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麗安市城,即今遼寧省海城市東南15里營城子高句麗古城。唐太宗征高句麗,因久攻安市城不下而撤軍,這是李朝文人在談到“東人善守城”時津津樂道的戰(zhàn)例??墒?,多數(shù)李朝文人卻認定,高句麗安市城在今遼寧省鳳城縣的鳳凰山上,即那座被他們稱為鳳凰城的古城遺址。也曾有李朝學者對此說法進行批駁,如:成以性(1595—1664)《燕行日記》:“世言唐太宗所征安市城,而口舌所傳,真?zhèn)握l知?!睒闶捞?1629—1703)《西溪燕錄》和李宜萬(1650—1736)《農(nóng)隱入沈記》都有詳細的考辨,足以證明此說之誤。但李朝文人對此錯誤說法卻仍哄傳如舊。李觀命(1661—1733)《屏山集.過安市城感吟》自注:“世傳:有人于關西山谷中遇一毛人,自言以安市城卒,奔竄餌松葉,不死。問城將之名,楊萬春云。”顯然,稱當年守城拒唐兵的城主名楊萬春,是后世的民間傳說。李德懋(1741—1793)《青莊館全書》卷六六《入燕記》已指出:“城主世傳姓名楊萬春,三淵詩亦用之,然尹月汀謾錄已辨其出于《唐書演義》,不足取信”,但很多李朝文人卻都將此傳說附加在鳳凰城為唐安市城的傳說中廣為傳播。
關于李朝文人這種錯誤觀點的成因,當時人有兩種分析。南九萬(1629—1711)《藥泉集》卷二《鳳凰山》“序”:“鳳凰城柵門外有鳳凰山?!篑爿呏钢眨捍四斯虐彩谐恰!】肌洞竺饕唤y(tǒng)志》,云:金州衛(wèi)東及遼東都司城東三百六十里,有兩鳳凰山,而皆唐太宗駐蹕處。又云:安市廢城在蓋州衛(wèi)東北七十里,唐太宗攻之不下,薛仁貴白衣登城,即此。又云:鴨綠江流至安市城下人海,唐太宗耀兵于鴨綠水,即此。以此推之,柵門外鳳凰山,乃是都司城東三百六十里,而非蓋州衛(wèi)東北七十里,距鴨綠江幾至三日程,而非其人海處,則指此謂安市城者,果何所據(jù)耶?蓋唐太宗之征高麗,循海而東,金州、蓋州皆其行軍之路也,駐蹕于金州之鳳凰山則固然矣。至于柵門外鳳凰山,似因山名之偶同,《一統(tǒng)志》有此兩認之說,而我國之人傳聞太宗之所駐蹕,又指為安市城,獨不知《一統(tǒng)志》所載安市城自有其處,轉(zhuǎn)輾欺誑,至于如此,可哈也已?!边@是認為因兩地山名相同而致誤。成海應(1760—1839)《研經(jīng)齋全集》卷一五《安市辨》:“《古記》:東人方言以鳳皇為安市。故鳳凰城,東人稱安市,華人稱鳳皇?!秉S胤錫(1729—1791)《頤齋遺稿》卷二五《雜著·華音方言字義解》:“余思安市鳳凰之說,雖未必其的傳,而第以見在方言推之,亦有一線脈絡。蓋我國鳥、雀、禽、隹四字,并呼沙伊(合引),而鳳凰二字呼亦如之。沙之初聲,與安之初聲或混;伊之初聲,與市之初聲或混。此則漢語我音同然。”這是認為因朝鮮語中鳳凰的發(fā)音同于漢語中安市二字的發(fā)音,而誤將安市城置于鳳凰山。也有人進一步將安市理解為高句麗語的鳳凰,如:金景善(1788—1853)《燕轅直指》:“高句麗方言稱大鳥日安市,今方語或訓鳳凰日安市,稱蛇日白巖。隋唐時沿國語以鳳凰城為安市城,以蛇城為白巖城,其說頗似有理?!钡@些說法顯然都與高句麗安市城是沿用漢代安市縣之名的歷史事實相違背的。
關于鳳凰山上古城的沿革,趙憲(1544—1592)《朝天日記》稱是“渤奚舊都”,契丹“之來圍也,適值進士放榜日,唱名才歇而城陷”,認為是渤海古城。黃汝一(1556一?)《銀槎錄》稱鳳凰山古城“相傳東明王所筑”,認為是高句麗古城??傊?,李朝文人偽造歷史,就是要把這里說成是高句麗、渤海的舊地。
需要注意的是,盧以漸(1720—1788)《隨槎錄》、吳道一《丙寅燕行日乘》都曾考辨安市城不在鳳凰山,但二者在有關鳳凰山古城的詩作中,卻仍將此地當作安市城來抒發(fā)懷古之感慨。由此可見,李朝文人盛傳安市城在鳳凰山,并非完全由于對歷史事實的無知,而是對歷史事實的有意歪曲。在李朝文人的心目中,朝鮮李朝是高句麗的繼承者,因此,當年高句麗抵抗唐軍的地方應屬于李朝的疆域,這才是他們熱心傳播安市城在鳳凰山的錯誤說法的真正原因。概言之,李朝文人的疆域觀是建立在其錯誤歷史觀的基礎之上的,因而其對朝鮮古代歷史與疆域的敘述往往與歷史事實不相符,存在過多臆想的成分。
韓國、朝鮮古籍大多成書于朝鮮李朝時期,其中包含許多有關李朝以前朝鮮半島歷史的內(nèi)容。但是,我們在使用李朝文獻研究此前朝鮮半島的歷史時,尤其要注意對史料的真實性進行詳細考辨。在對相關歷史問題的研究中,盲目相信李朝文人的記載而得出的結(jié)論往往是靠不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