩眼里亮了一下，你不用擔心，我看看就回來。

你說什么?小新聽出了不一樣，他問，你說什么看看就回來?你不會是要我?guī)阕甙?

就是。女孩低低地說，我看看就回來。

不知為什么小新忽然臉紅了一下，小新是個沒心沒肺的小青年，但不知為什么那時候他忽然想到了小貨郎。

不行!絕對不行!我可不是什么小貨郎。小新說。

屋子里靜寂片刻，小新忽然發(fā)現(xiàn)那只花瓶不見了，那塊青石板上面空空的。

女孩這時候做了個出人意料的動作，她貼過來極快地在小新腦門上親了一下，說，這回總行了吧?

小新一時發(fā)懵。

媽媽說這樣會懷上小孩子的。女孩低頭啜泣，但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我去看看外面就回來，我不能把我大扔下的。

小新說不出話來，小新知道那樣不會懷孕，懷孕是很復雜的過程，小新知道?？墒悄且豢绦⌒虏徽f話，沒心沒肺的小新忽然發(fā)覺女孩那樣可愛。此前他根本沒認真看過她一眼。他看著這個愿意為他懷孕的女孩，他忍不住握住女孩的手。女孩的手冰涼，女孩的眼神是痛苦和渴望的混合，復雜而清澈。小新奇怪地聯(lián)想到了一望無際的花椒林。

半下午老漢帶著老劉回來了，老劉真是修車的好把式，他爬到小新的車底下，沒費多大勁就弄妥了，車子又轟鳴開了。小問題，老劉疑惑地拍著身上的土，新手吧?只有新手才不會修這樣的毛病。小新沒說話，在整個下午小新一直不愛說話。小新像變了個人。

傻妮子呢?看得出老漢也挺高興，她大聲召喚閨女，他說，傻妮子你不是要坐汽車嗎?你快來坐呀。

女孩躲著不過來?；亓死蠞h家，女孩也躲躲閃閃地，一個人坐角落里發(fā)愣，不時打量興致勃勃的老漢。

小新在這個夜晚輾轉反側，夜靜更深，小新聽到女孩在炕的另一頭悄聲哭泣。

外面?zhèn)鱽硪粌陕曍埥小?/p>

天快亮的時候，小新聽到了咕咕的鳥鳴，幾聲壓抑而急切的鳥鳴，這是信號，小新趕緊悄聲起來，穿戴好。他聽見老漢和老劉比賽似的打著呼嚕，他們昨晚喝了太多的酒。小新在炕沿上留了一疊錢，想了想，在煙盒紙背面留下了他的地址。

小新躡手躡腳開門出去后吃了一驚，抱著小布包袱的女孩從頭到腳一身紅。女孩問，好看嗎?我媽結婚穿過的。

小新沒有說話。

到了昨晚就設置好方向的汽車跟前。女孩猛地跪下，朝她家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然后麻利地鉆進了副駕室。小新發(fā)動車了。他說，天快亮了，你去車后面，看看冒不冒煙，我們快走。

女孩去了車后，小新發(fā)動著車猛踩油門，轟隆隆地逃了。

小新聽到了女孩的哭喊，小新從鏡子里看到女孩邊哭邊攆，塵埃飛揚中，小新看到一朵飄蕩的紅云。

小新流著淚猛踩油門。他看見紅色的影子不斷從小徑穿出、閃現(xiàn)。

小新猛踩油門。漸漸地，小新看不見女孩紅色的身影了。老解放駛出了大山，駛上了國道，一路呼嘯，但一片紅色的云始終在小新后面追隨。

女孩最終沒有坐過小新的汽車，女孩的包袱拉在了小新車上，小新回到省城后一直沒有勇氣打開，他把它擱在集體宿舍的柜頂。他們很快發(fā)現(xiàn)，他們的屋子散發(fā)一種另人迷醉的奇異氣息，有一天，他們終于找到了包袱，他們逼迫小新打開。

包袱里是一只普通的花瓶，花瓶里盛滿了新鮮的花椒，那顏色是觸目驚心的紅。

小新不明白女孩為什么要帶著花瓶，并且灌滿花椒?小新想，也許只是女孩對于“鄉(xiāng)村”與“外面”的一種簡單的合成。

小新后來常常凝視著花瓶，嗅著那種迷醉的氣息，想起那天下午他握著女孩的手，他說，你真的只是想去外面看看，然后回來?女孩肯定地說，是!我不會丟下我大的。小新說，可是，你親了我，你懷上小孩子呢，怎么辦?女孩想了想，小心地說，我跟孩子在這里等你可不可以?十年后我再嫁人可不可以?

小新不再沒心沒肺，小新對生活和工作認真起來，誰都知道小新是他們廠最好的司機。小新慢慢成了老新，老新這些年經(jīng)歷了結婚、下崗、經(jīng)商、遷居等等事情，可是老新一直是個認真的人。

這就是老新的故事，老新出事后許多人覺得不可思議，這怎么可能呢?老新出事就因一朵虛無飄渺的紅云嗎?

