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燕”與“雁”很早就進(jìn)入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之中,經(jīng)長久反復(fù)運用后獲得了固定性的情感指向,作為穩(wěn)定的所指形成了詩語的意象結(jié)構(gòu)。本文分析了“燕”與“雁”這兩個詩語意象的形成、固定及豐富。
[關(guān)鍵詞]燕;雁;詩語意象
[中圖分類號]H022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09)12-0085-03
作為自然界中常見的鳥類,“燕”與“雁”很早就進(jìn)入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且經(jīng)人們獨特的情感活動創(chuàng)造出了具體可感的藝術(shù)形象。這種藝術(shù)形象經(jīng)長久反復(fù)使用后具有了固定性的情感指向,所具內(nèi)涵得到了較為一致的認(rèn)同。
一、“玄鳥生商”與“鴻鷺之群”
《說文解字》言:“燕,玄鳥也。箭口,布翅,枝尾,象形?!薄稜栄拧め岠B》:“燕燕,胄乙?!泵对娊?jīng)·商頌·玄鳥》傳:“玄鳥,胄乙也?!倍蓬A(yù)《春秋左傳》昭公十七年集解:“玄鳥,燕也。”孔穎達(dá)《春秋左傳》昭十七年“玄鳥,燕也”疏:“或單呼為燕,或重名燕燕,異方語也?!笨芍B即燕,重言為燕燕,因其背羽大都為藍(lán)黑色,“玄”是黑色,故古時稱其為玄鳥。
在我國浩如煙海的文獻(xiàn)典籍中,多處提到“玄鳥生商”的故事,如《詩經(jīng)·商頌·玄鳥》言:“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薄吨駮o(jì)年·殷商成湯》記:“初,高辛氏之世,妃日簡狄,以春分玄鳥至之日,從帝祀郊裸,與其妹浴于玄丘之上。有玄鳥銜卵而墜之,五色甚好。二人競?cè)?,覆之以二筐。簡狄先得而吞之,遂孕。胸剖而生契。長為堯司徒,成功于民,受封商?!薄冻o·九章·思美人》說:“帝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蓖跻葑ⅲ骸皣垮萄嗦岩陨跻病!薄妒酚洝ひ蟊炯o(jì)》曰:“殷契,母日簡狄,有娥氏之女,為帝嚳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墮其卵,簡狄取吞之,因孕生契。契長而佐禹治水……帝舜乃命契為司徒……封于商,賜姓子氏?!?/p>
一般認(rèn)為,燕是商部族的圖騰,是該部族的吉祥之鳥,“玄鳥生商”體現(xiàn)了商部族的圖騰崇拜意識。不僅如此,郝懿行輯《燕子春秋》載:“二月,來降?!焙伦ⅲ骸鞍缀M鈦?,莫知處所,猶天降然。“五月,飛人云中?!焙伦ⅲ骸澳绿熳羽^意而子于靈卑之宮,訪至道以為司徒。意而子不樂,身化玄鳥,飛入云中,人謂意而子仙也。燕日意而,一作鷓鸝?!本旁?,火出則陟。郝注:“九月出火。陟。升也。莫知所去。如初降然?!薄笆?,入于海為蚧。”郝注:“記異也。海蛤百歲,燕所化。瑤光不見。”瑤光星散為燕,燕隱也。“十一月,鷙鳥為天女?!焙伦ⅲ骸疤炫v鳥。鷙鳥,燕。人不見,是思之。是月,一陽生冀,由天降也?!笨芍嘤刑旖?、成仙、化蛤、星散、天女的傳說。可見古人把燕視為一種吉祥之物。基于此,燕子在文學(xué)作品中常常同美好春光相結(jié)合,以比其昂然蓬勃。如韋應(yīng)物《長安遇馮著》“冥冥花正開,颶飚燕新乳”,宴殊《破陣子》“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后清明”,喬吉《天凈沙·即事》“鶯鶯燕燕春春,花花柳柳真真,事事豐豐韻韻”,張可久《憑欄人·暮春即事》“鳥啼芳樹、r,燕銜黃柳花”等。
