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講述的是中共黨史上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黃平。說他不大，是因為其后半生隱姓埋名，脫離政治，幾乎默默無聞;而之所以又說他不小，則由于他曾與博古、張聞天等人同為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成員，地位可謂相當顯赫。但長期以來，或許是因其叛徒身份，有關黃平的文字十分罕見，極少有人去關注這個似乎已被歷史遺忘的人。因此，本文擬結合一些新發(fā)現(xiàn)的檔案資料，簡要介紹一下中共黨史上那個曾經(jīng)不平凡的黃平。

省港大罷工和廣州起義的領導者之一

黃平，又名黃有恒、黃國佐、黃思明、黃文治，廣東中山人，1901年8月出生于湖北漢口。1918年，他從上海滬江附中畢業(yè)后，憑借其英文專長，進入北京《英文導報》任翻譯，1920年又轉至蘇俄遠東通訊社，1923年通過加拉罕的推薦赴蘇留學。在莫斯科的東方勞動者共產(chǎn)主義大學里，黃平與趙世炎、陳延年、陳喬年、聶榮臻、王若飛、任弼時、葉挺等人一同接受了馬克思主義教育，并于1924年由趙世炎、陳延年介紹入黨。同年10月，他被赤色職工國際委派到香港組建國際海員俱樂部。1925年至1926年，他先后擔任首屆中共香港特別支部書記、廣東區(qū)委職工運動委員會書記，與鄧中夏、蘇兆征一起領導了震驚中外的省港大罷工，并參與建立和擴大了廣東省工會聯(lián)合會、香港總工會、廣州工代會、粵漢鐵路總工會、廣三鐵路總工會、廣九鐵路總工會等工會組織，成為著名的工人運動領袖。1927年，他在中共五大上被選為中央候補委員。

大革命失敗后，黃平回到香港繼續(xù)開展工人運動。1927年10月，他出任中共南方局委員、南方局軍委委員，當時南方局委員共六人(張?zhí)?、周恩來、惲代英、黃平、楊殷、彭湃)，皆是一時俊杰;后又擔任中共廣東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大力恢復廣東各地黨組織。12月，他與張?zhí)椎纫黄痤I導了廣州起義，是起義的最高領導機構——革命軍事委員會的三個成員之一(另二人為張?zhí)住⒅芪挠?，參與了起義的醞釀、決定、準備和發(fā)動的全過程，并在起義后擔任了新成立的廣州蘇維埃政府人民內務委員兼人民外交委員，在張?zhí)谞奚髮嶋H上起了廣州蘇維埃政府主席的作用。

中共中央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

廣州起義失敗后，黃平到香港處理善后事宜，恢復黨與工會組織。1928年2月，他擔任中共江蘇省委常委、省委工委委員兼上?？偣h團書記。6月，他參加了在莫斯科召開的中共六大，并擔任大會副秘書長，協(xié)助秘書長周恩來籌辦會務。但因為被追究廣州起義失敗的責任，他在六大上落選中央委員。8月，進入莫斯科列寧學院學習，同學有董必武、張國燾、李維漢、王若飛等。1929年9月，他被委任為遠東華工武裝部隊(紅河赤衛(wèi)隊)黨代表，準備必要時率部開進中國東北介入中東路事件。1930年4月，他出任中華全國總工會駐赤色職工國際代表。9月，他在中共六屆三中全會上又被補選為中央候補委員，并于11月接替即將回國的張國燾擔任中共中央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

黃平與共產(chǎn)國際中許多人的關系是比較融洽的，他出席中共六大的身份便是共產(chǎn)國際特約代表。黃平自己分析說:“據(jù)我的理解，所謂特約代表就是共產(chǎn)國際覺得應當參加會議而又怕中共中央不把他們派來的一些人。我在東大和廣州工作期間認識許多俄國軍政人員，他們對我的印象很好。這大概是特約我去的理由。”而近年公布的共產(chǎn)國際檔案也表明，黃平在莫斯科期間，共產(chǎn)國際相當重視他，曾經(jīng)多次邀請他匯報中國革命問題，并批準其加入東方書記處專門委員會，制定黨對游擊運動、紅軍工作和蘇區(qū)工作的指示。