有一段時間老新的朋友懷著強烈的解密心思，往返于城市與山村、公安局的卷宗與調查中，朋友的目的只有一個，弄清老新出事的原委。他曾在花椒林前駐足，他看到的花椒林反射著強烈的白光，而非傳說的紅。他越來越感到，人的生命影射著各種詭譎色彩。

朋友對老新的出事解釋如下:

老新開著他的越野車，憑著一朵紅云的蹤跡，也憑著多年司機的良好記憶，他真的又找到了那個盛產花椒的山村。25年后，他又來到了這里。這個過程一點懸念都沒有。

那是個下雨的黃昏，老新的車出現(xiàn)在青苔與蘑菇長滿路旁的山道上，老新發(fā)現(xiàn)山區(qū)修路了，路平了，寬了，即便是老解放那種消失了的車也能直接開進山村了。老新憑著記憶把車開到了那座房子跟前，在離那兒50米(這是公安局卷宗里的數(shù)字)的地方他下了車。

老新向雨中那黑色的老房子走去。

走進房子的一瞬，他肯定了他的判斷力，這里就是當年女孩的家，屋里的陳設幾乎沒變?？谎厣献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眉眼清秀，臉蛋上有兩片彤紅，老新看見女孩子后幾乎要叫出來了，她幾乎就是當年的女孩。

“你媽媽呢?”老新帶著喜悅的顫音問。

“不在?！迸⒌耐仍诳谎叵旅婊问幹?/p>

“你外公呢?”

“我沒有外公。我外公早死了，你是誰?”

“我是……你媽媽的朋友吧?！?/p>

“你是城里的嗎?”

“是，我從城里來，25年前……哦，你喊爸爸媽媽回來好嗎?”

“你從城里開車來嗎?”

“嗯……這不重要，孩子，我想見你媽媽。當然還有你爸爸。我給你們帶了禮物，你瞧!還有一點點錢，這個不應該跟你說的，孩子，我想說叔叔沒有惡意，叔叔是你媽媽的朋友……”

女孩子盯著老新手里的餅干一眨不眨。老新就遞了過去。女孩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過去問她可以吃一點嗎?老新笑笑說，當然可以孩子，就是給你買的。老新現(xiàn)在和女孩都坐在了炕沿上，老新看著女孩小心地撕開包裝，小心地吃，老新摸著炕沿，摸著炕頭，探出手摸炕里邊，老新還看見了風箱上那塊古老的青石板。吃餅干的小女孩這時聽見老新獨自喃喃:如果不是花瓶打碎了，我今天一定會帶過來的，讓它25年后重溫過去。老新感嘆著，時間真是奇妙啊!

外邊雨聲中有一兩聲貓叫。

“孩子，你可以慢慢吃，現(xiàn)在，去喊爸爸媽媽好嗎?”

“我沒有爸爸。”女孩舔著手指說，“媽媽去外面了，她在城里打工，只過年那幾天才回來看我。”

小女孩吃過餅干后，顯然熱乎了許多。她說，我想媽媽，我拿相冊給你看。

就這樣，老新坐著25年前他坐過的炕沿，一頁一頁翻相冊，他想，一個家庭的故事其實就是一個女人的衰老過程。小女孩坐炕沿上晃蕩腿，聽到老新忽然尖叫了一聲。

然后小女孩看見老新了自己一耳光。在那天下雨的黃昏，老新慌張地逃出門外，小女孩看到他臉色蒼白。

老新一路踉蹌，走出幾步，聽見女孩在身后喊:

“我能坐坐你的汽車嗎?”

老新逃一樣奔向越野車，老新在那里站住了。他猶豫了一下，又返回來。女孩倚著門框，奇怪地看著他涕淚交加的臉:“我能坐坐你的汽車嗎?”

老新蹲下來，抱了女孩一會兒，然后在女孩額頭上親了一下。女孩聽見老新肯定地說:“不可以的，孩子。”

女孩看見身材墩實的叔叔走過積雨斑駁的山路，女孩看見那人的背影晃了一下。女孩站在一塊裂口的碌碡上，看見他晃了一下就奇異地消失了。“就是這樣，一下子就不見了?！迸⒄驹诼淀厣?，跟懷里的一只黑貓說。

在公安局的卷宗上能看到這樣的描述:白色越野車停在一座廢棄的老房子前50米的地方。人失蹤了。

老新奇怪地消失了。

“老新就是這么失蹤的。”老新的朋友一直堅持這么講。他找到了那只摔碎的花瓶，重新粘好，放在一塊青石板上。

老新的朋友神經(jīng)質地在意起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他越來越感覺人的生命充滿了詭譎色彩。一些熟視無睹的事物、一些遺忘的過去，是否是生命中忽略的嬗變因子?似乎正悄然蓄勢于未知的將來?

老新的朋友試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在老新家干了10年保姆的那位母親，結果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