燕作為商部族的圖騰,有守護(hù)神的意味,而大雁則是禮的象征,代表一種等級秩序?!对娊?jīng)》中有《鄭風(fēng)·大叔于田》:“叔于田,乘乘黃。兩服上襄。兩驂雁行……”“兩驂雁行”是用雁的排列有序來比喻車轅外側(cè)兩馬的秩序井然。鴻雁具有一種罕見的有序行為,飛行之時,“長在前而幼在后”,“雌前呼而雄后應(yīng)”,“鳴則相和,行則接武,前不絕貫,后不越序”,雁的這種生活習(xí)性為古人所欣賞,因而其成為禮儀的象征?!墩f苑·修文》言:“雁者行列有長幼之禮?!薄兑住u》言:“鴻漸于陸,其羽可用為儀,吉。”《埤雅》將其解釋為:“禮有以鴻雁為儀者,取其行列不亂而已。”《禽經(jīng)》言:“圣人皆以鴻鷺之群擬官師也。”《周禮·春官》云:“大宗伯之職,以禽做六贄,以等諸臣:孤披皮帛,卿執(zhí)羔,大夫執(zhí)雁,士執(zhí)雉……”這些典文都以“雁序”來比喻長幼的尊卑秩序。唐代杜甫《杜鵑》“鴻雁及羔羊,有禮太古前,行飛與跪乳,識序如知恩。圣賢古法則,付與后世傳”亦是以鴻雁比禮。
二、候鳥特性形成的詩語含義
燕屬候鳥,隨季節(jié)變化而遷徙,這種習(xí)性早為古人所認(rèn)識、利用?!蹲髠鳌氛压吣贳白诱f少嗥氏以鳥紀(jì)官,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為歷正,玄鳥氏為司分,伯趙氏為司至,青鳥氏為司啟,丹鳥氏為司閉,通過觀測候鳥而測定節(jié)候。玄鳥春分來秋分去,故以之測定春分、秋分。在《禮記·月令》中,正有“是月也,玄鳥至”及“玄鳥歸”的記述,在《大戴禮記·夏小正》中也有“來降燕”和“陟玄鳥”的記述。以鳥為圖騰的少嗥族和殷商族通過鳥類測定歷法可能是其最主要的途徑。竺可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指出:“《左傳》提到郯國國君到魯國時對魯昭公說,他的祖先少嗥在夏殷時代,以鳥類的名稱給官員定名,稱玄鳥為‘分’點之主,以示尊重家燕。這種說法表明,在三四千年前,家燕正規(guī)地在春分時節(jié)來到郯國,郯國以此作為農(nóng)業(yè)開始的先兆?!毖嘧忧锶ゴ夯兀煌f巢,人們多以此來表現(xiàn)時事變遷,抒發(fā)昔盛今衰、人事代謝的感慨。陶淵明有“風(fēng)至授寒服。霜降休百工……巢幕無留燕。遵渚有歸鴻”(《九日從宋公戲馬臺集送孔令詩》),晏殊有“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浣溪沙》),姜夔有“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云去。數(shù)峰清苦,商略黃昏雨”(《點絳唇》),文天祥有“山河風(fēng)景元無異,城郭人民半已非。滿地蘆花伴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金陵驛》),都是以燕子的秋去春來來感慨世事的變遷。
同燕一樣,大雁也為候鳥,每年秋冬季節(jié),它們成群結(jié)隊地向南遷飛。湖南境內(nèi)(湘南一帶)有“回雁峰”,據(jù)說雁每年秋冬飛到那里就不再南飛。次年春天再從那里開始北遷。在極為注重故土的中國人眼中,鴻雁是“歸家”的象征,不僅可以為遠(yuǎn)方的親人帶去問候,也使遠(yuǎn)離故土的人升起無限的鄉(xiāng)愁。《詩經(jīng)》中有《鴻雁之什》:“鴻雁于飛,肅肅其羽。之子于征,劬勞于野……鴻雁于飛,哀鳴嗷嗷。維此哲人,謂我劬勞……”其中“鴻雁”作為起興之物而存在,展現(xiàn)的是一種辛勤勞作卻無家可歸的幽怨心情。這種感情在邊塞詩中得到了最明顯的體現(xiàn)。在漫長的中國古代社會,漢族與北部和西北部少數(shù)民族之間邊境沖突不斷,由于氣候條件和地理條件的限制,沖突多發(fā)生在秋季。因此。邊塞詩普遍以秋為背景,而秋天特有的物候特征大雁自然也就常出現(xiàn)在邊塞詩中。岑參在《首秋輪臺》中說:“異域陰山外,孤城雪海邊。秋來唯有雁,夏盡不聞蟬?!睂懗隽诉吶匀画h(huán)境的惡劣,戍邊將士生活的艱苦。盧思道《從軍行》言:“邊庭節(jié)物與華異,冬霰秋霜春不歇。長風(fēng)蕭蕭渡水來,歸雁連連映天沒。”張祜《從軍行》說:“黃云斷塞尋鷹去,白草連天射雁歸?!闭鞣蜻h(yuǎn)在邊塞,背井離鄉(xiāng),環(huán)境惡劣。生活艱苦,對故鄉(xiāng)故人的思念時時縈繞心頭,揮之不去。故當(dāng)大雁相呼相和地飛過頭頂?shù)奶炜?,飛往故鄉(xiāng)方向的時候,他們的內(nèi)心不由得涌動思鄉(xiāng)之情。