進入臨時中央政治局

1931年8月，黃平奉命回國。之后，陳紹禹來莫斯科任中共中央駐共產(chǎn)國際代表，并化名為王明。據(jù)當時在莫斯科青年共產(chǎn)國際東方部工作的黃藥眠回憶，“其目的是有意與黃平之名不易分清”。

黃平是在1931年9月初回到上海的，一開始負責中共中央全部的交通工作。所謂交通工作，指的是把中央文件送到各地，并把各地的文件送到中央，更重要的是在中央和各蘇區(qū)之間設立交通線，把人員安全地帶到蘇區(qū)，并把蘇區(qū)人員安全帶到中央。同時，黃平還建立起了上海中央與莫斯科和中央蘇區(qū)之間互相聯(lián)系的秘密電臺，中央給國際的電報首先由他譯成英文，編成密碼，然后才交報務員發(fā)出去，國際來的電報也由他先譯成中文后交給中央。在此期間，他曾經(jīng)安排將周恩來安全地送達中央蘇區(qū)。此事的背景是1931年4月至6月，顧順章、向忠發(fā)先后被捕叛變，上海中央的工作陷于癱瘓，只好考慮疏散轉移，當時決定王明到莫斯科，周恩來去中央蘇區(qū)。臨走前，他們決定在上海成立一個臨時中央來維持工作。

臨時中央政治局由幾人組成?目前主要有兩種不同說法?！吨袊伯a(chǎn)黨歷史》第一卷和《周恩來年譜》、《陳云年譜》、《王明年譜》、《博古文選·年譜》等，均持6人說，即博古、張聞天、康生、陳云、盧福坦、李竹聲。而《張聞天年譜》則持9人說，即在6人說的基礎上又增加了黃平、劉少奇、王云程三人?！稄埪勌靷鳌芬膊捎眠@一說法，并說明其依據(jù)是張聞天1943年在《延安整風筆記》中的回憶。此外，贊同9人說的還有《中國共產(chǎn)黨組織史資料》、《中國共產(chǎn)黨歷屆中央委員大辭典(1921—2003)》。那究竟哪種說法更符合歷史實際?黃平是否入選了臨時中央政治局?

新近公布的共產(chǎn)國際檔案披露了這樣一則原始材料: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在1931年10月3日召開會議，聽取有關中共臨時中央政治局組成人員的報告，并且決定:“詢問中共中央，這個臨時政治局是由哪個機構選出的，為什么沃羅夫斯基同志(黃平的俄文名字——引者注)沒有當選，政治局是否一致選出的;如果是，那么我們對其組成人員沒有反對意見?！庇纱丝梢?，黃平最初并未被列入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名單。

那么是否還有一種可能，即黃平雖然最初沒有入選臨時中央政治局，但由于共產(chǎn)國際的特別質詢而隨后被增補進去?畢竟就當時情況而言，共產(chǎn)國際對中共是具有絕對影響力的。既然共產(chǎn)國際曾專門詢問到為何黃平?jīng)]有當選，那么剛剛成立、尚待批準的博古臨時中央又怎么會置若罔聞、抗命不遵呢?所以極有可能隨即對名單做了調整，補入黃平等人。

如今有兩條原始材料也能夠證實這個假設。博古在延安整風時曾寫下一份《我的初步反省》，其中提到:“臨時中央政治局的名單是博、洛、康、陳、盧、李竹聲、少奇、黃平，我記得有王云程，也許是以江蘇省委書記資格參加的?！边@與張聞天《延安整風筆記》記載的9人相符，也說明黃平最終進入了名單。另有學者根據(jù)中央檔案館保存的會議記錄披露，1943年11月27日至12月4日，周恩來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發(fā)言，專門談到臨時中央的成立經(jīng)過。據(jù)他說，當時遠東局代表提出組織臨時中央，于是一面報告國際，一面由王明和他商量名單。最初提出在上海的博古、洛甫、盧福坦、康生、陳云和王永成〔王云程〕等7人;黃平、劉少奇是后來加上的。遠東局召集王(明)、周(恩來)、博(古)、洛(甫)4人開會，決定由以上9人組成。周恩來作這個發(fā)言時，博古、張聞天、康生、陳云、劉少奇等幾位當事人均在場，王明亦在延安，因此應當比較可靠。綜合以上材料來看，黃平雖然一開始未能入選臨時中央政治局，但后來因為共產(chǎn)國際的過問還是增補進去了。

