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女兒七八歲時我就有一種強烈的感覺：不一樣了，和我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比如，有頑皮的小男孩逗她摸她時，她會小手叉腰，很酷地叫：“小樣!”記得我小時候，這種特殊情況下我只會咧嘴哭。從小到大，女孩都躲不過許多小驚動小秘密，我直到有了女兒后還時時回想，那些小秘密在心里留下不少小陰影。是抹不去的。有時覺得女兒很陽光，也很鬧心。

從女兒上中學起，我就有了莫名的緊張。表面沒什么問題，一個好母親當做的我都做了，一個好女兒當做的她也做了，但我總覺得和女兒始終隔著一層。

那個星期天，女兒帶了一個男孩在家里做作業(yè)，老同事家的孩子，從小在一起玩，但正兒八經坐一張桌上做作業(yè)還是第一次。我不明白為什么，這也讓我心里有一種擔心，我做著家務不斷地觀察著。期間，男孩幫女兒回答了一個問題，女兒做了一個很時尚的小動作，我知道那動作叫“飛吻”!我心里一緊，當時沒吭聲。男孩走后，我認真地和女兒談這件事，當然是男女有別之類的道理。女兒只是笑，并不接我的話。我不說了，她反過來問我：“媽媽，你這些年老的特別快，知道為什么嗎?”“還不是為了你!”“錯!媽媽，你太缺少陽光了!”“小亞!你什么意思?”“比如性知識性幻想，比如你和爸爸……”“閉嘴!”女兒笑得滾到了床上，我揪起她怒問她是跟誰學的，她推開我大叫：“你有點常識好不好?我不說就是不知道嗎?”我呆瞅著她，就像是天外飛來一個小妖!

從那天起，我就怕了。我覺得我的說教和學校的說教都不能阻擋女兒的另一種成長，她的課本知識之外的另類知識比我還多，默化和教唆她的是整個世界。我惟一的辦法是盡可能細密地盯住女兒，無論她有多少道理，我都要死死拉住她，不讓她過早地踏入成人門。我每天檢查她的作業(yè)，我不斷去學校問她的表現，我嚴密監(jiān)控她課外活動的時間，有時甚至跟蹤偷窺。但我沒發(fā)現女兒有任何錯處。她是班長，事事以身作則，她有不少男孩朋友，但未見出格。還是她自己主動向我坦白了這樣一個細節(jié)：有一次她和一個男孩跳舞時，男孩忽然擁緊了她，她讓男孩擁了一會兒，接著就用手點著男孩的鼻子一點一點地推開。笑說：“謝謝你!但不要更多，以此為止!”

“媽媽，我做得對不對?”

我瞪眼，說不出道理。

女兒15歲了，有關性的話題變得主動起來。有一點我很慶幸，女兒從不隱瞞我什么，我認為女孩子很羞于出口的心事，她都能對我說出來，有時是很認真的，把臉埋在我的懷里。一次又一次地吃驚，也一次又一次地感動，我發(fā)現女兒內心有一個大困惑大叛逆，對身體，對性。那天晚上，女兒半夜跑到我房里來，鉆進我的被窩，使勁抱我，用臉貼我的臉，我覺出她是哭過了，很濕。我用我的溫柔鼓勵她，她說了，她說她想一個男孩子……問我該不該?我好一陣子才說：“千萬別……”她認真起來，問了我好多：情竇，性幻想，戀愛，隱私……究竟是美好的還是丑陋的?究竟應該是怎樣一種分寸?究竟有多少神秘在里面?

我無法回答女兒，也許是天性的某種相似，有些問題我也是從少女時就偷偷地想了，想了幾十年還在心底的黑箱里。我抱女兒，拍女兒，表示我明白她的苦想，但我無法回答。女兒這才說出她的真實意愿：“媽媽，我是想告訴你，我想在媽媽這里找到一個能說的地方，我知道性幻想里面的對對錯錯我現在很難理清，但我有個決心，就是把我的一切所想所做都擺在明處，在我們母女之間。媽媽你明白了嗎?我是說，在我們母女之間。給性一個光明的成長天地，不再偷想，不再隱藏……我不敢說這樣就能不錯，但我一定要這種光明，錯也錯在光明中，在光明中從錯走向不錯!媽媽，你答應我好嗎?”

女兒說得淚流滿面!