三、忠貞特性的詩語含義
家燕有雌雄共居、一生二卵的固定規(guī)律,素以雌雄頡頏、飛則相隨而為愛情的象征,單飛的燕子則與失去伴侶之人的心境十分的吻合。魏文帝曹丕《寡婦詩》日:“霜露紛兮交下,木葉落兮凄凄。候雁叫兮云中,歸燕翩兮徘徊。妾心感兮惆悵……”魏明帝曹?!堕L歌行》言:“哀彼失群燕,喪偶獨煢煢。單心誰與侶,造房孰與成……”傅玄曰:“我所思兮在朔方,愿為飛燕俱南翔,煥乎人道著三光。”陶淵明的《二月歌》:“道逢雙燕飛,勞君看三陽……”梁代王揖《詠畫扇詩》:“但畫雙黃鵠,莫作孤飛燕。”梁代江淹《悼室人詩十首》:“帳里春風(fēng)蕩,檐前還燕拂。垂涕視去景,摧心向徂物。”都是以分飛的燕子作為戀人分別的象征。
大雁有與燕相同的詩語含義。清代黃鈞宰《金壺七墨·浪墨》卷6云:“禽類之中以雁為最義,生有定偶,喪其一,終不復(fù)匹?!贝笱闶且环N貞禽,一旦結(jié)成配偶,終生相依相偎,若失其一,則終身不再尋找新的伴侶,而成為雁奴,負(fù)擔(dān)起群雁休息時的守衛(wèi)工作。這種特點為人所看重,中國古代有“奠雁”之禮,陳浩集釋《禮記·昏義》時說:“奠雁,取其不再偶也?!薄秲x禮·士婚禮》言:“下達(dá)納采用雁?!笨追f達(dá)疏云:“婚禮有六,五禮用雁?!笨梢娧憬K生為一的特性在古人心中的地位。雁的這種有情有意的特點在敏感而多情的中國文人那里也得到了共鳴。《詩經(jīng)》中有《邶風(fēng)·匏有苦葉》:“鰹雛鳴雁,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薄磅q雛”指大雁叫聲的和諧,以此來比喻夫妻生活的和諧幸福。《漢樂府·艷歌行》:“悲鴻失良匹,俯仰戀儔侶。徘徊忘寢食,羽翼不能舉?!苯桫櫻闶H來寫人間男女的分離。晉人陸機(jī)“愿假歸鴻翼,翻飛浙江汜”亦是如此。最令人感動的是金代詩人元好問的《雁丘辭》:“乙丑歲,赴試并州,道逢捕雁者云:‘今旦獲一雁,殺之矣。其脫網(wǎng)者悲鳴不能去,競自投于地而死?!枰蛸I得之,葬之汾水之上,累石為識,號日‘雁丘’。同行者多為賦詩,予亦有《雁丘辭》。舊所作無宮商,今改定之。恨人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梅澗詩話》、《陽曲縣志》都記載了元好問的這個故事??梢姶藭r,大雁的這一習(xí)性已經(jīng)深入人心,已經(jīng)成為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中貞鳥的象征。
四、詩語的文化內(nèi)涵分析
綜上可見,“燕”與“雁”并非開始就具有詩語意象的意義,其形成經(jīng)過了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視覺形象是一個由物象到意象的中介,視覺對象成為意象的過程,是一個由人的意識情感充分參與的“自然向人生成”的過程。中國古詩詞中有一些詩句,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都表達(dá)了因自然景物而誘發(fā)的情緒,而一致的心理趨向經(jīng)過長久的文化沉淀逐漸具有了文化內(nèi)涵,形成了穩(wěn)定的情感意義,詩語意象就此產(chǎn)生,代表了一個民族的文化心理。是一種共通情感引起的強(qiáng)烈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