被捕叛變

黃平雖然最終被補入臨時中央政治局，但處境卻十分尷尬，經(jīng)常受到博古等人的批評，甚至遭到嚴重警告處分。博古等人認為他在一些重大問題上搖擺不定、不會保守秘密。他原先負責的秘密電臺也被責令移交。對此，黃平后來曾經(jīng)表示:“我懂得這個調動是遲早要來的，因為秦邦憲他們肯定是不喜歡一個他們集團之外的人知道他們與共產(chǎn)國際通報的內容?！秉S平被捕后，共產(chǎn)國際東方書記處馬季亞爾還特別致信執(zhí)委會書記庫西寧，為其打抱不平。他詳細列舉了臨時中央對黃平的各種排斥，如“一直試圖讓沃羅夫斯基離開中央，在中央轉移到蘇區(qū)時，沒有打算讓沃羅夫斯基轉移，經(jīng)常對沃羅夫斯基提出各種指責，而這些指責不是始終都得到了證實”。馬季亞爾最后還將這種狀況的根源歸結為博古等人“根深蒂固的宗派主義”。

相反地，莫斯科是長期信任和支持黃平的。1932年2月，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致電黃平，同意他針對上海一二八事變提出的一系列行動方案。而當有人報告黃平有托派嫌疑時，共產(chǎn)國際東方書記處則建議:“請政治委員會給中共中央發(fā)電報，內容大致如下:……對這件事暫不作出斷然決定……鑒于他們以往的工作還沒有理由懷疑他們搞反革命活動，我們認為，事情需要作仔細調查?！泵黠@是為其開脫。

但黃平最后還是辜負了共產(chǎn)國際的期望。1932年12月14日，他到天津視察工人運動時被捕，在觸電自殺未遂后終于叛變。他后來解釋說:“我想如果打得個半死，把中央和國際的代表供出來，那就后果嚴重了，我就供出了北京三四個接頭地址和劉少奇在上海的住處。至于中央機關，政治局開會的地點(趙云家)，國際代表的地址，地下電臺的情況——我都只字沒提。” 1933年1月6日，他又寫下了一份《自首書》，內稱“共產(chǎn)主義不適合中國國情”，并宣布脫離共產(chǎn)黨。

面對這一事件，共產(chǎn)國際仍然沒有馬上放棄黃平，而是試圖挽救他。有人甚至一度提議:“讓沃羅夫斯基同意與國民黨合作，但不要出賣自己原來的同志。”1933年3月23日，共產(chǎn)國際執(zhí)委會政治書記處政治委員會致電指示中共中央:“關于黃平一事，你們可以采取以下行動(聲明):南京政府到處宣揚說，黃平已被釋放，但我們經(jīng)過多方努力，也無法查明他是否真的獲釋。目前國民黨不讓任何人與他見面，即使那些在歐洲和美國享有公眾輿論信任的人物。我們不能相信，黃平簽署了脫黨聲明，我們認為這是國民黨企圖渙散工人隊伍。”言詞中似乎仍不相信黃平會真的叛變。直至在上海的遠東局詳細匯報了宋慶齡與黃平見面的情況，并表示:“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應該放棄他?！惫伯a(chǎn)國際才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始料未及的事實。

黃平叛變后，內心十分痛苦，消極地敷衍和搪塞國民黨特務，總算未再做出更大的壞事。后來他由于已無利用價值，終于擺脫了特務的控制，在蘇州、上海等地以英文謀生。解放后，他向政府坦白了被捕和叛變的經(jīng)過，并自請?zhí)幏帧?949年8月，他被安排到復旦大學外語系擔任教授。1962年他應邀到廣州，撰寫了《省港罷工回憶》、《陳延年同志》、《林偉民同志》、《蘇兆征同志》等有關省港大罷工的回憶文章，后重返復旦大學任教?！拔幕蟾锩敝兴獾皆旆磁蓻_擊，因其特殊經(jīng)歷，被中央接到北京進行保護性隔離。1981年7月6日在上海因病逝世。

(責任編輯 劉一丁 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