我答應了，使勁點頭，親女兒。我還不全懂，但我知道我應該答應!

更大的難題跟著就來了，她竟把那個男孩給我?guī)Щ丶襾砹?。這個男孩我見過幾次，也打聽過。一個很好的男孩，和女兒同班，也是班干部，他來過我家，也和女兒出去玩過，就是對女兒沖動過的那個男孩。

男孩一進來就滿臉通紅，我就知道女兒要給我出大難題了。果然，女兒讓男孩先去她的屋，然后笑笑地抱了我：“媽媽，你是不是覺得我和他已經戀愛了?”我瞪她：“你說呢!”女兒笑說：“我們都住校，可以不回來的，可以去誰也看不見的地方的。我為什么要帶他來家?”我揚臉叫：“天哪!”女兒大笑，推我進她的屋，推到男孩面前，命令男孩：“小子，說!”

男孩站起來，低頭，說：“阿姨，我一直在暗戀小亞，可我一直沒敢說，她和別的女孩不一樣……阿姨，小亞真的很了不起的?！蔽夷康煽诖?，女兒吼了：“小子，我沒讓你說這個!”男孩苦笑著用眼睛求女兒，女兒叫：“說!”男孩看我一眼，一邊往門口退一邊說：“阿姨，我去年……去年就不是處男了，是和另一個女孩……”男孩逃掉了，女兒大笑。

我羞惱地拉女兒坐下，問她怎么可以這樣?什么意思?

女兒說，有一天，她和那男孩練舞時，他又有了那種沖動，說很想抱抱她……她故意問：“你斷奶了嗎?會抱嗎?”男孩一急就說出來了，說他早就抱過女孩了……她逼問，男孩一點一點交待清楚了，他是和一個女孩在他宋玩電腦時發(fā)生的，有一個幼幼網站，全是裸體，小男孩小女孩……就那樣發(fā)生了。

女兒說：“媽媽，我是想讓你知道，大人的世界有多少，我們的心里就有多少。我和他都不是壞孩子，但我們都有了性幻想，有時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和那女孩的事沒一個人知道，他在學校也是表現很好的學生，他的爸媽還把他當做不知性為何物的小寶寶呢!我去過他家，他媽媽還把我和他一起抱在懷里，親他一下親我一下，就像抱著兩個嬰兒。媽媽，我還沒有大錯，有時很想對媽媽全說出來，因為我不想和媽媽處在兩個世界!”

我摟女兒于懷，但卻說不出什么。有一種感覺：女兒在拒絕身心深處的某種陰影，女兒在向陽光呼救……可我不是陽光!

我不知道女兒還會怎么發(fā)展，我不能一直被動。

孩子一般在十歲左右就有不同程度的性沖動，孩子身心早熟并且不缺刺激源。一般在十二三歲對性本身就有了真切到位的感知，同時也就具備了能力，人為的說教和監(jiān)控都難以奏效。從實際危害的角度來說，性幻想本身的危害小于外界壓力和心理壓力的危害。目前少兒教育中有一個大空白：少兒性感知的實際程度與性教育的內容方法完全脫節(jié)，整個大氛圍是成人化的。以成人的性經驗理解少兒的性幻想。小亞15歲，實際上已經是一個性心理成熟的女孩，可喜的是，她能夠提出將性幻想放到“光明”處去思議，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大膽嘗試，是對性行為最深層次的愛護和崇敬，這一點的功德遠遠大于性行為本身的對錯，也理應成為少年性困惑最有效的解救辦法，應當給予理解和支持。

我決定和女兒深談一次，把性幻想乃至性行為完全擺到桌面上來說。

沒想到的是，女兒比我想像的還要“光明”得多!

我剛扯開話題，她就眨著鬼眼笑：“媽媽!別再小看女兒，女兒要的只是媽媽對我的理解，媽媽能同意我訴說，就是了不起的媽媽了，我就知足了。其實我懂，性成長中的最大快樂就是成長本身，而不是某種行為。我要媽媽看清并守護我的成長，因為我是絕對的好孩子!”

我笑著流淚了，使勁點頭。孩子成長理應在陽光下，孩子成長當然包括性成長，但做媽媽的竟要孩子費盡心機才拉到陽光下來，我慚愧!好在我已經知道該怎么做了，孩子是陽光下的花朵，我首先要做的就是讓自己的心理和作為融入陽光!